《女王的恩典》魇客

7、口袋妖怪

　　什么东西？
　　伊格娜悚然而惊。

　　食腐蚁？不，不可能，这种节肢生物怎么可能出现智慧？
　　那是哥布林？也不对，他们的行动没那么灵敏。
　　还是……蛇人？很有可能，但图鉴说他们不会出现在这种低级地区。

　　一瞬间她的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又一一推翻。

　　没事的，她强自安慰。这一轮之前她有好好储存魔力，所以还可以试用六个初阶术法，一个中阶术法，在这种地方肯定是够用了。

　　不管是食腐蚁、哥布林还是蛇人，她都有自信烧出一条生路。
　　——只要她找到机会，摆脱这该死的束缚。

　　可没有。
　　这群深藏在密林中的怪物似乎有意要消磨猎物的耐心，并没有径直冲出来。相反，在抓到伊格娜两人之后大约有半刻的时间里，什么都没做。
　　挂在树上的两人只能听着这淅淅索索的声音和着某种听不到的节拍，像逡巡领地的蟒蛇一样，将身子盘成一圈，把猎物包围在中间，然后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收紧。

　　仿佛鳞片摩挲着树叶，细细密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一点点地逼近，

　　伊格娜听得头皮发麻，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疯。她张嘴要喊——可就在开口的刹那，周围所有声音突然停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怪物现身了。

　　密密麻麻，龇着雪亮的獠牙，带着浓烈的腥味——几乎完全契合她的想象，只除了一点：

　　入侵者有点矮，大概就到他们膝盖的样子——从个体体型上来说不具威慑力。
　　光溜溜的鱼身，大而凸眼睛，有手有腿，指间有蹼。

　　——这是……鱼人？

　　伊格娜有些不确定。

　　她见过鱼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鱼人。一眼望去，树根上，树干上，树梢上，到处都挂着眨巴眼珠子的鱼人，就像秋天平民区家家户户在屋顶晒的咸鱼——伊格娜曾经远远见过一眼，没吃过——不，仅仅是挂着的样子像罢了，伊格娜马上否认。她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咸鱼——不，不对，她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鱼人。
　　虽然冒险经验不多，但伊格娜是见过鱼人的。在城镇附近稍微偏僻点的水域都能看见，往往只有三两只，只要见到比它们高大的生物就会远远躲开。除了四肢，基本就是一条鱼，无甚出奇。

　　可现在出来的东西不仅数量远超认知，外观简直堪称深渊浅滩地区物种的代表：浑身上下都涂满了泥巴，新鲜的泥巴——还在往下滴的那种。她甚至因为目力良好，看到站在最前排的几只胳臂上和腿上还缠着烂了半截的水草。

　　好脏。
　　伊格娜本能地就想往后缩。

　　可她刚一动作，就仿佛一个信号，打破了先前短暂的沉寂。

　　最前排的鱼人张嘴呜哇呜哇地叫了起来，不知在说啥。
　　紧接着，周围所有的鱼人都张开了大嘴，齐齐喊道：

　　“呜噜噜噜噜噜噜——”

　　粗噶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比先前的号角更响亮，伊格娜听得心里一颤。但随即她就知道这不是最可怕的——

　　下一秒，原本以各种奇怪姿势围在一起的鱼人突然朝两边分开，露出半空中的一条路来。

　　“呜呜呜呜呜噜噜——”
　　在仿佛仪仗队欢呼一般的声音中，一队深影如同飓风般从林中刮出，以极为迅猛的速度在伊格娜周围绕了一圈后在她身下站定。

　　这是……什么？

　　她下面围了一群鱼人，个子比后面的那堆高上一截，看样子应该能到她腰间——但她很快又不那么确定了，因为每只光溜溜的鱼人的身下都有一团毛茸茸的肉球，正是他们前阵子抓了无数的泥沼鼠的放大版。
　　这些泥沼鼠比她先前见过的要大上三号，毛发也更深、更长、更蓬松，在靠近伊格娜两人的过程中，不停地冲她吱吱乱叫，浑身的毛都抖动起来，好似示威。

　　若是换个地方，伊格娜没准还能品出几分好笑的意味。
　　然而现在不行。

　　队列正中的毛球突然哆哆嗦嗦地趴了下来。它背上的骑手一跃而下，迈着鱼人特有的方步，来到了伊格娜面前。

　　这是一只确实比其他鱼人都要高大的生物——之所以用生物来称呼，是因为除了大致的轮廓，它再次颠覆了伊格娜认知中的鱼人：它的头上，手上，胸口，腿部都缠着厚厚的水草还有树藤，泥巴比起其他鱼人也格外厚，看起来像是某种异|端保存尸体时候才会用的方法。唯有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凸在外面，不管怎么眨巴，都带着鱼类特有的木讷，看着格外渗人。

　　“呜姆呜噜？”
　　鱼人一开口，嘴巴就立刻咧到腮边，可以清晰地看见两排细细的牙齿。

　　“什么？”
　　伊格娜一脸茫然。
　　哪怕学业再优秀，她也不可能精通深渊中所有物种的语言——更何况是这种连考试都不屑提问的鱼人族，道格也不能。

　　鱼人又重复了一遍，同时特地指了指它们身下的“坐骑”，然后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捏拳的动作。

　　伊格娜先是一愣，但随即好像有些反应过来。
　　联想到他们先前抓的那几窝泥沼鼠，她忽然有了种极为荒谬的猜测：
　　这意思……他们算是打劫了鱼人的马厩？

　　领头的鱼人大概是从伊格娜变化莫测的表情中，知道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先放我下去。”伊格娜咬牙，“我会赔偿你们。”
　　开玩笑，她想，这种低等的脊椎生物和下等的老鼠混在一起，有什么可赔偿的。

　　“呜呜噜呜。”
　　首领鱼人没有动作，只是说了一句话。

　　“真的，你们先放我下去，我的东西都在袋子里。”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只要我摸到袋子你们就完蛋了。她想。

　　“我会好好赔的，很多，多到超乎你们的想象。”
　　她再次保证。

　　这个完全看不出任何东西的可怕眼珠咕噜一转，冲后面一挥手。接着它身边的骑手熟练地跳下坐骑，纷纷掏出了“工具”，在她面前忙碌起来。

　　先是一队鱼人在她身下正对着的地方，用成捆的水草清理出一块空地。
　　紧接着有鱼人搬来干枯的树藤摞做一堆，找来结实的木棍熟练地搭成架子。
　　然后有体型较小的鱼人——目测是雌性——吭哧吭哧搬来一块巨大的中间有凹陷的石头，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粗糙的石锅。
　　做完这些，立刻就有几只鱼人围上来，头顶海螺，给石锅快速加上了水。

　　最后，为首的鱼人头领先是解下腰间的一块石头，扔到锅边，随即举起了他背在身后的大宝剑——磨得尖锐的整鱼骨头，狠狠劈砍在石头上，几下溅出的火星落在树藤上，很快就烧成一朵漂亮的火焰。

　　石锅里的水一会儿就烧开了，咕嘟咕嘟地散发出海水特有的腥味。

　　伊格娜呆住了。
　　这群低下的生物是想干嘛？是想吃了她？把她丢到这锅又脏又臭的水里煮？

　　“你们这些贱种！放我下去！”
　　伊格娜疯狂地挣扎起来。

　　她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恶毒话语咒骂着眼前的一切，想要挣脱开去。

　　不可能的。
　　她想。

　　自己怎么可能被这种低贱的生物抓住？落到那种悲惨的境地？

　　“道格！”她大吼，“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斯塔图？斯塔图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斯塔图！”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下面的鱼人部族无视她的挣扎，乌拉乌拉地交流着，忙忙碌碌。

　　伊格娜彻底疯了。
　　她死命撕扯着双手，用力之大，手腕甚至发出了某种诡异的“咔哒”声。

　　“伊格娜不要！”道格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显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口中的束缚。

　　伊格娜却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只觉得手上、背上的束缚突然一松。

　　曾经训练了无数次的战斗直觉终于在这一刻苏醒。

　　[Sequere me bene venti] （追随我风精！）
　　[Dancing ignis vectes！]（舞动吧火焰！）

　　几个初阶的术法以几乎媲美瞬发的速度使了出来。

　　她飞翔在半空中，手中的火球在鱼人群众一个接一个地炸开。一时之间乌拉声和吱吱声乱飞，烤肉香和烤鱼香掺杂着焦糊的味道再空气里四下弥散。

　　“哈哈哈哈哈死吧！”
　　她尖叫着，疯狂地挥霍着法力。
　　这些肮脏的东西居然想碰她，想吃了她，简直是做梦。她要把他们统统烧掉，烧成渣。

　　不过转瞬之间，六个初阶术法已经用完，原本密密麻麻聚成一堆的鱼人已经被炸得四下哇哇乱跑，而那只领头的鱼人更是不知去处。

　　伊格娜却完全不打算停止。

　　这还不够。她想，她要把这些肮脏的东西统统用火焰净化掉。

　　但一口气使用四个术法的后遗症非常明显，她的脑袋已经感受到了魔力即将耗尽的针刺疼。

　　——没关系。
　　伊格娜径直向腰间的储物袋探去，魔力不够不要紧，她还有很多的储备，非常多。

　　不是嫌她捅了他们的马厩么？
　　那么现在她就来场大的，先把他们的“小马”当着他们的面捏死，然后再让他们尝尝烈焰风暴的滋味。

　　这样想着，伊格娜的手在储物袋里探了一圈，抓到某个毛茸茸的东西的时候，直接用法力虹吸吸了，感受到法力涌入的刹那，直接朝着鱼人最多的地方一指。

　　[Dancing ignis vectes！]（舞动吧火焰！）

　　“呜啦啦啦——”被她指到的鱼人立刻向两边散去。
　　“咻~”一小簇火焰从她指尖飞出，挣扎着向前飞出，可惜体积实在太小，甚至在落地前就噗地一声散了。

　　原本混乱的场面突然静了静。原本还在逃窜的人鱼突然停住脚步，木愣愣的地瞪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怎么回事？伊格娜恼恨。
　　这种情况只能解释为法力不足。虽然发动成功，但威力大大打折。

　　她狠狠瞪了一眼，重新向口袋中摸去，抓住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就要法力吸取。

　　[Siphon——]
　　她想要高喊，可喊道一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可惜手上动作太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势已经打出。

　　前方鱼人再次乌拉乱跑。
　　可这次甚至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伊格娜手中有刚吸收了一半的皮毛和骨头啪嗒掉落。

　　怎么可能？
　　伊格娜简直不敢相信。

　　她立刻向储物袋探去。

　　摸第一下，摸出一块嘎嘣脆的蟹壳——这是他们在浅滩抓的石蟹。
　　摸第二下，摸出一只断了半截的蜥蜴尾巴——疑似那场倒霉搜索的唯一成果。
　　再摸第三下——不，她直接整个手伸入袋子一通乱翻，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袋子里完全没有任何软绵绵的、属于活物的触感，甚至连属于宝石的、金属的冰凉触感也没。

　　不可能！
　　伊格娜简直要疯。

　　揪着袋子一顿死命抖动，终于抓到了什么。

　　冰凉的，滑滑的，好像是灰脸蜥蜴。
　　她毫不犹豫地扯了出来，却意外入手的东西实在有些沉。

　　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这只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灰脸蜥蜴昂起了头，冲着她咧开了嘴，就好像是微笑。

　　这个想法很奇怪，但伊格娜直觉那是一个极为开心的，甚至讽刺的微笑——也许是因为那个嘴咧开的弧度实在有些太大，大到有些异常。

　　在她惊异的目光中，蜥蜴“嘶嘶”了几声，尾巴一甩。

　　伊格娜躲闪不及，就觉得脸上一凉。好像沾到了什么黏黏的东西。

　　紧接着，一阵属于魔力的特殊波动涌起，她手中的东西缓缓融化成一坨灰黄色的泥巴。
　　冰凉、黏腻、带着让人发疯的触感，缓缓爬过她的手心。

　　她——捏着——一团——肮脏的——泥巴——和她脸上的东西触感极为相似。

　　伊格娜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然而仅仅是一瞬罢了，紧接着，她就疯狂地尖叫起来，使劲甩手，要把那东西和袋子一起狠狠掼到地上。
　　可她刚以抬手，就有破空声传来。伊格娜还来不及闪避，就手上一空。

　　等她反应过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刚才那只消失了的鱼人首领正在对面的一棵树上，手上握着一根弯曲的树藤。

　　还没来得及疑惑这是什么，鱼人首领又摸出一根剃干净了的鱼骨——只有脊柱的那种，搭上树藤，摆出一个拉弓的姿势，重新瞄准了她的方向。

　　而在伊格娜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那枚磨得雪白的鱼骨箭已经朝着她的喉咙飞了过来。

　　伊格娜下意识地闭眼。

　　面前有疾风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喉咙被撕裂的感觉，而是轻微的“啪嗒”声。

　　鱼骨箭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斯塔图！”她反应过来，几乎喜极而泣，却在触及来人的目光时，讷讷住了口，“你……你怎么才来啊。”

　　来人却不理她，只是径直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后领，提了起来。

　　“啊！”
　　伊格娜还来不及谴责他的无礼，就看到他收起了剑，像捋葡萄一样，把吊在一边的道格拽了下来，以同样的姿势提在另一只手中，转身就要突围。

　　“等！等等！”伊格娜挣扎犹自大喊，“我的储物袋……”
　　她死死地盯着刚才来不及捡起的那只小小的袋子，犹自不明白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有所感般，那个据说是大法师塔流出的袋子居然动了一下。
　　接着从口袋下面，爬出一砣软趴趴的东西，头顶两个黑珠子——应该是眼睛。因为那对珠子滴溜一转，转向了她的方向。

　　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那团泥巴自中间裂开一个豁口，弯成一个有点眼熟的弧度，开阖几下，发出咕叽咕叽的音节。

　　伊格娜是不懂泥巴语的。
　　但那几个音节仿佛本身就具有莫名的力量。在听到的瞬间，她就理解了意思：

　　[Commoveatur a mortalium!]（颤抖吧凡人！）

　　“啊——”
　　伊格娜又想要发疯,却被人在后劲重重一拍，径直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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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