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83、废后

　　人的心，有血也有肉。
　　会痛，也会伤。
　　没有人不存在软弱的一面。
　　没有人不存在坚硬的一面。
　　帝王在外如何威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同样，也是全天下最强大的男人。
　　他必须坚硬，他不能软弱。
　　可是当他躺在某个柔软的怀抱中，面对少女充满怜惜的目光和充满母性的笑容时，他仿佛回到儿时，寻求着只属于他的温暖。
　　或许，来自于母体的温床，也不过如此。
　　他越发离不开她。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悲愿。
　　他正在变老，他逐渐力不从心，他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那些压力，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给与的。
　　人人说他冷血狠毒，可他如若不这么做，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在皇宫里，天真的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是啊，可是这个男人陷入了那个少女的怀抱。
　　他想怀疑，他又不想怀疑。
　　他可以不去谈论情爱，却想要一份真实的温暖。
　　每当那个少女笑着迎向他，他怎么可能舍得去怀疑。
　　他不想看到那个少女因为他的不信任而露出悲伤的表情。
　　这……是情爱吧。
　　十几年了。
　　他爱着秀慧夫人十几年了。
　　但是人们常说，再如何浓烈的爱情，经过时间的洪流都会被冲散，最终会化为温润的亲情。
　　天佑帝说，自始至终，他都爱着秀慧夫人。
　　这话不是假话，时至今日，怀抱着柔软少女的今日，他依旧可以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
　　当然……不是谎言。
　　这不过是……男人的贪婪。
　　男人说，想要貌美的妻子，又担心太过美丽的妻子会背叛他。
　　男人说，想要贤惠的妻子，又认为那样的女人太过古板太过无趣。
　　男人说，想要能干的妻子，又生怕妻子智慧过甚会压他一头。
　　什么都想要，但不可能都得到。
　　别人不可能，皇帝却可以。
　　男人却很少说，想要一个深爱他、他也深爱的妻子。
　　秀慧夫人是他少年时所有的纯情，包含着他最干净的回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就算情感未变，人……终究是变了。
　　“陛下，你在妾这里逗留的时日太久了，姐姐们一定很想见陛下。妾知道陛下心里有妾，就算陛下和其他姐姐温存，妾也不会嫉妒的。”
　　“不嫉妒？其他女人朕都要求她们不许嫉妒，可是你……朕很想看到你嫉妒的模样。”
　　少女浅浅微笑，轻抚膝上男人的脸颊，“陛下是皇帝，陛下的后妃每一个都有存在的道理。妾或许会嫉妒陛下的妻妾，却不会嫉妒陛下的后妃。若是要嫉妒的话……陛下不是已经很久没去见过秀慧夫人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
　　是片刻么。
　　到底是多久呢。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过几日朕就去妩心宫坐坐，看你会不会嫉妒。”
　　少女又笑了笑，“妾已经开始嫉妒了呢。”
　　男人闭上了眼，没有再接话。
　　少女用自己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摩男人的额角。
　　嘴边噙着的淡淡笑容，始终没有散去。

　　皇后入狱，何等大事。
　　天佑帝一直都和燕织络腻在一块，旁人连去找他说个话的余地都没有。
　　是的，他不想听任何求情的话。
　　在天佑帝心里，皇后真的是有罪的么？
　　皇后最后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皇后没有体面的娘家，没有可以在朝堂上替她说话的人。
　　很快，证据确凿，她被打入冷宫。
　　废后。
　　若只是谋害宫妃，皇后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但是天佑帝说，皇后想要杀他的儿子。
　　天佑帝这么说了，那事实就是这样了。
　　所以，皇后最后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一代新人换旧人。
　　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终究抵不过那个年轻貌美、能够给男人带来快乐的少女。
　　冷宫，顾名思义，就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热度可言的宫殿。
　　有人踏入了这个禁地，脚步轻轻，不急不缓。
　　皇后坐在院子里发呆，身边只有一个宫女在照顾。
　　她看起来并不绝望，也没有失魂落魄。
　　她就仅仅是在发呆。
　　对，仅仅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皇后。”
　　有人唤了她一声，语气清淡，一如家常。
　　皇后听到了。
　　然后她微微苦笑。
　　“我已不是皇后。丧家之犬，不外如是。”
　　“皇后不要这么说。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哪怕是在冷宫，皇后依旧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皇后这才抬起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素白的少女，仿佛不染纤尘的天外来客。
　　她的目光很淡，她的笑容很淡，她的话语很淡。
　　是的，好似世间万物都与她毫无关系。
　　淡然的……或者说漠然的，旁观这个世界。
　　“燕织络上位，陛下很快就会想办法立她为后。燕织络一直都在帮你，你是否早就在暗中与她连成一气？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此事是否与你们有关？”
　　傅雅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慢慢走到她面前坐下，眸色淡淡的看着眼前之人。
　　“皇后，雅若不想骗你。皇后没有妨碍我什么，皇后没有妨碍任何人。正因为皇后是这样的皇后，所以你才会是羲国曾经的皇后。不是谁容不得你，而是皇后之位注定只有一个人能够坐上。如果那个位置上有人，那么只能让那个人消失了。从头到尾，都不是皇后的错。你是无辜的受害者……对，无辜的受害者，什么错事都没有做，那位人上之人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的结果，除了皇后你以外，所有人都能得益。那个帝王就是这样的人，在我全家被杀时，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你果然心心念念想要报仇？”
　　“不，我不是想要报仇，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我知道陛下有陛下的立场，为了国家也为了自己，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我只是希望……他能诚心诚意的认错，而非想要用谁都不信的借口去掩盖事实。有人对我说过，不希望我心怀仇恨，不希望我怨恨陛下。是的，在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任何怨恨之心。可是，这么多年了，陛下不仅不认为自己错了，而且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将我置于死地。皇后，对于这个曾经的丈夫，你难道没有觉得寒心么？”
　　皇后冷笑一声，那张依旧端庄的脸庞丝毫不见狰狞。
　　对，早就寒透了心，她已然不会为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而情绪失控。
　　不值得。
　　“你可否告诉我真相，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被人蒙在鼓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傅雅若抚过自己的长发，面容温雅且恬淡，“雅若从未想要伤害皇后。若有雅若做得到的事，皇后尽可吩咐。”
　　“你就不怕我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皇后，你我都清楚，你没有机会再见陛下了。他将你视若弃子，不管你是对是错，他都会认定你是罪人。国家的法，就是陛下的话。皇后罪无可赦，没有人敢否认这件事。”
　　很多事，傅雅若说的隐晦。
　　对，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与她有关。
　　有人想要做皇后，自然就要把原本的皇后除掉。
　　这对后宫每一个宫妃都是一样的，甚至对朝堂上的大臣也是一样的。
　　她只不过道出了事实，却没有自白说她参与了什么计划。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
　　她是在掩盖自己的罪名，还是想要包庇凶手？
　　抑或是，不希望皇后知道真相之后被凶手灭口，所以选择缄口不言？
　　这个女人的心思，真的太深了。
　　皇后看着她，脸上露出想笑又不想笑的表情。
　　如果要笑，她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笑。
　　“陛下要除掉你是对的。”
　　“雅若从未否认这一点。”
　　皇后看着她，盯着她的双眼，似乎想要将她看得清楚一些。
　　不，看不清。
　　那双眼清澈见底，可就是看不清。
　　“我有一事，或许当真需要求你。”
　　“……是长公主的事？”
　　若说皇后在世上还有什么牵挂，自然就是自己的女儿。
　　元初公主早就在几年前嫁到宫外去，与驸马向来鹣鲽情深，可以说远离了宫中斗争。
　　这是皇后唯一能为自己女儿做的。
　　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元初公主必定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她也定会想要为自己母亲讨个公道。
　　“元初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只是恰好生为帝王的女儿。如果可以，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如今的下场，可是废后此等大事，如何瞒得住。若她一时冲动去向陛下讨说法，陛下必不会对她心软。所以我恳求你，不要让我的女儿受到伤害。我注定要老死在这宫中，所以我希望……”
　　“为何皇后不希望能够与女儿团聚、共享天伦呢？”
　　少女打断了她。
　　少女说出了奇怪的话。
　　皇后惊讶的看着她。
　　“……什么？”
　　傅雅若微微偏过头，对皇后淡淡一笑，“雅若说过，从未想要伤害皇后。”
　　霎时间，皇后呼吸一滞。
　　时间在流逝。
　　时间在静止。
　　良久之后，皇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该说你太年轻，还是说你太自信？”
　　傅雅若笑意加深，缓缓摇了摇头。
　　“有人对雅若说过，不想看到有人因为自己的私欲而伤害他人。不管是杀一人、还是杀十人、或者是杀一国的人，那都是杀人，不会有任何区别。说到底，雅若不过是怕了……怕成为他讨厌的人。更何况，皇后是个好人，皇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本就不该承受这样的遭遇。雅若没有丝毫妇人之仁，雅若只是想要自己良心上过得去，仅此而已。“
　　淡然的话语消散在空中。
　　素白的少女消失在院外。
　　皇后不禁轻笑了一声。
　　“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注定要为一个男人倾尽一生。”
　　男人输给女人。
　　女人输给男人。
　　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们输的，是自己的心。
　　人的心，有血也有肉。
　　会痛，也会伤。
　　没有人不存在软弱的一面。
　　没有人不存在坚硬的一面。
　　在深爱的人面前软弱，又为了深爱的人对别人坚硬。
　　谁都一样。
　　所以才……
　　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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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_→上班→_→倒班→_→休息日不定
→_→另外，文中有很多“陈述句”其实“不一定是客观事实”，也“不一定是某人的内心独白”→_→我喜欢伏笔，所以不排除“故意误导读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