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16、心照而不宣

　　傅雅若说晚膳过后还要去战家。
　　谁的命令？
　　不是谁的命令。
　　而且，的确孤男寡女很不好，到了晚上，傅雅若是在战家小厮们的陪同下照料战毅的。
　　本来她不让其他人进屋，不只是会妨碍到她的治疗，还为了保持房中的清洁与通风。
　　她是个医者，不是个少女。
　　她清者自清，无所畏惧。
　　但是战毅醒了之后，事情就不能这么简单的进行了。
　　什么事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
　　遭人闲话……傅雅若是不在意的。
　　但是，不能给傅云倾脸上抹黑啊。
　　之前说，人在生病或是受伤的时候，会变得格外脆弱，表现出平时所不会表现的柔软的一面。
　　然后，夜晚会让人变得容易感伤，触景生情，什么景色都能触动到他。
　　会想起什么呢？
　　总是有可以想起的事物，才会生情啊。
　　伤春悲秋。
　　谁说春暖花开就不能悲伤了？
　　哪怕枝繁叶茂，哪怕鲜花成林，……哪怕美人如玉。
　　男人与少女，并排站在院中。
　　院中的树木有一棵很特殊，正是他们面前的这一棵。
　　树干上刻着一条条横线，高矮不同，深浅也不同。
　　傅雅若一看就看出来这是为什么而刻画的痕迹。
　　少女浅笑嫣然。
　　“傅姑娘在笑话我？”
　　“是，雅若在笑话公子。”
　　“……”
　　战毅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女伸出手，去够最上方的横线。
　　嗯，当然够不到。
　　真高。
　　真是高大啊。
　　少女转头，看了男人一眼，又看向树干。
　　“公子变得更高了。公子长得比大树还要快。”
　　“你怎么知道这棵树是和我一起成长的？”
　　“虽然雅若不知道公子是在几岁时开始这种……有意义的行为，但是男孩子在十几岁之前长得很慢，而且会比同龄的女孩子更加矮小。如果这棵树在公子儿时已经是棵大树，那么刻画的痕迹就不是这样了。”
　　女孩子的身高成长的很平均，但男孩子在前期生长较慢，在发育时会陡然拔高。
　　傅雅若的确不知道这棵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也不知道战毅和树木的生长速度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的话不是随便说说，但也不是那么精准。
　　她只能判断出自己说的那些。
　　但是，这就足够了。
　　偶尔说出一些细节上的、一般人不会去注意到的事情，反而会让人为此大吃一惊。
　　或许没有表现出她有多聪明，却可以说明她很细心。
　　男人更喜欢聪明的女人，还是更喜欢细心的女人？
　　……不，这里的“喜欢”是“欣赏”的意思。
　　嗯，不要多想。
　　“进了军营之后，我身边都是些高大魁梧的士兵，所以对于身形更加在意。但是在外面……总是会顾虑一些，只有回到家时，在这棵从小陪伴我的大树面前，我才能将自己孩子气的一面表露出来。”
　　“不，公子一点都不孩子气。小孩子希望快点长大，男孩子更是如此。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一个能够保家卫国的男子汉，正是每个男孩子儿时都会有的志向。只不过……”
　　少女拢了拢自己长发，压住被夜风一再吹散的鬓边，回眸一笑。
　　“能够像公子这般坚持到最后的人，又有多少呢？”
　　夜色很迷人。
　　晚风很撩人。
　　花香很醉人。
　　然而这些，远远不及眼前少女那春风化雨的一笑。
　　如此诱人。
　　战毅看着她，忘了言语。
　　他身边没有女孩子。
　　但是仔细想想，就算有女孩子，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和眼前这个相提并论？
　　呵，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傅雅若的面容的确很精致，但绝称不上什么倾国倾城。
　　而且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是，她会的和一般女子不同。
　　文韬武略，权谋算计。
　　傅雅若很开心，从未觉得辛苦。
　　撇去自身的喜好不谈，傅云倾教她这些，对她来说远比教琴棋书画要好得多。
　　很简单的道理。
　　学一些“一般女子”该学的活计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为一个“大家闺秀”，然后成为某个人的“贤妻良母”。
　　这对傅雅若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她说过，自己不愿意嫁人。
　　不过……对于一些男人来说，或许知己比情人更加难求。
　　傅雅若很适合做知己。
　　嗯，可以撇去“红颜”二字的知己。
　　她看任何男人的眼神，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哪怕是傅云倾。
　　为了藏住那不该有的情愫，她给自己的面容戴上了自己都无法卸下的面具。
　　笑着的。
　　永不会哭泣。
　　“战公子，雅若说了多余的话？”
　　他还是定定的看着她。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内心涌上的……到底是名为何物的情感。
　　“听闻傅姑娘拒绝了许多媒人的说亲？”
　　“……嗯？战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在下失言了。”
　　傅雅若勾唇一笑，“雅若尚且年幼，还想在先生身边多照顾先生几年。……只要先生不放弃雅若，雅若就没有理由离开先生。战公子能明白雅若的心意么？”
　　战毅表情严肃的点点头，“王爷之于傅姑娘有多重的分量，我可以想象的到。不仅仅是尽孝道，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对，不仅仅是……”
　　傅雅若又笑了，笑得很美，笑得很明媚。
　　千言万语，尽在一笑之中。
　　然，不能说。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我也是一样，没有平定胡国之前，绝不会有成家的念头。”
　　“公子还年轻。”
　　“你更年轻。”
　　“……说的也是。”
　　傅雅若被自己逗笑了。
　　她……会忘记。
　　忘记自己的性别，忘记自己的年龄，甚至忘记自己的……过去。
　　如今，这个少女的生活中，只有一个“傅云倾”。
　　“你这么晚不回府，王爷难道不会担心？”
　　“雅若在战公子这里，先生便不会担心。”
　　这句话其实有很深的隐藏含义，但战毅没有听出来，也不会听出来。
　　“但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晚在外头总是不好。我送你回去。”
　　“战公子还有伤在身。”
　　“都被你这个良医给治好了。还剩一点皮肉伤就叫苦连天，怎么配做羲国的将领。”
　　“公子说的对。但雅若是医者，任何伤患都会一视同仁，不管你是将领还是妇孺。”
　　“妇孺？”
　　战毅微蹙着眉看她。
　　“战公子看不起妇孺？”
　　傅雅若眉梢微扬。
　　唔……
　　战毅一瞬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嗯，被克的死死的啊。
　　“失礼了，战公子，雅若是说笑的。”
　　“你那张脸看不出是在说笑。”
　　“所以雅若的玩笑很成功啊。”
　　“……”
　　哑然失笑。

　　最终，战毅还是亲自将人送回去了。
　　两人在王府门口分别，傅雅若自然不会让他进去喝杯茶坐一会再走。
　　分寸和距离，都要拿捏准确。
　　……嗯？是指盟友的分寸和距离。
　　天色已晚，明月当空。
　　有一个总是不听话的人坐在院中。
　　不知道第几次了。
　　虽然说，强制让这个人一直待在屋子里的确是有些罔顾他的心情。
　　但是，不听话也就算了，最起码也要多穿几件衣服再出来啊。
　　“先生。”
　　傅雅若缓缓走上前，在傅云倾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
　　很凉。
　　嗯，他的体温想来很凉。
　　不过这个温度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纵然如此，傅雅若依旧握紧了男人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战毅怎么样了。”
　　“战公子很信任雅若。”
　　“这是好事。”
　　“先生不只是想问这个吧。”
　　“……他是个年轻男子，而你是个年轻少女。”
　　“先生拒绝了那么多上门的媒人，心中有什么打算？”
　　傅云倾低垂着眼，望着少女姣好的脸庞，然后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庞。
　　“雅若，你是否觉得我很无情。”
　　“雅若没有这么想过。”
　　“如若我说，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离开，只不过……”
　　先离开的人会是他，不是么。
　　是啊，其实被留下的人才是最可悲的。
　　逝去的人，看似带走了一切，实则留下的更多。
　　“先生什么都不用解释，先生说什么，雅若便听什么。”
　　“既然你谈到这些，那就让我问问你，你对战毅是怎么想的。”
　　“是作为一个将领，还是作为一个男子？”
　　“你知我意思。”
　　傅雅若轻声笑了笑，如猫儿般将自己的脸颊在男人宽厚的掌心蹭了蹭。
　　“雅若很欣赏战公子，或许还有些钦佩。不只是战公子，包括那些提亲的公子们，雅若都无法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你不喜欢，那这个话题便作罢。”
　　傅雅若又是一笑，“先生对雅若真好。”
　　“你是我身边唯一的人，我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傅云倾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了一丝哀伤。
　　她没有看到。
　　此时此刻，傅雅若正沉浸在虚假的幸福之中。
　　对，虚假的。
　　无论此刻他们多么情意绵绵……嗯，不论是什么样的情意，都如镜中花水中月，不多时便会随风消散。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傅雅若不敢想。
　　那么，便不去想。
　　“还有一事，你需得记在心里。”
　　傅云倾的声音变得比方才冷漠了一些。
　　对，只有傅雅若听得出的变化。
　　“何事？”
　　“你还记得秦艳戈么。”
　　“……秦止戎？”
　　“对，就是那个‘芷蓉’。”
　　傅雅若微微凝眉，“芷蓉公主发生了什么事？自上次一别，难道说她……”
　　“在此之前，先说说秦康武。”
　　“秦将军右臂受伤之后，陛下为平息朝中纷争，下令让秦将军在府中修养两个月。两个月之后，秦将军再次上了战场。”
　　“很多人觉得，两个月的时间能让秦康武远离权力中心，分化他与军队的关系，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
　　“秦将军并不是在乎名利权势，正因为如此，他有更高尚的目标，则会付出更多的努力。”
　　对于傅雅若的话，傅云倾颇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没错，在这两个月中，秦康武已然能用左手战斗，并且威力不输于右手。”
　　“父爱如山。”傅雅若这么说道。
　　傅云倾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
　　对秦康武来说，到底是家重要还是国重要呢？
　　当然都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两边都不是绝对不能放弃的存在。
　　但是，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之事。
　　秦康武不在乎权势，皇帝和朝臣却非常在乎。
　　哪怕他真心想要退出权力斗争，天佑帝第一个不允许。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秦康武唯有去争权夺势，没有其他路可走。
　　“所以先生还没有说，芷蓉公主到底怎么了。”
　　“这一次出征，秦康武把秦艳戈带走了。”
　　“……什么？”
　　“你没有听错。秦康武把一个八岁女童带上了战场。”
　　“如果雅若没有记错，秦将军这一次对战之军乃是……”
　　“望国年仅十八的摄政王尧苍印。”
　　“虽然尧苍印只有十八岁，但绝不是第一次上战场。”
　　这不奇怪，战毅不也是十五岁就参军了么。
　　不，不一样。
　　望国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内乱。
　　摄政王这个职位是怎么产生的？
　　所谓摄政王，指的是代为把持朝政的王爷。
　　替代“无法执政的帝王”把持朝政的王爷。
　　尧苍印成为摄政王时，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不过他们的帝王新耀帝那时候才六岁。
　　现在也只有十岁罢了。
　　因为内乱，又因为外患，尧苍印在十四岁那年成为摄政王，并且拿起了剑，清君侧、平外藩。
　　他的那个位置，是用自己的双手打下来的。
　　至于人家宫闱内政之事，暂且就不要深究了。
　　另外一说。
　　苍印的名字，其实和“云倾”有异曲同工之妙。
　　苍者，天也。
　　印者，政权也。
　　可是，如果尧苍印真的想成为帝王，那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没有这么做。
　　或许……他和傅云倾会很聊得来？
　　“羲国与望国长年僵持不下，虽说是战争，却始终没有鱼死网破的打算。”
　　“只是为了维持一种平衡。”
　　“对。”
　　大陆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如果打得两败俱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
　　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是，战争终究是战争。雅若不觉得，秦将军会天真到将自己最重视的女儿带到随时都会有危险的战场上。”
　　“那么，就只能是另一种可能性了。”傅云倾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发顶，然后收回手，“我乏了。”
　　“雅若送先生回房。”
　　傅雅若也笑了笑。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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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_→嗯……人物变多的话，最容易混淆的是年龄啊→_→嗯，不过只要搞清楚辈分就好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