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时光》若依_

46、真相与谎言（三）

　　“你要喝什么？有茶、咖啡、可乐，或者我叫外卖送奶茶过来？”

　　“咖啡吧。”

　　“速溶的哦？”

　　“嗯。”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朱莉的家，一居室带个小客厅，面积本来就不大，加上到处堆满了杂志和文件，看上去很是凌乱，倒也符合朱莉风风火火的性格。

　　这是我第一次来她的家，因为在这里谈话比在外面方便许多。

　　空气里很快氤氲了咖啡的香气，朱莉端了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毫无仪态地往我身边的沙发上一窝。

　　“什么事这么神秘，一定要来我家说呀……难道是感情问题？黎华劈腿了？！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那种渣男啊！”

　　朱莉的思维还是一贯的活跃，我插不上话，又不知该如何启齿，端着咖啡杯默默酝酿。

　　“诶？！！！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她坐直了身体，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里头有好奇，更有关心。

　　我深呼吸了一下，放下咖啡杯，认真地说：“莉莉，你和黎华私下没有什么联系吧？”

　　朱莉愣了一下，夸张地叫起来：“你该不会怀疑我和他有什么吧？！你这是失了智吧，天地良心啊……”

　　我失笑：“不是这个意思……我最近发现他有事瞒着我，而且莫筱筠——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朋友，也在帮他一起瞒着我……”

　　朱莉看起来很困惑，却还是举起三根手指正儿八经地说：“你要相信我啊，我跟黎总除了上次的《明星大冒险》之外就没有任何联系了，我要是说谎就天打雷劈，断子绝孙，死无……”

　　“行了行了，”我笑着打断她，“我相信你，不然也不会来找你。”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再吊我胃口了。”

　　我肃容道：“莉莉，我接下来说的事很认真，但可能对你来说有些……离奇。”

　　我将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以及最近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连一向思维敏捷的朱莉都陷入了沉思：“可照你说的，黎华连保险箱密码都给你，还为你创办了绮丽之梦，男人能为女人做到这种地步，怎么看都很长情，也许他只是不想你回忆起失去父母的痛苦，毕竟你的创伤后遗症那么严重。”

　　“我也这样想过。可车祸的事新闻都能查到，而且也过去了那么久，他和莫筱筠却还要这样千方百计地掩饰，我觉得除了车祸，一定还发生过其他更严重的事情，否则他们不至于要隐瞒到这种程度。”

　　朱莉似乎也赞同我的说法：“那你试试跟黎华摊牌呢？”

　　“遇到杨医生的那天，我差点就这样做了。可是他之前说了那么多谎话，无论他再说什么，我都无法判断是不是事实，万一他铁了心要隐瞒我，摊牌或许只会换来更多的谎言。”

　　“也是……可你又想不起来……或者，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真相？”

　　“我现在只相信自己，所以我想尝试催眠治疗。以前我也想过，但有这方面资质的心理咨询师太少了，费用也太高，现在我有能力承担了，而且我渐渐会想起一些过去的片段，我觉得应该会有用的。只是我没有这方面的人脉，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

　　朱莉眼睛一亮：“找什么呀，不就有现成的吗！那个《新奇世界》的嘉宾宋老师啊！”

　　“什么《新奇世界》？”

　　朱莉作痛心疾首状：“你真是一点也不关心我啊，我参与策划的节目你都不知道！那期揭秘心理学奥秘的主题请来的心理咨询师就会催眠啊，可牛了！你等着！”

　　朱莉跳下沙发，从卧室里拿来了一个名片盒，一张一张迅速地翻着，直到翻到其中一张，塞到我面前：“喏，就是这个！”

　　宋嘉珩，珩思心理咨询中心。

　　我来不及反应，她以为我有怀疑：“不信你可以上网去查一下，他的背景很厉害的，国内大概没几个心理咨询师比他更强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请他上节目，而且长得还很帅，那期节目反响超好的！”

　　“我信我信，”我被她逗得直笑，“你能帮我联系他吗？”

　　“当然！”

　　朱莉是个行动派，立刻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播了出去，想了想，又换成了免提模式，大概是为了打消我的疑虑。

　　“喂。”男人接起了电话。

　　“喂，宋老师，我是PSTV的朱莉，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记得，印象深刻。”语气不卑不亢，不是嘲讽也不是调侃，听起来无比真诚。

　　“那就太好了，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好朋友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记忆，想接受催眠治疗找回记忆，你能帮她吗？”

　　男人沉吟了一下：“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具体情况我得见了她聊过之后才知道。”

　　“那你最近什么时候方便，她过来找你。”

　　“稍等，”他大概在那边查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后天下午可以吗？”

　　我冲朱莉摇了摇头，用气声说：“我明天进组，后天肯定不行，星期四是夜戏，白天能出来。”

　　“星期四你有时间吗？”朱莉问道。

　　“星期四的话……中午可以吗？十二点？”

　　我点头，朱莉与他敲定了下来。

　　“星期四我得上班，不能陪你去了。”朱莉扼腕道。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不然我还能见到宋老师，他真的很帅啊……”朱莉自顾自地说着。

　　我拿她没辙，心里却愈发忐忑，只希望他真的有朱莉说的那么神。

　　宋嘉珩的心理咨询室位于市郊一个幽静的社区里，白色独栋小楼静静伫立在绿树的掩映下。

　　前台的年轻女孩笑容甜美，在我拉下口罩的那一刻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将我带进了一间休息室，为我确认了许多细节和注意事项，全程专业而友好，让人感觉十分安心。

　　“这里有几位心理医生？”我问道。小楼里安静得出奇，好像没有别人。

　　“宋老师是老板，我是员工，就我们两个。”

　　可这里的名字叫“珩思，”，“珩”是指宋嘉珩的话，谁都会认为“思”指的是另一个人。

　　她以为我不信任，又解释道：“以前也有别的心理咨询师，后来自立门户了，宋老师说人太多对咨询者也是一种干扰，所以一直没有其他人再加入。”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她将我带到二楼的咨询室，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看到我露出相当意外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心理咨询师该有的宠辱不惊。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表情，主动与我握手：“你好，我是宋嘉珩，叫我Charles就可以。”

　　朱莉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好看的男人，分明的棱角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羁，笑容却相当有感染力，无框眼镜又为他增添了一丝儒雅。

　　“你好。”我与他握了一下手，干燥的手心，恰如其分的力道。

　　咨询室大约二十几平，暖色调的装修看起来舒适温馨，房间中间有一张放松椅，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大沙发，上面摆着各种色系的靠垫，另一边的墙壁则有一架钢琴、一个书架和一个CD架。

　　Charles请我在沙发上坐下：“想喝什么，这里什么都有。”

　　“水就行。”

　　前台姑娘心领神会地倒了一杯水来，替我们拉上门。

　　“Ceci应该跟你说了这里是按时间计费的吧？”

　　开口就谈钱让我有些莫名：“嗯。”

　　他托了托眼镜，竟有些微的腼腆：“那在开始之前，请容我表达一下仰慕之情，我是你的粉丝，一会儿能帮我签个名吗？”

　　我情不自禁地笑道：“当然可以。”

　　玩笑结束，他又恢复了心理咨询师应有的沉稳模样，拿出录音笔向我示意，我点头表示同意，却不免拘谨起来。

　　他按下录音笔放到一边：“别紧张，今天只是随便聊一下。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若绮就可以了。”

　　“好的，若绮，”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得不疾不徐，“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我想了一下，将刚才的疑惑问出了口：“这里为什么叫珩思？”

　　“‘珩’是我的名字，‘思’是我前妻的名字，我们离婚了，要改咨询室的名字有点麻烦，所以就保留了。”

　　他诚恳得天地可鉴，让我觉得自己在冒犯：“抱歉。”

　　“没关系，人都有过去，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那如果是一些很不堪的过去，你觉得是想起来好，还是忘了的好？”

　　他微微笑了一下：“这不能说好或者不好，无论你是不是忘了，它在你的人生中都是存在过的，因为这些过去，你才是现在的你，所以应该试着坦然地去接受。”

　　Charles的话让我更坚定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六年前，我和父母发生过一次车祸，他们在车祸中丧生，而我活了下来，并且留下了这个，”我撩起左手的袖子，将手腕上的疤袒露在他眼前，“这件事你也许从新闻上看到过。”

　　“对，我知道，你很勇敢。”

　　“不，一点也不……事实上我面对公众并没有完全说实话。第二次自杀醒来之后，我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医生说这是自我保护机制，也正是因为我感受不到当初的绝望，才能顺利地生活到现在。六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恢复记忆，偶尔会想起来一些，但极其有限。”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Charles的表情始终风平浪静：“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我犹豫着，未下定决心说出口。

　　他没有催促我，耐心而安静地等待着。

　　我迟疑许久，终究说道：“我有个男朋友，我们感情非常好，我一直很相信他。但最近我偶然知道他在我失忆前就认识我，甚至……我们曾经好过。可在我失忆之后，他一直装作不认识我，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我们有了接触，他才重新追求我。之前也有一些小事让我怀疑他早就认识我，可每次他都能用各种各样的解释说服我。他不是那种惯于欺骗的人，我想，在我失忆前应该发生了一些别的事，让他千方百计想要隐瞒……”

　　“试过跟他沟通吗？”

　　“没有……他为了隐瞒我说了那么多谎话，即使跟他摊牌，他说的话我也未必会相信……”Charles的表情过于平静，我心生忐忑，“我是不是太患得患失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见我的情绪太过焦虑，他用冷静却又能安抚人心的语气说：“你第一次见到我，问的不是我的资质而是那些让你好奇的细节，说明你是个很愿意也很容易信任他人的人，而能注意到那些细节并且产生合理怀疑，也说明了你的细心，所以你不需要太怀疑自己。”

　　他的肯定给了我莫大的鼓励：“那你是不是能帮我催眠？既然没法相信他，我只能靠自己去想起那些事。”

　　“催眠未必对每个人都有效，但我们可以尽量试一试，以你的情况来说，很大可能会有效果，但你不要想太多，给自己太大压力，自己的心理调节也很重要，你经历过这么多，我想类似的话也应该听过很多。”

　　“嗯，那就拜托你了，Charles。”我诚心诚意地说。

　　他关掉了录音笔，与我敲定了下一次的见面时间。

　　“谢谢你了，”我站起来，准备告辞，“下周见。”

　　“稍等，”他摘下眼镜顺手放进胸前的口袋，从CD架上取了一张CD，“帮我签个名？”

　　他转过身的一刹那，我愣在原地，只是少了那副眼镜，那张脸变得完全不同，微微上扬的眼睛透着痞气，危险又引人入胜。

　　他完全洞悉我的心思，把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来在手心里掂着：“平光的，戴着让咨询者有安全感一点。”

　　显而易见的自嘲语气，我忍不住笑起来：“的确。”

　　“不过私心还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

　　我在CD上签了名，抬起头撞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原封不动地将他对朱莉说的话送给他：“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