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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殿试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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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中,一个老汉弓着腰,奋力取下背上半人高的背篓,“秋滢小娘——”
院里立即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应答声,不过一会儿便有模样清丽的少女推着模样古怪的推车出来,“多谢周伯!这是上月的钱,收好!”
老汉收好钱币,照例开始唠叨:“别怪俺老汉多嘴,小娘子,快和你家郎主说说,家里没个小厮怎么能行,砍柴火倒也罢了,看家护院也要人呐,万一有个贼人,你家郎主和郎君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怎么抵得住哦!”
“是是,您说得有理,我知道,”秋滢边随口敷衍,边让老汉把柴火搬到推车上去。要知道,他家郎君有个专攻鲁墨之术的朋友卞子逍,这家早就被围得像个夹鼠板,别说贼人,就连祁凌轩半夜爬起来偷吃夜宵也经常踩到莫名其妙的机关。
秋滢刚把柴火推进厨房,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在灶门前疯狂咳嗽。
秋滢惊得差点把柴火抖掉:“郎主!你在这里干嘛,你不是洗澡去了?”
祁凌轩摸了把被熏黑的脸,边咳边答:“咳咳,水,咳咳,热水不够了。”
“水不够你不会等我烧啊,”秋滢不可思议道,她出去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家郎主又能整出新的幺蛾子,“而且屋里没干草了,你拿什么引的火?”竟然有本事把自己熏得一身黑。
祁凌轩道:“咳咳,纸。”
“纸?你不会烧了郎君的宣州纸吧?”秋滢慌忙探到灶口,果然有一些没烧完的碎纸。她挑出一片,正待拿到眼下细看——
“啪”,忽然窜出一双手,轻轻打飞了碎纸。
“别把这玩意儿凑到鼻子下,”祁凌轩难得正经。
秋滢一脸莫名其妙,“啊?哦。”反正她已经确认过,这纸和祁无咎的宝贝宣纸差得远,更像是集市上装食物或者包药材的油纸。
一定是祁凌轩又偷偷去买糖炒栗子了,啧,竟然背着她吃独食,秋滢想道。
祁凌轩伸了个懒腰,把烧火的活转交给秋滢,没头没尾地碎碎念:“年轻人办事就是不牢靠,还得靠我们这些老前辈收拾摊子,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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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随着滴漏一滴滴地过去,保和殿中的氛围越发阴沉。
祁无咎见先前带领试子的侍者头也不抬地入内回报,双手震颤的幅度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心下明白结果恐怕不尽人意。
果然,郑廉一扫浮尘,给卫隆回话道:“陛下,问了各宫和守门的侍者,都说没看见。”
卫隆面色不善:“在这宫里还能走丢了不成?”
郑廉道:“臣已经让鹰扬卫去找了,陛下要不再等等?”
卫隆哼了哼,不置可否。
见此情景,站在祁无咎边上的太史忍不住感叹道,“让今上坐等,奇葩啊,值得一书。”
祁无咎姿势不变,轻声道:“嘘,小声,你今天不怕御史了?”
太史可能真的不必怕御史,因为御史们对此也是面面相觑,十分无语,脾气大点已经在构思新的折子要怎么骂人了。
田偃荣捋捋胡须,整个殿中只有他知道为什么宫里找不到澹台伯伦,因为小內侍带领澹台伯伦去的那个方向此刻无人看守,如果他不幸冲撞了某位大人物,那便遥祝他自求多福了。
田偃荣满意地眯起眼睛,他见傅傅璟瑜老神在在,倒是傅臻不时会拿眼睛看殿口,心下冷笑,果然还是太年轻,离他老爹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差了远了,年轻这一代,还是以他孙儿田珣为翘楚。田偃荣正想着,扭头便见他家“翘楚”快站不直了,衣领莫名歪了一块,发冠也松散不少,逐渐开始恢复没正行的死样子。
田偃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赶紧示意余镇。
余镇本也是安耐不住,一得令便步出人群,“陛下,时刻已到,臣以为殿试不可再等。”
他见卫隆面沉如水,却没有出言反对,立即追击道:“臣知陛下惜才心切,只是臣听闻,初试时这澹台伯伦便已迟到,亏杨尚书想到陛下网罗天下英才之心,才不至于遗漏。现在在陛下面前,这澹台伯伦又故态重萌,不将陛下恳切之心与朝堂威仪放在眼里,纵使文采真的当世无双,恐怕将来难以服众。陛下若不愿苛责贤人之后,不如就此将澹台伯伦遣还故乡。”
余镇这一席话后,又有不少大臣出言应和。
卫隆叹了口气,让郑廉再与鹰扬卫确认不见澹台伯伦后,右手轻拍左手掌心,“既是寻不到,或许是与我朝无缘。不过澹台伯伦已经通过笔试和论经,就当他殿试排在最后,候补郎官吧……郑廉!”
“是,”郑廉笑道,“各位试子请就坐,接下来,陛下将出三策,请各位…………”
“啧,搞成这样竟然还有候补郎官的资格,”太史忍不住感慨道,“这待遇,即便来的是圣人之后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祁无咎还未答话,忽然见田珣遥遥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田偃荣一声咳嗽,他才回身落座。
而祁无咎神色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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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伯伦即未出宫,那究竟去了哪里?
好问题。因为他自己也想知道。
他出了厕所,便急着想找人问路,可是他循着厕所前边的小路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偏僻,人倒没有见到,花鸟走兽却逐渐变多。他搔着头,知道自己多半已经错过殿试。错过殿试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而已,今上有心开诏举贤,最多将他逐出京城,但是祁无咎十有八九会把他吊起来,像晾咸鱼一般在阳光下风干……反正免不了一死!澹台伯伦抹了把脸,恶向胆边生,干脆放空自己,在这园子里欣赏起珍稀的野兽和飞鸟,等着人把自己认领出去。
“哇哦,这历(绿)鸟的尾巴可真漂亮,怕别系传说宗(中)的凤防(凰)吧?”
“艾拉艾拉,内个黑白相间的系什么,狗吗?外哟,不错不错,还会上树!”
“水猴子!则(这)一定系水猴子!”
澹台伯伦在园子里乱转,不时发出几声“哎呦咦哟喂”的赞叹声,如果这园子的鸟兽能说话的话,一定会不屑地骂声“土包子”。
土包子澹台伯伦浑然不觉,越逛越觉得这园子大得离谱,正纳闷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就看到有个身着华衣的圆脸少年拿着一根细杠在挑弄什么东西。
终于逮着人了,澹台伯伦十分激动,赶忙上前搭讪:“这位……恩……阁下不资(知)怎么岑(称)夫(呼)?这园子的粗(出)口该往那边走?”
“岑夫是什么?粗口?谁讲粗口啦?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讲话,”圆脸少年满脸不耐:“走走走,一边去,没看见大爷正烦着吗?”
澹台伯伦倒也不恼,顺着这圆脸少年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羽毛程亮的雄鸡立在假山上闭目养神,任凭圆脸少年如何用杠子逗它挠它,它皆不理,连眼睛也懒得张开。
澹台伯伦随口赞道:“好资(只)雄鸡!”
“好什么好,”圆脸少年把杠子丢开,气呼呼地说道,“捅大半天了动也不动,就算是只死鸡这会儿也该被整活了。本来还想着宫里的鸡肯定不是凡品,把它偷到斗鸡场肯定能一雪前耻!现在看,得,指望它能赢,还不如指望它下蛋。”
说起斗鸡,常年混迹于各个赌场的澹台伯伦算是个中高手,他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嘛,别这资(只)雄鸡在园子里呆兮兮的,怎么看都算不上稀奇,但系要是放在斗鸡场,某敢缩(说),那可系个大杀四方的霸主。”
“哼,少吹牛!”刚才还表示口音太重听不懂的圆脸少年听力忽然又没有障碍了,可见先前是在装傻。
“当然不系吹牛啦,念过《庄子》没有,”澹台伯伦摇摇手指,故作神秘道,“纪渻子为王养斗鸡,以呆罗(若)木鸡为全德。庄老夫子可以缩(说)系掌握了斗鸡的精髓,什么以冠小短喙、胸腿发达来视斗鸡的好坏,某看全系庸人之见!中下品斗鸡才以筋肉为强,上品斗鸡关键在骨,而极品斗鸡则看气。”
圆脸少年显然已经被澹台伯伦的一番侃侃而谈吸引住了,忙追问:“气?什么气,怎么看?”
“喏,看那,”澹台伯伦努嘴,指了指在假山上静立不动的雄鸡,“头小、胸宽、骨肉均匀,这都系性情好斗的斗鸡的基本特征。”
“但系厚,你看看这鸡,”澹台伯伦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无论盯着它还是拿棍戏弄它,都不为所动,这缩(说)明什么?说明它已经过辞(持)气、森(盛)气的阶段,气质内敛不外泄,这系绝顶高手才有的状态呀!”
“哦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吗!”圆脸少年双眼发亮,然而回过头来看假山上瞌睡的雄鸡,怎么看怎么离“绝顶高手”的状态甚远。
澹台伯伦见圆脸少年仍有狐疑,便抓来一只他路上见过的尾翎华美的绿凤凰(?),将它往假山上一抛——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眯着眼睛假寐的雄鸡双目一瞪,颈上的羽毛“咻”地张开,从假山上跃起,尖锐的爪子狠狠向体型大了几倍入侵者身上扎去。那绿凤凰(?)无辜受了一击,吓得扑开翅膀,发出尖锐的叫声。
见圆脸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变故,澹台伯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怎么样,某缩(说)的没错吧!发发发发发!”
“殿下,下官终于找到您了,”一个年级尚轻的护卫气喘吁吁跑向这边,“陛下已经派人催了两回了,要是您再不去保和殿复命,接下来可能来的就是郑常侍了。”
“咦,什么人!胆敢擅闯御花园?”小护卫终于意识到这边情况不对劲,抽出佩剑做防卫状,“何其无礼!快把你的脏手容王从容王殿下的脸上放开!”
“……?”澹台伯伦:容·王·殿·下?
“住口!何其无礼!阿福,放下你的剑!”圆脸少年维持着被捏脸的姿势,表情严肃地瞪向被称作阿福的护卫,“你去禀告陛下,就说本王的伴读……不,本王的新老师,找到了!”
阿福:“咦?”
澹台伯伦:“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