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二二柱

11、番外一 戏里戏外

　　番外1 戏里戏外（苏信安×叶兆瑾）
　　叶兆瑾第一次看见这样一个戏子。
　　那戏子画的是正旦的妆，演的一折《谪仙》。长长的水袖一甩，眼梢一挑，勾去了人七魂六魄，直教那些官员富商身子发酥。
　　有人偷偷地问过知情人，原来这戏子正是京城梨园一号新角儿，艺名苏信安，擅演些明艳的少女花旦，身段又好，又难得年纪轻轻的有一副好嗓子，风头正盛，似乎还有压过头牌梅仙的趋势。
　　是个男子。叶兆瑾心里默默想着，想来应是极妖艳的那种，娇娇弱弱的，才演得这种二八少女。
　　戏唱完，那些官商硬要那正旦下来作陪，班主拗不过，只好让那苏信安卸了脸头面，下来陪陪这些来头大的人。
　　等到那戏子撩起帘子走出来，叶兆瑾才看清那人模样：随便挽着的一头乌发，丹凤眼细长而有神采，嘴角懒懒地勾着，一袭红衣，衣衫没有端端正正地扣好，有些放荡地敞着小半个胸膛。
　　正当叶兆瑾看着苏信安时，苏信安也快速扫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六皇子。
　　紫衣玉冠，一张脸生得俊俏，偏偏软了些，透不出位居高位之人的傲慢，倒是温温润润的样子。
　　那群官商都暧昧地笑起来：“呵，公子好风流！来陪我们喝两盏罢！”
　　苏信安闻言收回目光，笑道：“各位爷说笑了，苏信安不过一个唱戏的，哪里比得上各位爷？还指望着各位爷赏饭吃哪！”
　　叶兆瑾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果然如此，奉承和自贬，向来是应付这种场合的不二手段。
　　苏信安靠在那边坐下，给那些人斟酒，不时调笑几句。
　　突然，酒杯落在地上，随后而来的是苏信安放肆的大骂：“**你祖宗，什么东西，敢摸老子？**养的，一群猪猡！”
　　那群官商立刻变了脸色，齐齐看着站起来的苏信安，眼神阴鸷。
　　叶兆瑾在一旁看得分明，有个富商乘着苏信安倒酒，揉了一把苏信安的屁股，没想到还没回过味呢，就被苏信安骂得狗血淋头。
　　苏信安这一骂，把整个儿一伙人都给骂进去了，平白受了气，这群人怎么肯罢休？眼看就要吩咐人来动手砸场子，那班主吓得脸上的笑都僵了：“各、各位爷！是咱们这小子不懂事，各位爷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回……”
　　“说得轻巧！来人……”那揩油不成反被骂的富商吹胡子瞪眼地叫，被叶兆瑾一个手势挡了。
　　“我们出来买个乐子，何必惹出事端。”叶兆瑾温和笑道，“这位公子想必也不愿口出秽言，不过一时口快罢了，如此小题大作，传出去倒是不美了。”
　　官商们一听，讲得有理，传出去揩一个戏子的油反而被骂，还恼羞成怒打人，实在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也就不追究了，坐下依旧喝酒。
　　只是那富商犹不死心，还要再说，被叶兆瑾冷冷扫一眼，只好坐下来，低声狠狠骂了一句：“切，和妓女一个样，当**还立什么牌坊！”
　　苏信安和叶兆瑾听得清楚，叶兆瑾看一眼苏信安，苏信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立即恢复了笑模样，转过来拱手道：“多谢六皇子殿下出手相救。”
　　叶兆瑾微微颔首：“无妨，举手之劳而已。今后注意些便是了。”
　　“在下姓苏，双名信安，斗胆敢问殿下名讳？”苏信安又道。
　　叶兆瑾讶然，这苏信安倒是直率。
　　“叶兆瑾。”
　　“今日恩情苏信安且记着，来日苏信安必报。”苏信安又拱手道，跟着班主走到帘后，好一会还能听见班主模糊的叫骂：“小兔崽子！那是什么人，也是你随便骂的？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罚你今晚不准吃晚饭，另外扣三场赏银！”
　　“啊——”然后是一声不满的叫喊和没有半分诚意的求饶，“下次可不敢了——”
　　“还有下次？！”
　　叶兆瑾听得好笑，这个苏信安，是个有意思的人。

　　自那场意外之后，叶兆瑾总是碰见苏信安，有时是在高高的戏台子上，有时候是在达官贵人的酒宴上，那个红色的身影晃来晃去。
　　苏信安看见叶兆瑾，必定要和他打招呼，凑过来说几句闲话，直把叶兆瑾逗笑了才肯罢休。
　　叶兆瑾一面在心里暗暗地笑他幼稚，一面又担心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戏子是否有什么目的。
　　苏信安总是含着笑，一双丹凤眼眯起一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风流。
　　叶兆瑾有时看见酒宴上，苏信安偷偷揣了酒壶，胡乱找个理由离席，等回来时两颊已染了绯红，一副满足模样，冲着叶兆瑾笑。
　　“你是唱戏的，怎能喝这么多酒？”叶兆瑾问苏信安。
　　“喝酒便是喝酒，哪里管那么多？这宴席上的酒，平常市井根本买不到，此时不喝，更待何时？”苏信安窃窃地笑，活像只偷腥的猫。
　　叶兆瑾竟说不出话反驳，原本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反驳的。
　　老皇帝的突然卧病，把京中所有人的心都拉成了一根弦，紧紧绷着。上至高官操心自己怎样站队，下至平民担心新君的归属。
　　“我觉得，还是六皇子殿下好。又温和又体恤我们百姓。”
　　“话虽如此，可是大皇子可是出了名的手段狠绝，他哪里肯……”
　　茶肆里人们暗暗地低声议论，不时摇摇头，发出几声叹息。
　　苏信安喝着茶，手指捻起一粒瓜子，听着人们的猜测。
　　眼前不由得浮出那张脸来，没有锋芒的一张脸，比起他大哥那张煞气外露的脸不知软了多少倍。这样一个烂好人真君子，真的争得过他大哥吗？还是说，他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另外一面……
　　苏信安把瓜子扔进嘴里，原本就想看看这个以温润君子出名的六皇子是哪样，所以特地闹了一下，赌了一把，不想这六皇子还真会担心一个戏子的死活。稀奇，稀奇。后来有心去逗他，倒是不知不觉成了习惯，这会儿居然还担心起他来了……啧，疯魔了。
　　苏信安摇摇头，抓一把瓜子磕得啪啪响。

　　叶兆瑾来看戏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总是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被众星捧月地拥着，眉间一点散不去的忧愁。
　　苏信安看得暗暗心惊，竟是卯足了劲捉着叶兆瑾说俏皮话，只是叶兆瑾仅仅看着他微笑，笑意不及眼底，只挂在嘴边，虚假而敷衍。
　　“你不愿听走便是，何必苦撑！”苏信安恼怒，抬手拍桌道。
　　叶兆瑾愣一下，唇边弧度慢慢深了些：“没有。我乐意得很。”
　　苏信安怎么肯信，胸口积着一团莫名其妙的怒气，起身就走。
　　叶兆瑾在那里不知所措，叫了一声“苏信安”，苏信安停下来，只听叶兆瑾道：“这些日子多谢照拂，以后……不会再来了。”
　　“好走不送。”苏信安顿了一会，冷冰冰道，大步跨出屋门。
　　早该料到，什么温润如玉，陌上公子，到头来不是一样会腻。

　　二人不欢而散后几日，听闻老皇帝寿终正寝，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大皇子叶兆璞。至于叶兆瑾，新君封了他一个南阳王，调去了江南。
　　苏信安从旁人口中听来这许多零零碎碎或真或假的传闻，心里一阵慌乱：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叶兆瑾，他真的要离开京城了吗？要去南阳，去那江南水乡？
　　苏信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扑到王府，把门拍得震天响：“开开门！我要见你家爷！”
　　一个老仆出来，敛眉垂眼还不曾开口拒绝，就被苏信安抢进了府内，急得他跳脚。
　　苏信安进了府，也不顾什么礼节，只大声叫道：“叶兆瑾！叶兆瑾！你在哪儿！”
　　拐过许多个弯，苏信安总算在花园的一株槐树下看见了那个紫衣身影。
　　“叶兆瑾！”苏信安大喜，几步疾走过去，“你在这里！”
　　叶兆瑾闻声转过头来，唇边如同往常一般挂着笑，只是一双眼睛里黯淡无光：“苏信安。”
　　“你……你怎么！你的眼睛怎么！是谁？是你那大哥！”苏信安瞪大了眼，最初的惊诧已经转变成了愤怒，双拳紧紧握着。
　　“是我。”叶兆瑾淡然道。
　　“你？你为什么要……”苏信安难以置信，哑着嗓子道，“你怎能如此不自爱！”
　　叶兆瑾轻笑一声：“我自不自爱，也不需外人来评判。叶某身体抱恙，恕不远送。”
　　苏信安呆呆地站着，手脚冰冷。怎么会？怎么会！叶兆瑾怎么会讲出这种不留情面的话？
　　变了。
　　他已经变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润如玉、好息事宁人的叶兆瑾了。
　　现在的叶兆瑾，会竖起冷硬的尖刺了。
　　苏信安慢慢地笑起来：“叶兆瑾，既然你又想出了新的戏码，那我……”
　　“就陪你玩到底。”

　　苏信安再也没来过。叶兆瑾以为那天他说的话不过是句气话罢了。再说，一个失去了京城势力的王爷，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也没有理由再和自己来往。
　　只可惜以后再也没有京戏听了。叶兆瑾怅然地想。
　　“虞叔，走吧。”叶兆瑾道。
　　“哎！”后面传来一声叫喊，叶兆瑾马车的帘子被一下挑开，苏信安伸进头来，口鼻间的热气一阵一阵往叶兆瑾耳后扑：“等等我哪，王爷。”
　　叶兆瑾耳根悄悄红了：“你跟来作甚？”
　　“我被班主赶出来了，现在混不下去，只好跟着你去南阳讨生活啊。”苏信安满不在乎，甚至摸了一把叶兆瑾的手，“怎么，王爷这也不许吗？”
　　叶兆瑾无法，只好随他去了。赶路期间，苏信安时不时来撩拨叶兆瑾一下，要逼得叶兆瑾出口斥责才肯回到自己马上，跟在叶兆瑾后面。
　　怎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小王爷。明明一开始只是好玩，只是逢场作戏，到了后面，怎么偏偏就当真了呢？亏得唱了这么久戏，居然那么久才明白，真是白唱了。
　　苏信安笑得开怀，不过，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戏里戏外，也不过为一人而演，而此人就在眼前，怎教人不心生欢喜？
　　“南阳城到了！”
　　远远的，一座城在漫天霞光里，现出一角模糊的影子。
　　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小苏和小叶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