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修炼手册》思前

2、第 2 章

　　那朵莲花飘飘摇摇，世人被凡间乱花迷了双眼，不能看到灵物，但终有人存留慧根，为这朵全身布满裂纹的莲花吸引驻足。叶遥的心神不足以控制莲花，但莲花有灵，在有人停留的一刻，便悠悠散开成一缕香气进入有缘人的灵台，慢慢唤醒叶遥的意识。
　　叶遥操控这具身体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他从识海中读取了此人的生平，知道了这人叫李璟，二十七岁，是这座小县城三院的医生。三院是精神病院。李璟父母早亡，奉行不婚主义，上个月刚与伴侣分手，感情上没有纠葛，那么问题只能是出现在事业上。
　　“治疗网瘾”之类的谬论慢慢在三四线城市发酵，这里的家长受教育程度一般，学校不设心理教师，教育局没有普及心理知识的概念。有无数不需要验证身份证就可以上网的网吧。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心迫切，易被影响煽动从众。
　　当地是没有什么网瘾治疗机构的，问题出在了刚刚上任的三院院长身上。此人搞行政出生，眼高手低，家中殷勤后台较硬，半买半爬地得到了这个位子，然而贪得无厌。听闻外地某某机构能靠戒网瘾赚翻，自己也起了心思，拉拢了几个医生心腹，暗地里打着医院的名号搞起这种勾当。
　　李璟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为人冷淡却足够正直，那满脑肥油的院长在心腹的劝阻下没有试图带上他，生怕与这人合作不成彻底闹翻。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搞招生，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李璟有天查房查到三楼，隐约听到四楼有跺脚的声音，四楼上全是空病房，在平时没人使用，都是留给在家中保守治疗的病人复查住的，而这批病人有固定的复查时间，这个月还没有到。他正准备上四楼，迎面一个护士把他拦了下来：
　　“哥幸苦啦，还没查结束啊？”
　　“刚查完，我听上面有动静，有病人提前过来了？”
　　“我偷偷告诉您，您可别说出去啊，是我们几个在上面偷偷看演唱会直播呢，求您帮我们保守秘密啦”。
　　李璟哪里看不出她眼里的慌乱，但这小护士是自己家的远亲，当初进来工作他也搭了把手，他把疑惑藏进肚子，转身回自己办公室了。
　　过了段时日，本届高考生过来体检，他和另一位张医生负责给孩子们测视力。测视力时五人一组，一个在前面测，四个在一边等。那组是五个女孩子，且是五个聊天不避讳人的女孩子。
　　“我听说吴铄就被关在这儿呢”。
　　“他今年还参加高考吗？”
　　“估计参加不了了吧，我们班男生不是说他家里准备给他把网瘾断了再去复读嘛”。
　　“哎，我爸也说我今年考不上就去再来一年”。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李璟和张医生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下了班，两人结伴去大排档喝酒，借着热闹的人声聊天。李璟大概给他讲了那天被小护士挡着不给上楼的事，张医生也说自己听到过四楼似乎有动静。更离奇的是，楼梯上通往四楼的门突然上了锁。再对上体检时听到的讨论，两人反应再慢也知道这是在作什么妖了。
　　“咱们这新院长不可小觑啊”。
　　“我看他想钱想疯了”。
　　“李老弟，你可别冲动啊。”
　　“我心里清楚。你看看这一行都成什么样了，就拿我们两个来说，都是医学院出来的谁不知道大排档有多脏，偏偏还是要来吃。”
　　“不错，不过咱们自己有数，知道该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碰，最起码脏的臭的地沟油就不行”。

　　叶遥翻看了这段记忆便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他借这位有缘人的世间功德，最后再赠予回报，由此方可得一轮圆满。容身的莲花如今破败不堪，他需要功德来浇灌。
　　叶遥试了试自己的法力，他本想变一只录音笔出来，手心里却只冒了一缕白烟儿。他哀叹了一声，不想自己竟沦落至此，都怪那——他努力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如此落魄的原因，想来是魂魄受损，还未修补过来。
　　他将这些琐事放在一边，打开了电脑上网买了只录音笔。寄居于肉体凡胎，自然要遵循人体规律，几百年只打坐休养生息的叶遥极为难得地睡上了觉。

　　翌日李璟轮休，叶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上街看看。他不是为了逛街，而是因为在网上翻遍了页面也没找到本市开设戒网瘾班的消息，便猜想他们发的是实体广告，目标人群自然是放学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了。
　　那天几个聊天的女孩子是市一中的，想来在那边这种班级不是秘密。叶遥在市一中周围的电线杠上看了看，没有相关的小广告。他压了压风衣领子，坐到一中门前的花坛边上。
　　“哎以前没见过你啊，新来的吧？”一位提着着保温饭盒的中年妇女问道。
　　叶遥纳了闷了，凡人的记忆会好到连谁家会接孩子都会知道么：
　　“您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高一高二的又没晚自习，高三的要上到晚上九点呢，我们常来送饭的都加了微信群啦”。
　　“小伙子你看着挺年轻啊，小孩都上高三了？”
　　叶遥快速搜寻了一下李璟的记忆，回道：
　　“不是，我来接侄子回去的，他高二，我大哥大嫂有事儿，让我帮着带两天”。
　　正说着，放学铃响了，学生鱼贯而出，打断了叶遥刚想问的治疗网瘾的事情。
　　“小叔，你怎么来了？”一个比李璟高的男孩子抱着个篮球跑到他面前，这就是李璟远房表哥家的儿子李研，也是他唯一的亲戚。
　　“带你去吃饭”。
　　叶遥摸不清楚人间孩子的发育规律，只有些诧异这男孩儿长得挺好，尤其是身高，李璟本身有一米七八，这孩子肯定上一米八了。
　　两人走远了，叶遥开始套近乎：
　　“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小叔你是不知道，就这半个月，我长了五厘米，都吓着我爸妈了”。
　　“长得快是好事，你想吃什么？”
　　“火锅吧”。
　　“用我手机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来我家玩两天”。
　　“好嘞”。
　　火锅锅底点的清汤。叶遥原本想着小孩子应该喜欢口味重的，结果那李研像脑子短路了似的，喊了半天才唤回神，说要清汤的。
　　李研七七八八点了些个菜，叶遥并不避讳荤素口腹，他看了看，也正好差不多是自己喜欢吃的，有的不大认识的，看着名字也能觉得不会难吃。
　　叶遥前后绕了几个弯，先问父母身体，再问学习成绩，最后提到了他近视的事。
　　“其实我度数不深，坐我前面那小子都五百度了”。
　　“今年你们学校高三学生来我们医院体检，我负责查视力，你们现在的孩子就是不知道保护眼睛，近视比例太大了”。
　　“哎我们学校去的你们那儿体检啊？”
　　“是啊，怎么了？”
　　“那几个治网瘾的不正好直接过去检查么。”
　　李研到底年轻，没几句就被引上了话题。
　　“我不负责那块不太清楚，你有同学过来治了吗？”
　　“我们班没有，不过二班有一个，之前我还跟他打过篮球，弱鸡一个，估计玩游戏玩多了运动少”。
　　“你们都挺清楚这些事啊，我们医院还让保密的”。
　　“我们老师其实也说不能出去乱传的，但小叔你这不就是三院医生吗，谈不上外人。”
　　“你们老师也知道？”
　　“就是老师通知的家长啊。把平时上课打瞌睡，放学往网吧跑的学生都直接联系家长了”。
　　“小研，你知道别的地方怎么说治疗网瘾这事儿的么？”
　　“小叔，我不好打游戏又不是不碰电脑，我知道外面骂的凶。不过老师也说这是本地医院嘛，都是正规治疗，而且你也是那儿医生嘛，我觉得大概靠谱吧”。
　　叶遥抿了抿唇，刚准备开口，被李研打断了：
　　“小叔你也饱了吧，剩下的打个包呗。”
　　直觉告诉叶遥事情不对，他喊来服务员结了账出门。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走到家门口了都没说一句。进了家门，叶遥给李研倒了杯水：
　　“小研，其实我没参与这个事儿。”
　　“猜出来了，我那时候看见我们学校老师了，怕被她听见”，李研喝了一口茶：“小叔，那个班到底靠不靠谱？几个老师都说是本地人来治，不会伤害人。”
　　这桩事情恶劣且黑暗，面对一个孩子，叶遥努力寻找委婉的措辞：“我不太清楚，但我以我的专业素养告诉你，网瘾不是病。”
　　“不是病硬要治，这是骗人吧”。
　　“小研，你先把作业拿出来写，周末就在我这儿玩，我明天上班，后天有假陪你打会儿球”，叶遥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今天我们说的事情，你一个字都别跟别人提，包括你爸妈。事情还不清楚，我们都不知道背后的代价是什么，既为了我的饭碗，也因为你还是个学生。”
　　李研放下水杯：
　　“我明白，不过小叔我明天能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吗，这星期作业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精神病院去了干嘛，在家好好学习。”

　　叶遥理了理思路，先是院长一派人，又是学校老师联系家长，两方勾结，这条鱼对这小小市县而言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