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点春茶》琴瑟十二弦

7、第六章 别述伤怀泪难收

　　许云生大有起色，只是咳嗽气喘之症不能尽除，尚未去复职，许釉青便陪在父亲身边受他教导读书学字。
　　入暑时分，天气炎热。
　　这一天，父女俩都在书房躲清凉，屋中摆了冒着冷气的冰盆，院中一颗大榕树亭亭如盖将烈日挡去了大半，绿枝荫荫伸在窗前有风过时微微摇动，靠窗的花架上插了一瓶沾着水珠儿的荷花，倒是暑气尽去的景象。
　　许釉青在给父亲煎月兔茶，这也是许家独制的茶，外面重金难求，在许家却是平日常喝。夏季炎热，喝这茶正合清热解暑。釉青点了茶奉上去给许云生，许云生看看杯中微笑点头，还不及说话门上来报洛京易家来人了。

　　带了几车礼物登门之人是许釉青二舅的长子，易叙。
　　易叙字有节，恩萌补了通仕郎的散官。易家一家子读书人，易循翰林出身，两个儿子也是正经科举取仕。到了孙子这一辈就差多了。易叙便是从小读书不成，好在家风尚正没养成纨绔，读书难进办事却是很有章法，跟着他父亲谋了户部行走的实缺。这次来蜀中行公事之便，正好完成家中交托之事。
　　既是内侄到了许云生便带着釉青前去相见。
　　易叙风姿挺秀，留了短须，说是釉青的表兄两人年纪相差却很大。釉青很是好奇这个陌生的表兄。易叙却笑道：“只小时候见过妹妹一面，才不过我家珊儿那般小，如今都这样大了。跟姑母好像。”珊儿是易叙的女儿，尚不满三岁。
　　等双方互相见过礼，易叙又呈上礼单。
　　“初时，阿翁和大妈妈接到姑父的信，十分忧心。本来想从洛京请太医随行前来，只是太医署本事好的一则难以无诏离京这么久，若是平常的或还不如蜀中名医。致仕的老太医中倒有好的，却又年纪大了走不得远路。一时倒是没有合适的。可幸后来知道姑父与妹妹无甚大碍了，才放心了些。这回过来大妈妈便多叫打包了些上好的药材，虽然知道姑父这里未必没有，只盼能尽些心力。”
　　许云生已经瞧见了礼单中好些贵重药材，听易叙这样说又感叹一番妻家情义，又询问起内侄一路辛苦。这大热的天气，若不是为了方便来许家，易叙也不会去讨这份差事。便叫下仆带客人先去换洗清爽之后去拜见其他长辈，等晚宴后谈。

　　易叙虽是来拜会姑父，也是和许家来往。换衣清理之后去见了许承泽，又见了孙氏和许山愚，等回到许云生这儿时也到了晚膳时分，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前院便有人来请。他原是亲戚小辈，但因有易家这层身份在又有不同，许承泽吩咐在前院花厅设了晚宴款待，叔伯辈的许山愚、许水鸣等和一众平辈男丁都有到场。席坐上问了路途之事，又说了些朝局公事，倒叫众人意外的问出个五爷许云生出其不意的打算。
　　“大妈妈时分思念姑姑……思念釉青表妹，一早就想来接去洛都住一阵。去年表妹大半时间还在孝期，姑父身体也不好便没来接。这次吩咐无论如何提前把妹妹接去，不然秋季妹妹若是进了宫也没多少相处的日子了。”
　　“进宫？”众人大吃一惊。
　　许云生咳嗽两声解释到：“是选公主陪读。岳母……先前来信说了这桩事我思索着叫青儿去见见世面也好，便同意了。”
　　许山愚一脸喜意：“这是好事啊！”

　　隔天，毫不知情的许釉青突然接待了络绎不绝来访的小姐妹们。
　　许星紫拿了自己的私房钱来：“九妹，我阿娘说你这就要去洛都了。听说都城繁华非常，首饰衣裳时兴比我们蜀中别有不同，有很多更讲究更精美的。你若见着替姐姐捎些回来，若钱不够回头我再补给你。不拘多少，妹妹觉得好的多多益善……”
　　蝉黄带了一匣子礼物：“九妹，我与原先去洛都时与三爷爷家的四娘子五娘子还有秦侍郎家的二娘子颇多往来，你这次前去必得住咱们洛阳府里的，替我亲手送给她们啊……”
　　“九妹我可羡慕你了！咱家里姐妹除了四姐去过洛阳，六妹生在余杭谁还出过门啊。我好想跟着你去都城玩玩，可惜阿爹阿娘都不准……”这是二翁翁家的五娘子。
　　最小的许丹朱跟着姐姐来的，吃着果子咬着手问：“九姐，听说你要去给公主当丫头了啊？”
　　许釉青：“……”
　　许釉青听得一头雾水，把这些姐姐妹妹送走后心知不好跑去找她阿爹问个明白。许云生正在书房跟外出公干回来的易叙交代：“釉青的四叔正好押货进洛都办事，她三哥也会一同前往，一路上也好照应。老爷子好面子，交代入洛阳后先住两天许府拜会那边的长辈，再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易叙回说：“姑父放心。别说还有这么多亲戚一路，便是单我自己也一定把妹妹照顾得好好的带回洛阳，定不会出半点差错。”
　　许釉青站在大大的窗边听得一清二楚。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再想不到父亲竟要送她走，还送去这么远的地方。父亲不要她了么？！许釉青心里一阵惶恐委屈，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许云生和易叙听见响动，釉青已经冲进来了，也顾不得有旁人在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哭。
　　“父亲别叫我去，我不想去，我不要离开。”
　　易叙有些尴尬，他还不知道姑父一点没跟小姑娘说。许云生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使眼色先把易叙支走了。待易叙退下去才慢慢跟许釉青说道:
　　“你母亲去后，你外祖母十分思念，常常哭泣不止。你便是去替你母亲看看外祖母吧，替你母亲尽尽孝道。即便是血亲不走动也生分了，许家和易家都是你的依靠，相互承接掣肘你才能过得更好。二来若能进宫伴读公主，即便时间短暂也和皇家有了牵扯，今后再无人敢小瞧你。即便不能获选也能见见世面留个好名声。等阿爹身体好些也会入都谋职，到时候一同接你走。这些事本该等你大些再讲与你听，我常常告诉你虽有家族依托亲人相顾，人这一辈子其实靠的还是只有自己。你自己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自病以来常常忧心，若是我也和你阿娘一样……你就无依无靠了。虽说有偌大个家族，这许多亲戚，可真能一心为你的能有谁？经过开春那一场事故，为父心里忧急，若是以后我在你尚能一如既往，若是我不在了……我儿可如何保全……”许云生说着竟流下泪来。
　　许釉青怔怔的看着父亲的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天凤十年，八月。许釉青随叔兄启程前往都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