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回归 ...
-
君明深雪规规矩矩地回答着陛下的问题，他听罢，沉默了半晌没有声音。
只是稍微一抬头，便能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落寞。即便是迟钝如博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陛下并不因藤壶女御妖怪的身份惊讶，却因她对人类的看法而感到失落。
他喜欢玉藻前，不止是身为藤壶女御的玉藻前，还有……身为妖怪的玉藻前。
超越了种族之分的爱情确实值得动容，但君明深雪并不认为玉藻前会为之动容，她入宫的目的只是为了制造混乱，以平息她因为「君明深雪」被遗忘所产生的怒火。
她只在乎「君明深雪」，鸟羽天皇对她的感情，她从来都不屑一顾。
但即便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陛下还是对晴明和道满说：“不要杀她。”
他将现在还留在京中的最负盛名的两位阴阳师召入宫中，只是为了吩咐他们不要对玉藻前痛下杀手。
这个结果与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从宫里出来，君明深雪一路上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无论如何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会对明知道无果的爱恋抱有期望。
音女为了一个渣男失去自我，那个男人为了妖怪屈尊降贵。
牛车沿着朱雀大道缓缓前行，君明深雪安静地坐在牛车里，一面思考，一面听着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咯吱声。
突然，牛车停了下来。
适才博雅被陛下留在宫中，所以车上只有晴明和君明深雪二人，她抬眼望着晴明，从车外传来一个声音。
“是晴明大人和雪路小姐吗？”
君明深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晴明则更加果断，直接掀开帘子下了车，正是在这时，她看清了那个拦下牛车的人——
是芦屋道满。
“你先留在这里。”晴明弯着身子小声叮嘱。
车帘放下，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牛车内只剩下她一人，鉴于刚才他的特别叮嘱，君明深雪听话地坐在原位。
在牛车里只能依稀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她听得不真切，想着干脆到时候直接问晴明，便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不知过了多久，帘子被再次掀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继续行驶在路上了。
“在想什么？”晴明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想到自己也曾对明知道无果的爱恋抱有期盼，君明深雪果断回答：“没什么。”
“是吗……”晴明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摩法师今日所说的话，你有什么看法吗？”
“人类都会死去？”她开玩笑似的说。
晴明依旧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君明深雪正经起来，却依旧没有脱离这个话题：“人类的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不可控的，即便是强大如你和道摩法师，也是会老去，然后归于尘土吧。”
“但这世上，确实有不会老去之人。”晴明轻声开口。
传说中因误食了人鱼之肉而永驻青春的八百比丘尼，晴明见过她许多次。
从他年少时跟随师父修行，到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八百比丘尼一直保持着那副年轻美丽的姿容。
“但那样真的还能归于「人类」的范畴吗？”君明深雪认真地说：“永远也不会枯萎的花，即便我们依旧将它称之为「花」，但事实上我们都明白，它并非真的花。”
晴明正想说什么，君明深雪又开口了。
“可说到底，是否是花，不都是由人来定义的吗？”她突然笑起来，显得十分随意，像是完全不将自己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晴明一时语塞。
“晴明大人如何看待道摩法师呢？”君明深雪换了一个话题。
“他是一个出色的术士。”晴明回答。
“有多出色？”
“我所得知的有关于「君明深雪」的事情，绝大部分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因为他曾经是「君明深雪」的弟子？”
晴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真的对他说的那些事情没有任何感觉吗？”
君明深雪很容易就能领会他的意思：“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君明深雪」？”
虽然没有明说，但晴明的话很明显就是这种意思。
“从小到大的事情我都记得，我出生于横滨，在八原的神社中长大，我很清楚，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君明深雪」。”
君明深雪异常坚定的态度让晴明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轻轻地笑了起来，抛出一个她完全无法忽视的问题：“你想回去吗？”
这是晴明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询问她，在此之前二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仿佛只要不提起，就可以不受困扰。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让她完全说不出话，晴明见此，又问了一遍，“你想回去吗？”
晴明脸上的笑容还在，语气也十分轻松，君明深雪却轻松不起来，她垂下眼眸，话语中满是沉重：“我必须回去。”
她并不属于这里，一切事物都有属于自己的轨迹，即便中途可能会有所变化，但最终还是会回归正轨，她也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君明深雪一直有种感觉，像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你不能留在这里。
尤其是恢复记忆之后，这个声音更加清晰了。
即便不明白晴明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她还是十分认真地做出了回答。
晴明道：“道摩法师说，式神录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你是说……”君明深雪惊诧地看着他。
“如果能使用这份力量，或许就能让一切回到正轨。”君明深雪发现此时的晴明依旧保持着轻柔的笑意。
从朱雀大道右拐，牛车驶进土御门大路，他们很快回到了晴明的府邸。
庭院中的樱树舒展着枝桠，空气中可以闻到紫藤花的香味，草木葱茏，但君明深雪完全没有欣赏这些景致的心思，径直跑进房间。
她从房间里找出式神录平放在矮桌上，和晴明面对面坐在矮桌旁。
“应该怎么做呢？”君明深雪问道。
她从未主动使用过式神录，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发挥它的力量。
晴明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她看到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视线触及图案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十分熟悉，可再仔细看，又发现这是个陌生的图案。
“这是什么？”
“方才道摩法师给我的。”晴明答道。
因为在宫中多有不便，所以芦屋道满在路上将晴明的牛车拦下，将这张阵法图纸给了他。
“这是那个「君明深雪」留下来的东西，道摩法师说你或许用得上。”
君明深雪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但到底涉及她是否能回去这件大事，强压下心底的不悦，她接过晴明手中的图纸。
“晴明大人，你已经知道该如何使用了吗？”
晴明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拿着图纸走出房间，很快又回来，围绕着君明深雪转了一圈，以手画符。
要想完成仪式，最关键的点还是在于式神录。以式神录的力量为媒介，可以打开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大门。
晴明开始念起芦屋道满告诉他的咒语，君明深雪将手掌放在式神录的书面上，她的身下隐隐升起白色的光晕，在她所看不到的庭院中，那株尚且矮小的樱树，也染上了同色的光晕。
和昏迷时的一无所知不一样，她这时能感受到身体里充斥着气息的灵力，随着身下的阵法越来越明显，身体愈发轻盈。
晴明紧闭着双眼，口中念咒的速度并未减弱，她看着这张如女子般秀丽的脸庞，心底却格外平静。
光芒越来越盛，君明深雪的身体随之变得透明，她的身体和意识都陷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眼前的景色愈发朦胧。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晴明睁开了眼睛，那双狐狸一样艳丽的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注视着她，晴明的红唇微微翕动……
“……”
君明深雪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视线骤然归于黑暗，身体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知过了多久，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繁茂的树枝织成巨大的网，细碎的光斑从网洞落下，洒入她的眼中。
感受到后脑勺所触及的粗糙质感，她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条小路中央，抬起手臂，身上穿的仍是平安时代那身衣服。
从矮树丛中可以听到细微的说话声，几个小团子一样的妖怪缩在一起。
君明深雪扶着脑袋撑着地面站起来，正打算询问一下这些小妖怪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却听见自不远处，慌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穿着短袖校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神色慌张，而在看到她的瞬间，则露出了更加惊慌的表情。
在他的身后，一只张牙舞爪的妖怪对他穷追不舍，口中还在喊着：“把友人帐交出来！”
“夏目？”君明深雪一脸茫然，站在原地张了张嘴。
但夏目显然没有听清她的话，她抱紧了手中的式神录，怔怔地看着夏目离她越来越近。
一只肥胖的招财猫突然从旁边的树丛里跳出来，落在夏目的身后，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白色妖怪从云雾中现出身形。
它的额头上生着艳丽的妖纹，通身雪白，长得和狐狸十分相像，只是张开嘴朝追着夏目的妖怪嘶吼了一声，便吓得它落荒而逃。
君明深雪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呆愣地看着英姿飒飒的大妖怪又“砰”地一下，变回了肥胖的招财猫。
它迈着小短腿围绕她转了一圈，像只狗一样动了动鼻子，嗅到了她身上奇怪的波动：“你是君明神社的那个阴阳师？”
君明深雪终于清醒过来，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君明同学？”夏目带着些许犹豫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像是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君明深雪不明所以地回视他。
“真的是你？”
“怎么了吗？”她疑惑地问。
“不……没什么。”夏目用一贯温柔的语气回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晕开的光斑：“只是因为你已经休学了一个多学期，能再看到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君明深雪的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
——夭寿啦！为什么这两边的时间流速居然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回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