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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诡异的安静过后,新晋骑士长首先卸下的是自己的佩剑。

      在就任仪式上由他亲手交付的武具,被小心地放置在地面上,紧接着是绣有苍穹骑士团团徽的白色垂摆和固定垂摆的腰甲。手甲、靴甲、腿甲、肩甲、胸甲,每一件为教皇首席近卫专门打造的逸品,逐个被其主安放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他倒有点想责备现在身旁的两名修道士的眼色,竟不知去取放置盔甲的台座。

      新晋骑士长仅余下贴身链甲时,他率先踏进了自己的寝居。身后半步处仍旧有人跟随,只是再没了锁甲靴的脆响。

      服侍的修道士进来前,他捕捉到年轻人对周围不无好奇的目光。

      为排除潜入者埋伏暗杀的风险,教皇的寝居内没有设置任何小房间和足以藏人的家具。宽阔得空旷的房中,除了带有幔帐、下部封死的四柱床外,就只剩大量书籍、绿植和壁炉桌椅。历任教皇的陈设,都是如此单调。而他出于自己的爱好,在房间一角放置了一个木人和一柄软剑,正是这对于不需亲自动武的国君来说稀奇的装饰吸引了年轻人的视线。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在年轻人对自己的命令或房内的陈设提出疑问前,运送浴盆等事物的修道士们已依次进入。未在入口处等到检查的他们,对于新晋骑士长未着武装出现在教皇的寝居中这件事保持了有志一同的缄默。

      没人在面上表现出奇怪。明明即使表现出来,也没有任何规则可以为他们治罪,在上位者面前,他们却都选择了见怪不怪。

      该说是盲从、谄媚,还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年轻人履行自己的职责检查各项物事的期间,他又想起了万德罗。

      如果万德罗也像面前这些人一样,他还能够活着,甚至仍旧是他的骑士长。然而,那样他就不再是万德罗。

      万德罗明白这点,才做出了那个选择;他明白万德罗会怎么做,才选择了除掉他。

      世间不乏循环的因果。他们千年的历史如此,他和他曾经的骑士长也是如此。而现在的年轻人,又会怎么做?

      他站起身,张开手臂,负责服侍他的修道士们安静地走过来,有条不紊地安置他的法杖、为他褪去法冠法袍。他毫无避讳,修道士们则以不变应万变,只余一个格格不入的新晋骑士长,标枪一般杵在低头忙碌的人之间。

      究竟注视着是冒犯,还是移开视线是冒犯?或者以现下自己身在的地方来说,无论什么举动,都已是冒犯无疑。

      年轻人的混乱在他这里几乎是有声的。

      想吧,想这些异常,然后越混乱越好。没有方向的人,对于命令有着本能般的盲信,到时无论给他什么,他都会省下质疑去跟随。

      他坦然地在众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没觉得多一个人的目光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困扰。自继位以来,历代教皇都是活在众多目光的包围之中。或为保全尊贵之人的安全,或出自虔诚心或敬仰,臣民下属的目光不曾离开他片刻,他也习惯了在大部分时间丧失隐私的生活。

      没人能得到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有所得,必须现有付出。这点,“托尔丹”们最清楚不过。为了手握至高无上的政权与教权,他们在看似超凡脱俗的修道生涯中各自做出过怎样的“努力”,和他们的真名一样,都极少被外人知晓。所谓国君,所谓“天选之人”,哪一个没有手染鲜血,哪一个不是靠权力倾轧才得以最终胜出?

      从来也没什么“天选”,只有“人为”。天,“神”,从不曾助人。否则,最初的托尔丹为何觊觎龙眼?战争又为何持续千年?

      托尔丹要把力量攥在手里,才能真正安心。什么圣女的牺牲,什么龙族的友情,那些都不是最稳妥的保障。只有力量是。力量一旦化为己用,就永远不会存在背叛。

      修道士们为他裹好睡袍,推着各色器具再次经过新晋骑士长。

      依照规则,负责服侍的修道士们此刻该全部撤离教皇的生活区。按他们进门时的倒序,寝居外的人跟着接待室外的人,接待室外的人跟着生活区外的人,再次向守在门口的苍穹骑士报备才得离开。今夜,这一步非但止于教皇的寝居,担任此职责的新晋骑士长也未能返回他该在的位置。

      他命令年轻人留下。

      大门渐次阖上。最远的那一扇最为沉重,闷响遥遥传来时,新晋骑士长到底还是担忧地发声:“陛下,最外无人把守,属下担心……”

      “无需担心。”

      会这么说,并非因为他对面前的青年有着绝对的信任,而是层层的后手早已安排妥当,王牌更是握在他自己手中。

      “但是,陛下,您的安全既交由属下负责,那么指出并弥补其中的薄弱环节就是属下的责任。”年轻人诚恳地说,“您肩负着整个国家,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就今晚来说,没有这个必要。”他坐到年轻人面前的椅子上,“现在离我最近的是你,只要我不用小心你,就不用小心门外的任何人。”

      新晋的骑士长有一瞬间的震惊:“陛下您……”

      “我还没完全信任你。”他开诚布公地说,“不难理解吧。信任这种关系,需要时间与经历来考验和构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过部分,听说很多,但仍远不足以无条件地对你放下提防。”

      年轻人绷紧了肩膀:“那么之前,以及现在,您都是在考验我。”

      “你觉得自己表现如何。”

      迎着他的视线,对方首次没有移开目光。

      “我采取了我自认为应该采取的行动,评判我的不该是我自己。”

      言下之意,是问询国君是否满意。他回以微笑,没有给出评价,而是提出一个新的要求:“走近些。”

      一个简单的指令,只要是来自国君,也足够让人在执行前想破脑袋。

      新晋的骑士长前进了一步,瞧见他微微的摇头,不知自己是近得太多,还是近得不够。直到他抬起左手,青年忙再进了一步,按照觐见教宗的礼仪,跪下去亲吻他小指上的权戒。

      服从总是令人愉快。

      同时他也清楚,年轻人服从的是他的权柄,而不是他自身。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二者似乎已经无法割裂;而特例,却曾有过。那份顺从,非是出自地位,而是源自爱情。

      他的情人,他孩子的母亲,他的弱点,他加冕的祭品。

      触犯教典禁忌的他,依旧如愿铲平了其他政敌,将王权教权归于手中。其实再圆滑的政客,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也是无法抵赖。可好在,事是人事,人若不在,便是死无对证。

      下手的时候,确实是很痛心,与格杀万德罗时不可同日而语的痛心。曾经血肉相融,割舍时也像是生生从血肉中剜除一块。那是一个热情美好的女人,有着卷曲的黑色长发,浅栗色的肌肤,细韧的腰肢与丰润的乳/房。旁人称她为美人,而他称她为爱欲本身。人对人的考验,他化解了无数;而她对他的考验,他从一开始就溃不成军。侍奉神的人,几乎是毫无抵抗地投拜在了她的裙下。

      那么,她已不可能是单纯的、普通的人。

      情动之时,他这样想过。而事实亦证明,她确实不是个普通人。一个充满魅力的女性,出现在主教夺/权初露端倪的时期,与其说是巧合,更像是人为的安排。讽刺的是,认为自己比谁都信仰坚贞的他落入了甜蜜的陷阱;更讽刺的是,本已完成使命的她拒绝功成身退。

      “至少这样,他不会被处死。”她把自己怀中的婴儿交给他,“我已见过很多,而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他接过孩子,面无表情:“你和权力,我选择了后者。”

      “我明白。”生死之间,她对他笑,依旧那么明媚动人,“您和任务,我选择了您。”

      他心软了一瞬:“只要我们都不承认——”

      “您信任我,我不信任自己。”她抚摸他的脸颊,“宗教审判会是什么样,您最清楚不过。您现在的办法,已经是最好的。”

      “你会怨恨我吗。”他最后问。

      “我不会。我即将去往的地方不存在任何情感。而您,此后依旧要活下去、往上爬的您,才是不得不品尝这滋味的可怜人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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