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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多情自古空余恨 ...

  •   燕时予到底是买了匹小马,心急火燎地往前赶。
      节气正是初夏,山林里偶有鸟兽,被他马蹄声一惊,纷纷仓皇走避。
      昨夜有雨,路上颇湿滑,燕时予的小马几次差点失蹄,心里更是着急,咬着牙对那马说:乖,咱们快些去救那个背时的,晚了小心给人砍了脑袋,咱爷俩都没什么搞头。
      小马显然不明白自己能有什么搞头,因此听了他的话也不十分有劲。
      燕时予更加难过,忍不住拿马刺刺了它一下,小马只好跑快几分,又是好几次险些滑倒。
      跑到下午,天上飘来一朵云彩,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人一马,闲闲撒下几颗雨来,你快它也快,不多时就淋了个透湿。
      真正是祸不单行。
      燕时予抬眼看看前方,雨雾迷蒙里只是满眼的绿,有深有浅,有浓有淡,格外清冷。
      等到天色全黑,燕时予自己先受不住冷和饿,小马也说什么不走了,这才停下来休息。
      他胡乱喝了几口雨水,拍拍小马的脖子,忽然眼眶一热,一行泪水和着雨水滚下来。
      摸摸捆在腰里的玉玺,拧了拧衣服上的水,燕时予牵着马继续上路。

      千辛万苦,总算也到了地头,燕时予一身的泥水和汗,却得了个大军开拔的消息,无奈中也只好寻了个山里人家借住着,等孙言殊随军回来。
      这一等,就是十几天。
      每天和守卫大营的士兵聊天打牌消遣,倒是混得烂熟。
      这一日正在小屋里喝酒掷色子,忽然马蹄声急,连忙收了色子出门看时,却是传令的军士到了,一身都是血污,帽子上还有半截箭簇,远远的大喊道:“开门!大军即刻就到!”一只手高高地举起一面令牌给他们看。
      急忙地开门,扶了那军士下马,两条腿已经不怎么站得住,问他时,伸手狠狠一抹脸上汗水,咬牙骂道:“奶奶的,云南王,真厉害!”
      留守的士兵要列队迎接大军,燕时予正好留下来替那传令兵弄些饭食,小心翼翼地问:“军爷,我军大胜了?”
      传令兵喝了口水,把帽子丢给燕时予帮忙收拾,咧着嘴道:“胜?!咱们六万弟兄出去,总共也没有两万回来!云南王!真厉害!”
      一面骂,一面讲,不几句已经说得明白:原来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亲率六万大军征讨云南,却不料在泸川和云南王阁罗凤主力碰了个当面,双方展开决战,云南王地形熟悉,兵精将良,天公也顺着那蛮子,至此官军大败,大将王天运战死,士兵的尸体在西洱河中密密麻麻地浮着,真是血可漂橹,惨不忍睹。
      燕时予听了胸口一窒,复又问道:“那在节度使大人座下新到的两个小子,可有受伤?”
      那士兵眼神一变,盯着燕时予道:“你如何知道那两个人?”
      燕时予赔笑道:“实不相瞒,那两个是表兄弟,是小人的东家,老主人担心,特别叫小人来问的。”
      那士兵又端详了他半晌,叹口气道:“你也莫问了,只当你家老主人不曾有过这两个孩子。”
      燕时予急道:“军爷,您好歹给个准话,伤得再厉害也让我见一见,回去好和老主人说。”
      那士兵再叹口气,起身便走,燕时予慌忙伸手去拉他衣服,不料正抓在一块破洞处,刺拉一声,半个袖子被扯脱,露出布满刀痕的手臂来。
      那士兵大怒,回手便是一拳,正砸在鼻梁上,燕时予踉跄着退了半步,鼻中鲜血登时涌出,脑子一阵眩晕,坐倒在地。

      传令兵伸手把那半截衣袖扯了下来,丢在地上,斜睨着他道:“你要真话,我就告诉你:那两个人,年长些的先杀入敌阵,年轻些的跟着也去了,鲜于大人本来不要他们上阵的,听说是朋友的儿子。可是他们死活要去,说是要替大人把阁罗凤生擒了来,逼他们退兵。可惜,那一场战事,他们两个去了直如羊入虎口,石沉大海一般,鲜于大人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不得已,鸣金收兵。第二天,敌军辕门挂出两个人头来。你说说看,那两个人还有活的么?”
      燕时予头晕目眩中听他这样说法,急道:“不能吧,他们两个功夫很厉害的,哪里就会给抓住了杀头?我不信我不信!”鼻中鲜血跟着流到嘴里,这一嚷嚷,只见喷得满身都是血迹,甚是可怖。
      那士兵懒得跟他罗嗦,掀起竹帘便出去了。
      燕时予呆坐在那里,良久不能动弹。
      笑得草长花开的孙言殊竟然死了!
      他轻轻一剑就能杀死别人,居然会给别人杀死!
      从此世上就再没有那个和他夜半逃命的人了……

      你怎么能死呢?
      你父亲叫你去取玉玺,定有深意,你不是还没想透么?
      你怎么能死呢?
      欠了三爷的还没还清楚,你要赖帐么?
      你怎么能死呢?
      你怎么能……
      怎么能……
      ………………

      ………………

      守卫的士兵回到小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进门就给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点了灯来看时,却见燕时予目光呆滞,鼻子和嘴上还有干涸的血渍,坐在地上,怎么喊也不应。
      两个人吓一跳,连忙打了热水来给他擦拭,看看还不明白,又灌了口酒进去,那牙关紧咬着,还是硬给掰开的。
      灌了酒以后越发厉害,带着哭腔抓住人就问:“你……你怎么就去了?”
      两个兵甚是晦气,又觉得他可怜,轮流地劝,可还是不管用,两下里干瞪眼。
      后来还是管事的来,见了燕时予这个模样,二话不说,抬手一个大嘴巴,喝道:“混帐!”
      这么一来,他倒是明白过来,抬眼看看两个兵,眼泪就下来了。
      窗外,夜色深得化不开。

      (天宝)十载…………夏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将兵六万讨云南,与云南王阁罗凤战于泸川,官军大败,死于泸水者不可胜数。——旧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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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正是阳光明媚的时节,燕时予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里看修竹剥豆子。
      翠绿圆润的青豆一颗一颗剥好丢进青白色的瓷碗里,阳光一照,煞是好看。
      修竹剥了一会儿豆子,抬眼看看燕时予,柔声道:“老爷,你又想什么呢?”
      燕时予伸手拈住颗青豆,感觉细致柔滑的豆皮拿在手里颇舒服,便对着修竹笑了一笑。
      修竹看了他的笑,只觉得比哭还不如,心里一酸,眼眶里蓄起泪水,正欲滴未滴之时,身后一声轻笑,有人道:“阿唷,我说怎么没声没气的,敢情两个在这里甜甜蜜蜜的说着悄悄话儿呢。”
      回头一看,果然是玲珑。

      燕时予见了玲珑,起身就走。
      玲珑面色尴尬,等他进了门才轻声问修竹:“燕老爷还是不说话也不哭么?这怎么了得,都一年过去了还这样,以后日子还过不过?”
      修竹脸色平和,伸出右手小指轻轻弹去眼角泪珠,淡淡地道:“日子长了总会过去,去年刚救回来那会儿,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把我吓得差点没死过去,今年到底是缓过来了,过年那会儿还自个儿哼曲子呢。玲珑姐姐,你不也是难过了一年不会笑么?这也是上个月清明去上坟闹的,我琢磨着,过了端午就慢慢的好了。”她手里仍然剥青豆,雪白的手腕在青瓷碗的光晕里显得柔美之极。
      玲珑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来,看着修竹的手,半晌叹道:“说实话,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两个这么生生死死的情。你说他们认识也不过个把月,怎么就跟认识了一辈子似的?说是兄弟又不是兄弟,说是情人也不是情人,算什么呢?”
      修竹眼睛有些酸了,抬起头来笑:“咱们女人,哪里理会得他们老爷们儿的事情?我算计着,孙少爷喜欢我们老爷,不过是因为我们老爷死缠着;我们老爷呢,又是因为孙少爷长得漂亮,人也斯文,故此相爱。”
      玲珑掩了嘴笑:“嗯,修竹你越来越会说话,这话说得直入骨髓里,他们就是一个贪图美色,一个狂妄自大。可有一点——我们孙少爷斯文么?他恐怕连诗经也背不到一半,人又绵软,反倒看你家老爷,八面玲珑,为人倒是好些。”
      修竹听了也吃吃地笑:“我们老爷的为人么?你是不知道……”
      玲珑假装板着脸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是老燕家的骨血么?!”
      修竹“哎呀”了一声,红了脸道:“姐姐你莫取笑。”
      玲珑扑哧一声笑了,心底模模糊糊涌出个影子——年轻俊俏的上官家少爷,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战场,老爷夫人听到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反倒是孙夫人坚强些,上下都靠她打点着,也是多亏了她,才把燕时予一家安顿在远离益州的此地,保住了性命。

      两人正在说笑,忽然头上一只鸟欢唱着:布谷布谷。
      燕时予不知不觉走出门去,眼前一亮。
      但见远远近近的大地俱是绿色,柳树垂绦,池塘水暖,和风徐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毕竟是一年时光荏苒。
      孙言殊,你若在此,我今生便无憾了。如今你不在此,我这一生便要永远缺这么一块。
      燕时予抬了抬衣袖,顿觉满袖清风,心中郁结稍为松动,眼中缓缓流下一滴泪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撒花........放礼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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