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壶春（独孤天下同人）》早时流川

41、第四十章 进退

　　“主上。”哥舒收敛了情绪，低眉顺目，试探地唤了一声，提醒宇文护此事之紧要。

　　宇文护状似无心地瞥了般若一眼，“无妨，没什么事是夫人不能听的。”他是在借此告诉她，除了宇文毓一事，二人之间再无秘密，可以偃旗息鼓了。

　　宇文护这小心思让般若心里发笑，到底是谁有错在先，谁小心眼啊，弄得好像是他给她了一个台阶下似的，这男人。她端庄地朝哥舒笑了笑，示意他回禀。

　　哥舒将谍报呈上——密会一事，乙弗凤、张光洛、贺拔提、元进等人赫然在列，说曰：“大小政事，皆决于护。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恐其滋蔓，愿早图之。以先王之圣明，犹委植、恒以朝政，今若左提右挈，何向不成。且晋公常云：‘我今夹辅陛下，欲行周公之事。\'臣闻周公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陛下今日，岂能七年若此乎。深愿不疑。”

　　宇文护一目十行，阅毕递给般若，嗤笑：“宇文觉是不是已经忘了周齐边境还在打仗，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杀我，就不怕亡国吗？”应付外患不够，还要自己制造内乱的君主，真是闻所未闻。

　　般若神色冷凝：“李植、孙恒被先王委以朝政，久居权要，如今阿护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他们落不下面子支持阿护，又担心自己受排挤，便不顾时机地煽风点火，还腆着脸自荐，当真是君昏臣庸。”

　　“哥舒，你怎么看？”

　　“属下不敢妄言。”若是寻常，自然是斩草除根，防微杜渐，可如今战事未尽......

　　般若将谍报递回宇文护手中：“不如将他们调离京城，暂缓情势？”

　　宇文护嘴角微翘，他们俩果真是心有灵犀，般若见他已有主意，随即伺候笔墨，宇文护提笔写下：“李植，授梁州刺史；孙恒，授潼州刺史，翌日赴任。”

　　稍加思索，又另写一张：“天下至亲，不过兄弟。若兄弟自构嫌隙，他人何易可亲。太祖以陛下富于春秋，顾命托臣以后事。臣既情兼家国，实愿竭其股肱。若使陛下亲览万机，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后，奸回得逞其欲，非唯不利陛下，亦恐社稷危亡。臣所以勤勤恳恳，干触天威者，但不负太祖之顾托，保安国家之鼎祚耳。不意陛下不照愚臣款诚，忽生疑阻。且臣既为天子兄，复为国家宰辅，知更何求而怀冀望？伏愿陛下有以明臣，无惑谗人之口。”

　　般若边看边抿嘴，这第一张是敲山震虎，而这第二张，真真是让人拍案叫绝，宇文觉再憋屈，绝对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哥舒领命而去后，般若方与宇文护商议为伽罗、独孤信报仇一事，她现在可谓对宇文毓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不知宇文护有何打算。宇文护自觉称帝尚早，决定边战结束后再观其势。

　　***
　　周齐之战一如前世，仅对峙数月，北齐便派人请降，杨忠班师，杨忠乃宇文护举荐，杨家又是独孤家的姻亲，宇文护一时风头无两，曾密谋诛杀宇文护的乙弗凤等人如惊弓之鸟，再次入宫向宇文觉献计，欲在十五日召群公入宴，趁机擒了宇文护。然等不及宇文护的耳目回报，这群乌合之众内部就四分五裂，张光洛前来投诚，将细节一并告知。宇文护随后召见了柱国贺兰祥、小司马尉迟纲等一干心腹。

　　尉迟纲道：“大冢宰，边患已解，可谓天时；宁都王（宇文毓）、辅城王（宇文邕）远在岐州、
　　同州，可谓地利；张光洛投诚，可谓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皆全，此等良机，不可错失啊。”

　　在场几人均点头称是。事实如此，帝位可以说唾手可得，何况他一旦登位，也不必要留着宇文毓了，独孤家的仇一报，般若心里的大石头就没了。成功就在眼前，饶是宇文护也忍不住狂上几分，默许了这个决定。

　　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都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宇文邕来。而宇文邕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同州见到宇文毓。

　　“此次周齐之战，你明明与杨忠都有功在身，杨忠能回京领赏，堂堂辅城王，却仍要守在这苦寒之地，阿邕，我真替你不平。”

　　宇文邕不知道宇文毓是真情抑或假意，恭维道：“同州与蒲坂相近，我未上前线，只是驻守在此而已，也称不上什么功劳。倒是阿毓哥你，出任岐州不久，百姓就对你多有赞誉。”

　　宇文毓摆了摆手，笑言：“嗨，咱们亲兄弟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我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告诉你伽罗的消息。” 同州地偏，宇文邕又势单力薄，在京城时都没有享受郡王应有的威仪，地方上的人也对他怠慢几分，他苦心钻营，好不容易啃下了同州这块硬馒头，对于京城诸事，尤其是嫁娶小事，自然消息闭塞。

　　“伽罗？”宇文邕只知道独孤信离世了，但他想有般若陪着伽罗，伽罗不至于伤心过度。可他还是没由来地心一紧，直觉不是什么好消息。

　　“伽罗嫁人了，是杨坚。你别说杨家虽不是什么王勋阀贵，但人家一身本领，杨忠这不就一下子
　　出头了。我知道你们两小无猜，但是姻缘在天，你们是命里无缘啊。”嫁人？宇文邕一下子愣住了，讷道：“是吗？”

　　宇文毓啧啧两声：“你不知道，当初伽罗本想出城寻你，私奔未果，独孤家逼她嫁去了杨家。”果不其然，听到“私奔”时，宇文邕攥紧了拳头，宇文毓心里得意，继续添油加醋：

　　“其实相忘于江湖并不是什么坏事，独孤将军和独孤般若本来不就对你颇有微词吗？你们俩真在一起的话，你陪伽罗回门也见不到什么好脸色。但是你知道吗，伽罗在嫁去随州的路上似乎路遇劫匪失踪了。”

　　“你说什么？失踪！什么叫似乎？”

　　“因为报案的丫头说伽罗摔下了悬崖，但她找到了一块刻着‘邕’字的玉佩，可见伽罗就算嫁了人还是忘不了你，官府说是劫匪，我倒觉着以伽罗的烈性，殉情亦不无可能。虽然没找到尸体，但是生还的可能......”

　　“你给我闭嘴！不可能！她不是轻生的人！独孤家和杨家派人找了没有！她的长姐一定会全力找的，她这么爱伽罗！”宇文邕失态地揪住了宇文毓的衣领，目眦欲裂。

　　“呃...阿邕.....”宇文毓是文人体格，年长几岁也比不了宇文邕孔武有力，他勉强挣开：“阿邕你别激动，我也相信伽罗肯定还活着，可惜独孤般若虽然爱她，但与宇文护和独孤家的名声相比，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她根本没有派多少人去找，也没找多久就放弃了，而且还找了个替嫁新娘假扮伽罗去了杨家，把一切做的密不透风。所以我才一定要亲自来告诉你，只有你是最爱伽罗的，不然伽罗就算活着，也......”

　　悲怆与愤怒充斥着宇文邕的心，但他尚未丧失理智，因为宇文毓的举动实在出格了，就算他天性和善，皇家的人也不可能单纯为了兄弟之情做到这种份上，他怒极反笑：“阿毓哥，既然你说密不透风，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真相’的？”

　　宇文毓当然知道宇文邕不好骗，就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宇文护夺位的野心昭然若揭，所以我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府里安插了人。这天下是我们父王打下来的，宇文护只是我们的堂兄，我不甘心，但你知道他多么厉害，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他抗衡，而你又置身事外，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把你拉倒我的阵营了，我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况且我说的都是真相，你若不信尽可自己调查。”

　　宇文邕头脑一片混乱——宇文毓说的是不是真相是不是全部的真相？如果是真相的话，宇文毓本人有没有在这个真相的形成中推波助澜......良久的沉默后，宇文邕终于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似是累极了：“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只想找到伽罗，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你和宇文护的浑水我不愿意搅和，你擅离岐州罪责不轻，快回去吧。”

　　“找？你怎么找？你就能擅离同州了？”

　　宇文邕再睁眼时已经噙泪，他声音颤抖：“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要把伽罗找回来。”

　　宇文毓却轻蔑一笑：“阿邕，你不爱江山爱美人我是知道的，但凭你一个人怎么找？你有人手吗？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去？只要你我联手，我一登位就允你代我巡视各方，不计时间人力。”

　　“呵，这个条件难道只有你能给我吗？”

　　“那是自然，但凡你大张旗鼓地做事，真相暴露的可能就很大，如果是宇文护派你去的，事情败露后，世人会骂他上梁不正，也会说独孤般若包庇纵容、德行有亏，如果不是他派你去的，他至少可以辩驳一句不知情，把自己摘出来，让脏水全泼到伽罗一人身上。”

　　至此，宇文邕再无言以对，他讽刺一笑，宇文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巧舌如簧，说宇文毓是全然干净的他真不信，他做了多少事宇文邕不得而知，只是眼下就算宇文毓是刽子手，偏偏救命药就在他手里，更甚者，伽罗或许已经......宇文毓吹嘘的救命药都是哄骗人的......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宇文邕就不会放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阿毓哥，我替你进京。”

　　“阿邕，你千万保重。”宇文毓这句是真心的，没有宇文邕，他成不了事。无论是宇文毓还是宇文邕，都在宇文护的监控之下，如今形势他们谁要进京都是九死一生，但显然宇文毓对他的威胁更大，监控相应更严，宇文邕进京的风险确实要小太多。

　　***
　　今年的秋来得特别早，九月的风就如刀般利飒，半黄半绿的树叶被残忍割下，又被卷携着一次次鞭挞。
　　十一日，杨忠等战将弥留京城之际，宇文邕经宇文毓亲信接应入京。
　　十二日，宇文邕与诸将饮宴，因其战功，一时不得治擅离之罪。
　　十三日，宇文护与宇文邕在府中密会。
　　十四日，宴会前夕，宇文护遣尉迟纲统率禁兵入宫，召乙弗凤等人议事，及出，以次执送宇文府，同时罢散宿营兵，宇文觉被逼退位，幽于旧邸。随即宇文护召集了群臣，宣布了王位更替。史载：“护曰‘略阳公自即位以来，荒淫无度，昵近群小，疏忌骨肉，大臣重将，咸欲诛夷。若此谋遂行，社稷必致倾覆。寡人若死，将何面目以见先王。今日宁负略阳，不负社稷尔。宁都公年德兼茂，仁孝圣慈，四海归心，万方注意。今欲废昏立明，公等以为如何？’群臣咸曰‘此公之家事，敢不惟命是听’。于是斩凤等于门外，并诛植、恒等。寻亦弑帝。护遣使迎帝于岐州。秋九月癸亥，至京师，止于旧邸。甲子，群臣上表劝进，备法驾奉迎。帝固让，群臣固请。是日，即天王位，大赦天下。护拜太师，赐辂车冕服，并赐金石之乐。邕迁柱国，入为大司空，行御正，代帝巡视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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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1、历史上宇文毓登基后，北齐才向北周投降，杨忠因此升任柱国，这里提前了。
2、宇文邕这次的战功是杜撰的。
3、宇文护加封太师称号是宇文毓登基的第二年，这里提前了。
4、御正，官名。大冢宰卿所属有御正上大夫四人，均正六命，仅低于大冢宰一阶。
5、宇文邕代替宇文毓巡视时杜撰的。
其他涉史内容如实。
PPS：真不知道北周的大臣为什么这么热衷于通过宴会干掉宇文护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毫无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