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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桥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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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沈河手执一柄折扇,轻轻朝宋跃一点,眉梢高挑,笑得调侃又轻佻。他今天去了粗布青衫,换上锦缎华裳,皮相颇能骗人,稍一装扮倒真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举手投足端的是俊雅风流。
时值盛夏,沈河在铺子里待的没耐烦,索性关了店门,包下一艘小画舫,点了三两清客女乐,约宋跃上小罗川对酌赏荷。
宋跃摇头笑道:“小小商户,偏作纨绔!”
沈河握着折扇得意地敲敲桌子:“我去岁捐了个员外,如今就是纨绔!”
宋跃自饮一杯,头回听他说起这事,讶然笑道:“好个年轻俊俏的员外郎。”
几个陪坐的女孩子团扇掩面,娇娇地笑做一团,其中有个叫玉绾的伎生,有心凑趣,眼波在宋跃身上溜了几圈,偎到沈河身边灌了他两盅酒,嗲声嗲气道:“那沈官人你说,宋公子是子都还是狂且呀?”
“他呀?”沈河翘起兰花指,故作了哀愁样儿,“唉,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宋跃见他喝多了几杯越发没个正形,心中发笑,面儿上配合地戏谑道:“哦?我倒不知清舟为我寤寐无为,既知道了,怎好叫你涕泗滂沱?今晚便与我暖床来吧!”
沈河让他噎个倒仰,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气嚷道:“呿!哪个给你暖床?要暖也是你与我暖!”越描越黑。
女孩子们笑得愈加畅快。两位客官都是好性儿的俊俏公子,惯得她们大胆起来。只是宋跃看着笑眯眯的,却让人不敢亲近,便都去闹沈河。
玉绾说:“沈官人要人暖床,不知是怎么暖法儿?您看我成不成?”笑盈盈点点自己。
柳莺推她一把:“没听见么?沈官人要宋公子暖床,有你什么事儿!”
翡翠倒杯酒递到沈河唇边:“二位公子神仙一般人品,今日一见,便是从此害了相思病,以后眼里怎还瞧得见旁人?沈官人却只心系宋公子……您得满饮此杯,我们姊妹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儿!”
你一言我一语,嘁嘁喳喳,把个沈河挤兑得满面飞红,被硬灌下几杯,连连讨饶。
“好姐姐,实在喝不得了,饶了我吧!”
见宋跃怡然自得在一旁自斟自饮,更是生气:“你也不帮帮我!”
宋跃嗅着酒香,陶醉地长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沈河正要还嘴,船头忽然传来咚的一声,整艘画舫摇晃了两下,姑娘们左扑右倒,惊得花容失色,失声叫嚷。
“哎呀!谁踩了我的裙子!”
“我的扇子掉了!”
好在船很快稳住了,沈河不悦地喊道:“船家!怎么回事?”
掌舵的推开门,在门口隔着帘子遥遥打了个千儿,道:“客官,真是对不住,前头惠明桥在整修,实在过不去了。”
沈河有些扫兴,但是听闻要修桥也没法子,只能下令折返。
“等等。”宋跃却站了起来,走到外头甲板上,向岸上立着那人眉眼弯弯笑道:“好巧呀,孟捕爷一人在外公干?”
孟朝阳在惠明桥边与修桥工攀谈,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向河边看去,正好与宋跃四目相对,整个人立时僵住了。
自杏儿巷命案之后,孟朝阳便有意避着宋跃,但凡碰上需路过艳骨集的地方,宁可多绕上两条街的远路,故至今已是大半年没见过了。
心里不愿同此人多作纠缠,可人家好生与他打招呼,他也不好太冷淡,但他向来嘴拙,只能干巴巴地道:“是、是啊。”想了想又添了句:“宋先生坐船来游玩?”说完觉得是句废话,懊恼地闭了嘴。
宋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孟朝阳挠了挠头,越发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怎么了于渊?半天还不进去。”沈河跟了出来,见到孟朝阳站在岸边,欣喜地打招呼:“咦?孟捕爷怎么到这地界来了?您不是向来在竹枝巷巡街的么?吴捕爷与刘捕爷怎么不见?”
沈河说话快,一连串问题突突得孟朝阳手足无措。
“清舟。”宋跃瞥沈河一眼,沈河立刻闭了嘴。
宋跃道:“孟捕爷,今日偶遇实属缘分,不如上船来,我们送你一程。”虽是商量的话,语气却不容推脱。
沈河听了,也在一旁帮腔,极力邀他上船。
孟朝阳想拒绝,又不知怎么开口才能不伤了二人盛情,那修桥工见他与宋跃说话,早已施礼离开,他想问的也都问完,还说有公务在身也太像借口……犹豫间,沈河已招来里头等了半晌的姑娘们上岸前后左右围着孟朝阳,花团锦簇地将他挟上了船。
孟朝阳与吴志兴、刘同那一队巡街范围正好包括紫阳街,因此紫阳街上那些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对孟朝阳是极熟的。虽然他不及沈宋二人俊俏,但生的高大英武,也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的,柳莺就是其中一个。有沈官人撑腰,她挽着孟朝阳时几乎整个人贴了上去,胸脯软肉在人手臂上轻挤轻蹭,把个孟朝阳羞得脸涨成了猪肝色,偏偏另一边贴着个玉绾,叫他往哪躲都不是。
“孟捕爷平日公务繁忙,过桃花苑连眼儿也不往里瞧一瞧,真叫奴家伤心!今日有幸‘一亲芳泽’,奴家这杯酒,你要不喝,奴家断是不依的!”柳莺样貌不是绝色,但胜在嗓音甜脆,性子活泼又擅长撒娇,胡搅蛮缠时也别有一番韵味。
“是呀,咱们好好亲香亲香呢!”
“孟捕爷,既喝了柳莺的酒,怎能不赏我的脸?轻容不依!”
孟朝阳哪里碰上过这样场面了?周围都是娇滴滴的女子,他若强推,把人伤着了可怎么好!只能来一杯喝一杯,喉间颤巍巍溢出个“不”字,顷刻又被一堆簪钗环佩素手玉杯淹没。
宋跃兴味地看了半晌,中途沈河看不过眼要去解救,他还拦了一回,见孟朝阳实在羞窘得快从椅子上滑下去,才出言赶人:“好了,你们去隔壁厢房待着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若发话的是沈河,怕不是还要被她们拖过去再敬一轮,可开口的是宋跃,姑娘们便不敢再闹,乖乖地福了一礼鱼贯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