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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 ...

  •   我是一个在北方长大的孩子,可是佣人雪姨总说我应该是长在南方的,她说我的身上总是溢出一股浓重的水汽,雪姨是一个美丽的寡妇,她的手指很纤细。
      雪姨有一个儿子,可是不在她身边,偶尔我也会见到他来看望雪姨,可是雪姨没有过多的欣喜,表情总是淡淡的。
      我在房间收拾东西,雪姨走了进来。
      决定离开了?
      我点点头。
      其实从你母亲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谢谢你雪姨。
      我把脸埋进雪姨的怀里,清淡的薄荷塞进鼻腔,我闭上眼轻轻的呼吸。
      在我成长的痕迹里布满了雪姨的温柔呵护。
      雪姨,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我说。
      一直都是这个味道,我喜欢薄荷。
      你不想念你的儿子吗?
      我很爱他,可是我很害怕他身上的回忆。
      回忆是脆弱的。我安慰她。
      我平静的走出院子。
      你很像你母亲。雪姨说。
      记忆中的母亲是个清秀的女人。脸上化着的淡淡的妆,棉质的乳白色长裙像一尾羽毛包裹着她纤瘦的身体,
      她会在锦色的绸缎上编织出好看的花形,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摆满院中新开的花朵。 她总是那么安静平和,经常拿着一本书坐在洗衣服的雪姨身边聊天,更多的时候她总是手托着下巴静静的倾听。
      我听雪姨说母亲和父亲是在街上遇见的,后来在戏院定情。父亲家族世代经商,可是生性儒雅的父亲喜欢书墨,雪姨说母亲嫁过来的那一天,两人站在桃花树下像是一对天生的璧人。雪姨说完之后总是会叹口气,或许是命中注定,父亲还是要回归到家族商业上。 那年我4岁,深夜醒来看到母亲站在窗前,清冷的夜风把母亲吹拂得像个纸片人。

      后来母亲突然有了笑容。我躲在白瓷的石柱后看到母亲和一个男人站在桃花树下,而那个人不是父亲。 雪姨说母亲和那个人相伴离开之后,父亲好像苍老了许多。那个人是父亲的朋友,才学深厚。
      你母亲不该呀。雪姨哦在会这样感概。只是最后还会加上一句,你母亲那样清洁的女人留在你父亲身边也是受苦。 我记得从父亲和母亲的一次争吵中蹦出一个陌生的女人名字,那个名字像跟风筝引线,把曾经温存牵走了。
      母亲走的时候给了我一支半折碧色玉簪,另一半放在她的掌心。 我安静的呆在房间里倾听着母亲离去的脚步声,像是那年桃花被风吹落的声响。父亲母亲和我在桃花树下用拂落的花瓣堆积成一个艳丽的城堡,可是它像极了坟冢。

      母亲走后,雪姨给了我很多的爱,也从不可刻意提及母亲的旧事。只是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晶莹剔透但是破碎的玻璃瓶。
      睡梦里总是弥散着一股称重的潮湿气味,那个叫做南方的地方其实一直都住在心里。

      你很像你母亲。这是我离开时,雪姨说的最后一句。

      南方温暖的光线延伸进瞳孔,安静而潮湿的小镇。我用父亲给予的丰厚金钱在一处干净宁静的地方租住下来。 我把沉重的箱子打开,把一本本书整齐排列在书架。木质的房子散发着一种青木香气,这是我遥远的北方不不曾嗅过的,我趴在书桌前睡着了。 醒来时,昏黄的光线乖巧的铺在木凳下,我换上一件长裙,腰间有一束刺绣的茉莉。
      春日里的南方像是少女嘴角边的一粒朱砂痣,安静恬美。 青瓦白墙,细致雕镂。
      朗朗读书声从细窄的门扉里溢出,我走过去看到整齐列坐的孩童挺直的脊背,俊朗的教书先生,坐在一旁挽着发髻垂头写字的女人。
      我想起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安静娴雅。
      不知不觉来到河边,春日里清冽的河水像是一面镜子。
      我把长裙挽起塞在腰间,俯下身用手拨弄着水流。
      小心沾湿膝盖是要疼的。
      我直起身看到远处支起的画板前一个灿烂的少年。
      我继续拨弄着水面,坐在河边。
      这里的风景很美吧? 少年大声的说。
      我回头淡淡的笑。
      余下的时光我静静的坐在河岸,看着这里陌生而有似乎熟悉的风景。 雪姨说我是属于南方的女子,身上总是有一股浓重的水汽。我似乎嗅到空气里这种水汽,唯一的水汽。是属于我和这里的唯一气味。
      起身离开时,少年依旧在作画。
      夜里会下雨的。少年说。

      我紧紧的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南方雨水像是脚上捆着铁球沉重的滚入房间。脸上隐隐的凉,周围的空气开始慢慢剥落温度。
      站在光滑的石板路上,南方的阳光散开如柔顺的长发。我又想起了母亲。同样成长在北方的母亲对南方有着特殊的神往。 外公曾经带着15岁的母亲去过一次南方,后来母亲总说南方给她一种和安全的感觉,像是被透明的流质深深的包裹。
      我又来到了河边,莫名其妙的走到这里。 少年在河边漫走。今天你来迟了。少年微笑。 我沿着河边轻轻地走,脚底像是空陷一团棉花。
      你是这里的人?少年问。
      我含笑不语,潮湿的水汽从脚底升腾,
      不过,看着不像。少年咯咯笑起来。
      我带走走吧,我也怪闷的。少年说。

      我们坐在一尾木船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少年说。
      我不是这里的人。
      可是你的感觉和这里的湿润好像融为一体。
      南方一直是湿润的。我说。
      少年立在船头。
      你会绘画吗?
      我摇摇头。
      真是可惜了,那样纤细的手。 少年叹息。
      有时间我教给你吧。
      少年回头,是免费的。说完咯咯的笑起来。
      他的笑声像是风穿过桃花林,这种笑声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晚上我枕着少年的笑声沉静入眠。
      少年的在画板前细细的素描。我坐在河岸边的青石上。
      好了吗?我问。少年皱了一下眉头,你的眼睛很熟悉。
      也许我就是这里的人呢。我咯咯笑起来。
      我该回去了。我站起身。
      我还没有教你绘画呢?
      我笑着摇摇头。
      你过来看看。我走过去看到自己安静的侧脸,像是漂浮在河面上的一粒沙。
      你安静的时候很像我的母亲。
      少年说。
      刚一打开门院门,少年站在面前。我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我对这里很熟悉的。少年微笑着走进来。
      少年画板立在地上。上次的画作是不完整的,你站在窗前,我重新给你画一张。南方清冷的雨把夕阳一条条划割贴在地面,我站在窗前手指揉搓着粘湿的雨渍。对面的男人坐在床沿,手臂像是在风中摆动的柳枝,温柔而有规律的在画板上迂动。
      清冽的雨水割裂着残阳,我立在窗前手指揉搓着雨渍,少年坐在床边细致的描摹。
      你应该是属于这里的。少年说。
      南方是我一直想来的地方。我说。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父亲开了一家学堂,母亲在一旁做文书。
      少年的嘴角好似有根细线在扯动。
      你真幸福。我淡淡的说。
      我的母亲是北方人,她说北方也很美,那里的桃花比南方的艳丽。
      我摸索着口袋坚硬的实体,把那半折的玉簪插在发间。
      你真美好。少年说。

      我来到河边,独然一人。少年的影子摇曳水面,轻轻拨弄就碎了。
      春覃。有人唤我。
      面容清秀,白色长裙的女人站在身后,头上插着一枚破碎玉簪。
      我们静静坐在河边,青色岩石隙间长满苔藓。我在画上看到,一眼就知道是你。她说。
      你也没变,一样的沉静。
      我淡淡的说。
      这个季节院中的桃花已经开了吧。
      你走之后,桃花就败了。父亲说留着也没趣。
      她低垂着头轻声抽泣。
      一直都很想去南方,所以来了。我淡淡的。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她说。
      我也没有,只是一个人走走。
      我起身离开了,眼前朦胧的一片开满了桃花。

      离开南方的时候,我把半折的玉簪埋进潮湿的泥土。
      我站在船头,看着青瓦白墙在视线里泛起单薄的泡沫。
      远远的看到少年立在岸边的身影。他挥舞着手臂,灰色的圆点从他的手里跌落。
      我闭上眼睛,侧脸开始没有知觉,整个身体像是在融化。
      我嗅到水渍的苦涩,喉咙里像是伸出一只手臂,紧握着大把的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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