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卢系生

8、情痴

　　一连几日我都在夜半被噩梦惊醒。
　　毫无悬念我会梦见一个披着黑衣的女人，头发披散着甚至挡住了容颜，她不是掐着我的脖子就是拿刀剜着我的心，然后我就在梦境的抽搐中大喘着气醒过来。
　　这确实是很糟糕的体验，但是我找不到什么改善现状的方法。
　　毕竟，那天云乙回来的时候，可还跟着个玄子。
　　云乙不苟言笑，可是那眉宇之间可有愉悦在的，玄子更不必说了，笑得颇是动人。玄子就说了，她也要住这儿。
　　鬼知道那时日她二人在后山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幸亏刀客还在房里静养，这要遇上说不定又要打上一打，我可经不住这些事折腾了，老命快吓没了。
　　所以，店里又多了一个人。
　　玄子的房间特意挑在云乙隔壁。本来玄子还说要与云乙同住，我本来想说床小睡不下的，但是云乙先坚决回绝了，我也就不必多说，玄子便退一步住她隔壁去了。
　　玄子不大好伺候，至少一日三餐比云乙和刀客都要精致得多，刚开始嫌我们老张的手艺欠缺，后头干脆自己去捯饬了。没想到这东瀛小娘子厨艺还真不差，做出来东西玲珑的玲珑，剔透的剔透，花样儿还不少，尽管我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我还壮着胆去问了，称是什么家传秘制，也没敢腆着脸尝尝，不知是怎样的滋味。
　　玄子每次做那些玩意儿量都不大，看起来好像一个人都不够吃的，但是她每次做好都要端上去找云乙一起吃。我其实都想不通，以前云乙还在吃店里饭菜时，饭量可也还不错的，这玄子一来就和她一样吃那么点奇奇怪怪的饭食，这够吃吗这？吃不饱没力气还练不练武功了？
　　当然，只是我自己这么想想，我也没去窥探她俩的生活。
　　不过，听过几次她们闲谈，她俩也各自告诉我些只言片语，我算是差不多把她俩关系闹明白了。原来这俩姑娘之前都是在同一师门下从小玩到大的，云乙年长一点所以玄子要唤她姐姐，至于武功高下嘛……确实不好说，因她二人修的是一门之中的两种流派，各有所长。玄子因家族是东瀛贵族，自家也有许多家传的东西，故而和云乙的武功路数差异更是大了。再者后来两人先后离开师门漂泊于外，另有修习，如今再见，施展开来武功，说迥异也不为过了。
　　玄子好像挺黏人，尤其黏云乙，缠着云乙读书、画画、练剑。而云乙呢，面上还是清冷，虽说有时候是拒人千里之外，不过也没见她拒玄子千里之外，感觉都是有点无奈地顺从玄子了。
　　“呐，我与云乙姐姐确实是似那亲姐妹一般的。”玄子有一次就这么说，我看也真是。
　　有一回她俩院子里搬了椅子坐着，我路过，瞅见云乙在擦拭一根竹管，好奇就问：“姑娘手中何物？”
　　云乙答：“尺八。有些年份了。”
　　我又仔细瞅，那管子比划着似是长一尺八寸的，有五孔。管身有上下两段，中间有细藤卷绕将两段连在一起。竹管通体赭色，抛光过，看起来光滑晶莹，应当不是凡品。
　　玄子这时说话了：“这尺八还是我赠与你的呢。”
　　“是谁折断我之前那尺八的？”云乙轻飘飘反问。
　　“可这支尺八音色远在那旧的之上了，”玄子辩道，“再说，这可不是赔礼。”
　　“嗯，我知道。”云乙点了点头，颇是淡然。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这尺八是玄子送给云乙的及笄贺礼，好像找了什么大师颇费周折才制出来的。
　　“那……二位当初怎么分离了呢？”她们要是情同姐妹，就那么分开还一分就是两年，我自然要好奇问一问了。
　　云乙和玄子这时都怔了片刻，神情也都不约而同严肃了，更是异口同声：“此……”
　　“玄子说吧。”云乙让步。
　　玄子就说了：“此事牵涉江湖恩怨，你不知最好。”
　　说完玄子自己又笑了：“其实并非极其严肃之事，不过还是不便告知。”
　　我也就只能说：“明白明白，我也就不多问了。”
　　却说那日刀客将养差不多了，终于下地来正常活动，一出屋子，就遇着玄子一人正路过院子。
　　刀客道：“你怎在此处了？”
　　玄子道：“怎么？我来不得么？”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刀客一脸阴郁，又闷起来了。
　　不止是阴郁这一时半会儿，从那之后刀客见人都是一脸深沉，也不知道玄子到底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有时闲着无事嗑瓜子儿时，也会想一想为什么这三位“奇人”来到这小店里，而且偏偏撞到了一起。瓜子壳被咬得噼里啪啦发出痛呼时，好像思索就能更进一步似的——虽然都是我天马行空的臆想罢了。
　　想想曾经看过听过的话本里那些痴男怨女的曲折故事，刀客、云乙、玄子……好像也可以写一部好本子出来了。比如说……
　　刀客和玄子在闯荡江湖之时相识了，两人一来二往来了一场露水情缘，而后某人抛下另一人就跑了，自此经年未见，刀客还记得玄子可玄子已然忘了刀客……然后本来一直留在崖州的云乙想念同门师妹，于是出来寻找师妹，一找就是好多年——哦多感人的姊妹情谊——总之找着找着来到这里，遇上了四处漂泊的刀客，不打不相识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却不料恰恰在这个镇子遇上了玄子——
　　哦真是一个郎有情妾无意妾有情郎无意搞得同门姐妹关系也变得不同往昔的好本子，我何不写个底稿出来卖给镇里茶楼那个说书先生？若是说得好了，我还能捞些分红，说不定就能脱离现在这给人打工的穷酸人生了！
　　不过这个本子该叫什么呢？我已经嗑完了手心里的瓜子，于是又抓了一小把，继续从嗑瓜子汲取灵感。
　　“咔嚓”，就叫《致命选择：无名小辈的江湖艳遇》如何？
　　我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在柜台后找了空白的草纸，提起笔写起我这棵摇钱树来。
　　写下标题后，我又陷入了更细致的遐想。既然是话本要卖钱的，那不妨写得艳俗一点，来点少儿不宜的情节如何诶嘿嘿嘿……
　　“你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一个哆嗦匆忙将草纸卷起塞进怀里，抬起头来就看见云乙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没、没什么，哈哈哈哈……”我有些尴尬地挠头，希望她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吧，不然我恐怕要被这三人乱刀砍死。
　　云乙没什么表示，走到桌边坐下，道：“方才叫你备一壶酒来，看来你是未曾听见了。”
　　“啊、啊、诶？”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还愣着？还是没听见么？”云乙眉头微蹙。
　　“啊哎哎好好好，姑娘稍等！”我反应过来赶紧转身去拿酒，心里却松一口气，看来她是没看见，好险好险。
　　酒捧到桌上了，云乙自己拿了杯子，开始自斟自饮。
　　“姑娘，要下酒菜吗？”出于某种奇妙的心思，我殷勤地问道。
　　云乙正将酒杯往嘴边送的手一顿，瞥我一眼，道：“小二哥，你今日哪里不对？”
　　诶怎么回事，我现在语气神态不都正常得很么？我干笑道：“哪里哪里不对了！下酒菜自然不是白送的啊！”
　　“罢了，不用。”云乙眼睑微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注意到玄子竟没有黏着她，便小心问：“玄子姑娘呢？喝酒还是要有人陪好些。”
　　听见玄子二字，云乙眼中有一瞬的黯然。
　　“玄子么？玄子她今日不在。”
　　玄子不在啊，那按理说刀客今天应该心情不错的啊，可是中午我看他还是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院子里。
　　“啊，如此啊！”我应和道，“不过姑娘已经好些日子不喝酒了，怎的……”
　　“因为……玄子啊……”像是简单的叹息，又像是有说不完的后文，总之云乙只这么一叹，便继续喝酒，不再回答。
　　心情不好么？
　　因为玄子？云乙看起来竟是为情发愁的样子。
　　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
　　我瞎猜的二女争一男的戏码，莫不是真的？我这心里一会儿担忧一会儿窃笑，实在滋味复杂，怕这时在云乙面前露了馅，赶紧借故离开前堂，跑去了后厨。
　　开什么玩笑？我猜的这么准？

作者有话说

　　失踪人口又来了……
好像知道《刀客》到底该写个什么主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