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欲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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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着指头数数，云乙姑娘出去有四五天了，这些天没人陪刀客谈刀论剑，刀客白日里就常一人坐在前堂吃着花生米发呆，闷闷的，不怎么说话，要说也是自言自语，反正我听不懂。
这天，刀客照旧一人坐在桌前吃他的花生米，我给另一桌食客上完菜，就听见背后一声：“小二，来。”
转过身去，刀客朝我招招手，我便过去问他：“大侠有何贵干？”
“近日寻思良久，便请你与我试个游戏。”他说着，从筷子筒里抽了七八|九十根筷子。
我这一头雾水啊，一把筷子，玩什么游戏啊？可别是掰筷子吧？我可不想再被扣工钱了。
“这……”我支支吾吾不敢应。
“坐吧。”刀客吩咐道。
“诶、诶！”我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你且看好，这些个，轩辕，湛卢，巨阙，鱼肠，纯钧，七星龙渊，赤霄，太阿，承影……啊，你看，这两把，干将，莫邪，你瞧瞧，长短不一样，你猜哪个是干将，哪个是莫邪？”他一气说完了，我一下子难以回应他。
这家伙不会是失了智，魔障了吧？我不由自语：“疯子。”
可不疯吗，他拿了一把筷子，在桌上一字排开，搁这儿给我背十大名剑？
我只好干笑着应和：“啊哈哈哈小人没甚了解，大侠见多识广，不如就告诉小人吧，哈哈哈……”
哈哈笑着，眼前明晃晃一闪，他竟把刀举起来了，吓得我立马止声道：“大侠您这是……”
他眼光一凛：“实不相瞒，方才所说那些个，不及我这穷奇万一。”
穷奇么？那不是传说中那带翼的老虎吗？莫不是他给他那刀起的名字？
后来我发现他是真有爱给东西起名字的坏毛病，那把苗刀他唤“穷奇”也就罢了，一个玉扳指他唤“此空”，一双破靴子他要叫“登云”，这都是后来他吆三喝四说什么“把那此空押在你这里叫我再多住些时日”、“我这登云些许磨破，须得修补”我才知道的。
有这毛病的倒也不止他一个，云乙也给她东西起名字，不过不像他起这么多。云乙只不过有一把叫山甲的精钢剑而已，不稀奇，不稀奇，况且那都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刀客还会木雕。
那天云乙出门已经第七日了，我都快忘了这姑娘住店里了。
闲来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须知道，这破镇子的冬天，可是最怕阴凉处了，湿冷得很——不料走进院子，刀客已经霸占了中间阳光最是灿烂的位置，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什么在削。
好奇将我的不满挤到十里开外了，我就凑过去看看仔细，原是他拿了小刀在剜一坨拳头大的木头。
我就问了：“诶？大侠这是捣鼓什么玩意儿呢？”
刀客睨我一眼，不作答。
自讨没趣，我就静静看他做甚。
但见他手下动作甚是细微，刀尖在那木头上轻轻雕琢，有时又改了刀法，三削两削，阳光洒在这方寸之间，细看有尘土似的木屑在空中浮旋。
渐渐地，能看出这木头被削成了人的轮廓，且有了裙裾，又有了袖边。
看那木头身段玲珑，已有曼妙曲线，想来是女子无误。
我几次抬头想问他这是雕了哪位美人，但看他低头心无旁骛地雕刻，终是不忍心打扰他。他这么专注，这么正经，倒还颇有那侠客行事铁骨柔肠的感觉。
不过……他往常发呆、吃花生、喝酒、练刀的时候，也不是不专注啊。
总之呢，是不太一样的专注吧。
像是倾注了什么，寄托了什么，同时又在期待着什么……说不上来，我着实说不上来。
我愣了会儿神，一看天色，竟已是黄昏了。
再低头看刀客手中的木头，已是一个精致的小人了，衣褶、发丝，无不精细，只是……
没有五官。
而刀客本人，手中攥着这个木人，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发呆了，口中还念念有词。
“若这样，便这样……”
他说什么？我一如既往地听不懂。
这时前堂突然有一声“咣”的闷响，惊得我一跃而起，刀客则回过神来缓缓起身。
我与刀客赶紧到前堂一看，离店门最近的那张桌子上竟伏着一个人。
我细细一看，那身形，那素衫，那手中紧握的长剑，分明是云乙姑娘啊。
我赶紧跑过去：“云乙姑娘？这、这是怎么……”
说着视线一扫，看见她腰腹处一片都已经被血浸透，胳膊上也是好几道伤。云乙半边脸埋在桌上，露出来半边脸沾了些许血污，发髻也乱了。
云乙姑娘两声咳嗽，颤声说：“小二哥，烦请……代我从房中……找来……黛色织锦……包裹……再……备些清水……干净的棉、棉布。”说话间似是扯痛了伤口，我见她眉头抽搐了一下。
我不敢迟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云乙的房间，翻前找后把那包裹拿出来，又拿盆子打了热水兑温，一并带到前堂去。
“关上、店门，”云乙强撑着坐起来，期间怕是又扯痛伤处，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你们……出去……”
“啊？姑娘你……”我是想留下来帮个忙的啊，她这……这这这万一有个万一她自己怎么收拾啊，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这这这怎么放心的下啊……好歹叫个医师来啊……
“出去……”她说话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但眼神投过来，突然就成了千年玄冰，冻得我一个激灵，只得拉上刀客退到后院去了。
我与刀客两个大男人，在后院坐着相对无言，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前堂那边也一直没有动静。
又等了好久，我担心云乙出事，无奈下决定去前堂看看。
前堂还没有掌灯，一片黑暗几乎不可视物，也静悄悄的。
我在黑暗里呆立了一会儿，渐渐听到了除自己呼吸以外的声音——约摸是云乙的呼吸声吧。
“小二，可有水吃？”我听见云乙虚弱的声音。不过说起话来比方才顺畅些了。
“姑娘你可还活着……”我突然就一阵激动，怕是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有有有自然是有水的，姑娘稍等……”说完把灯点起来，去给她提了一壶热水倒进杯子里。
这时我看云乙姑娘，额头上、鼻尖上全是汗，脸颊边还有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滚，散下来的发丝有一些贴在脸上，衣衫凌乱，神色也是异常疲惫，而她面前的桌上摊开了那黛色包裹，摆着各式瓶瓶罐罐小盒子，看起来是些常备药品，一边丢着几团染满血的纯白布条，还有三枚小小的沾着血和肉的梅花镖……
云乙一点点抿着水，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让人看了就心疼。
本想多嘴问几句的，但转念一想她已经这样了，应该很累很累累到不想多说什么，便也就管好了自己的臭嘴。
回头一看，刀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直远远站在那里望着这边。
云乙也看见他了，只是给他一个淡淡的眼神，没有别的表示。
类似的重伤侠客也不是没见识过，不过……
说不上来，我真的说不上来，这回的事情总觉得气氛很奇怪，甚至有一丝诡异。
江湖无定，谁又能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欲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