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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汉·班固《汉武故事》:“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后人皆称作为——金屋藏娇。

      甘泉殿,金色如辉的高瓦,鲜红微香的红墙,好一副富丽堂皇的景象,这般华丽精致的布置衬着这屋内越发的冷清死寂,毫无生机,就像是精雕玉琢的坟墓一般。
      昏暗的屋内只有几盏朦胧的烛火,宛如地狱的幽火。
      凌乱的床前,散着长发的女子对着铜镜,苍白如玉,几乎是毫无瑕疵的纤手握着玉梳,漫不经心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已经变得有些枯燥泛黄的发梢,漠然的目光透着铜镜仿佛望着远方,视线悠远而沉沦,镜子里的人呆愣的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你是谁?是我吗?”
      这个问题让她自己也忍不住嗤笑,毫不掩饰上扬的眉眼,平分添了几分嚣张跋扈。
      想当初,她陈阿娇是何等尊贵,带着年少不经事的意气风发,少女独有的娇艳灿烂,是这整个大汉数一数二的贵人,而如今,望眼这空荡荡,死寂沉沉的甘泉殿,如同丧家之犬般可怜,她知道,自己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怨不得他人,只能怨她自己,是她自己愚蠢。
      只是可怜受她连累的母亲。
      殿中大门发出厚重沉闷的声音,大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给这昏暗的屋内添上了一缕明亮,也汇聚了所有的希冀。
      陈阿娇微微颤抖着的手放下玉梳,陈阿娇带着希冀回头看去,每个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又是自己的幻觉,却被这许久不曾见过的阳光刺的眼眶生疼。
      刺眼的光使泪水模糊了眼,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道身影逆光走近,来人朱红相赤的凤袍比这阳光还要刺目,那人的发丝在阳光下比上等的丝绸还要柔顺飘逸,让人好生嫉妒,待眼中刺痛散去,来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看着来的人,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她从未想过,这人会来看望她,可来人是她,却觉得理所应当,毕竟她成了最大的赢家,赢的人,总要想输的人耀武扬威一番。
      来的人算也是她的老熟人了,未央宫神话,如今刘彻的心尖人儿,卫子夫。
      原本,她卫子夫不过是公主府上的一个下等的婢女,歌姬,她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可是谁能想到,最后是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婢女,将她拉下了后位,取代了她的地位。
      到现在她还记得,初见时,她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宛如水边白莲,那是她学不来的娇羞柔美。
      后来再见时,她温和大方,如同最娇柔的花朵般需要呵护,越发显得她的所作所为是那样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后来的一次次争锋相对,卫子夫的柔弱成了她最结实的后盾,所有人都向着她,而她自己却在不知不觉已经坠入深渊,名声扫地,再无回头之路,而卫子夫,步步为营,百般讨好,终于取代了她,成为了大汉的皇后。
      如今两人身份几乎是调换,她卫子夫成了大汉最尊贵的皇后,而她陈阿娇成了冷宫弃妇,当真是可笑至极。
      “好久不见,皇后娘娘。”
      “呵。”陈阿娇嗤笑,起身整理着自己的仪容,淡然看着身前的故人,她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最恨的人应该是她,因为她得到了她得到了帝王的宠爱和信任,可自从被幽禁在甘泉殿后,回忆起从前的种种,撕开蒙蔽了她双眼的爱意,她想明白了许多,就像清晨如梦的迷雾终于散去,露出原本,最真实的模样。
      如今看着卫子夫身上华贵无比的凤袍,想到那个变得陌生而冷漠无情的人,心中只是觉得悲凉,却不知这是为谁而悲凉。
      “卫子夫,你可知,本宫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虚情假意的面庞,你天天这么笑着,就如同面具一般,当真让人作呕,你就不累吗?”
      虽然已经落败,可陈阿娇头颅依旧高高扬起,倨傲的看着面前的人。
      明明已经这样落魄了,如今的你凭什么还能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凭什么还敢这样轻视我。
      卫子夫淡淡一笑,收起眼底复杂的情绪,再抬眼时,已经变得宛如悲悯众生的菩萨,轻声细语说着最残忍的话:“只要陛下喜欢,那就够了。”
      是啊,只要那个人喜欢就够了。
      想到那个人,这么久都未曾来看过她一次,被囚禁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陈阿娇觉得今天的甘泉殿格外的冷,冷的她骨髓发寒。
      未见陈阿娇回话,卫子夫理了理身上穿戴整齐的凤袍,抬头看着陈阿娇目光微沉,微微勾起嘴角:“皇后娘娘,陛下他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陛下彻底放弃了你。”
      陈阿娇藏在袖里的手微微一顿,周身忍不住轻颤,仿佛正在极力控制着什么,半晌后她才逐渐冷静下来,静静的看了卫子夫一会儿,转身走向大殿中央上座,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居高临下看着卫子夫,笑的傲慢,不可一世,就好像她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而她不过一介低贱的奴婢。
      “他不来便不来,用不着你来告诉本宫。”
      陈阿娇她用的是‘他’,而非‘陛下’,这普天之下敢如此称呼那九五至尊的,也许就只有眼前这人,也就只有她才敢如此,卫子夫手忍不住握紧,可是那又怎样。
      “皇后娘娘,哦不,我差点忘了,现在你已经不是皇后了,陈阿娇,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输吗?”
      像是长辈苦口婆心的劝告,又像是胜利者的宣言,卫子夫看到陈阿娇眼里酝酿炙热的烈火,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道:“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一个女人以平等的身份去约束他,尤其是像陛下这样有着雄心壮志的天子,女子对陛下来说只能是依附,陈阿娇,你懂陛下,可是你不懂帝王的心,帝王是至高无上的。”
      卫子夫上前:“而你,却妄想去关住帝王的心,你不觉得可笑吗?”
      “确实是可笑。”
      帝王心,陈阿娇垂眸,觉得可笑的很,可是卫子夫说的没错,她是不懂帝王的心,那是因为,她从未将那个小时候总是傻傻跟在他身后的阿彘看作帝王。
      随即,陈阿娇勾起一抹笑意,看着这场后宫战役的胜利者,夺走自己位子的人,明明知道只要服软,便能让自己过的更好一些,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因为她是陈阿娇啊。
      “可是,那又如何。”
      如今的甘泉殿虽空寂清冷,却也掩盖不了甘泉殿的富丽堂皇,一砖一瓦皆是精工细琢,那是属于她陈阿娇的辉煌。
      陈阿娇轻抚耳边的发,举止之间动作一派高贵优雅,那是旁人无法学来,是从小便刻在骨子里的尊贵。
      看着这样的陈阿娇,卫子夫仿佛又回到初见时,那个如火般明媚热烈的女子,那时候陈阿娇从容缓步走近,是那样高贵不可侵犯,眼里一派少女的天真浪漫,那么干净纯粹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哪怕是不可理喻的行为,也显得那样理所当然,丝毫不用隐藏自己的情绪,而这,在这后宫之中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她只能仰望。
      当时她就在想,要怎么样的用心,才能在这个吃人的后宫之中将一个人保护的这般美好,好到可以为所欲为,那个时候,她就好想取代她……取代陈阿娇。
      如今她终于取代了陈阿娇,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和陈阿娇终究是不一样的。
      “本宫也没有输啊,卫子夫。”陈阿娇抬头看着这甘泉殿,声音冷冽:“只要有人住进甘泉殿,只要甘泉殿还在,那么,金屋藏娇的诺言就会一直流传下去,哪怕百年,千年,我陈阿娇永远都是这金屋藏娇的主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说着,陈阿娇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隐约渗出水光,止不住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中。
      陈阿娇笑的撕心裂肺,几乎快要断气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自言自语的说道:“阿彻那个笨蛋,大笨蛋,在这吃人的后宫中,能够爬到高位的人,又有几脚是干净个的,真正干净的人若是没有强硬的背景,早就死于非命了,他也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陈阿娇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定定的看着卫子夫:“不,他…其实都知道的吧,只是知道这一切的不是阿彻,而是帝王。”
      阿彻是她的夫君,而刘彻则是帝王,他们是不一样的。
      陈阿娇偏头看着卫子夫,笑的狂傲:“卫子夫,若有一天,你失去了他所需要的利用的价值,你说,到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利用,你说笑了,我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卫子夫不解,或许这只是陈阿娇的胡言乱语罢了。
      至于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谁知道呢?
      “是吗?”陈阿娇难得的露出几分怜悯轻蔑:“你说本宫不懂得帝王心,那你可懂得帝王之道,本宫差点忘记了,你不过是一介歌姬而已,又怎么会懂,也就懂男人而已。”
      卫子夫看着陈阿娇嘲讽道模样,偏偏不能像她一样嘲讽回去,她永远都不可能像她陈阿娇一样,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她不敢,也不能,从小在贫苦底层挣扎的她早就披上了厚厚的伪装,为了能够存活下来,她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保护好自己,笼络周围的人,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是我赢,你输。”
      看着陈阿娇,卫子夫轻描淡写的述说着眼前的事实,用最无辜的模样将对方打入深渊,这是卫子夫一惯的做法。
      “如今大汉的皇后是我,而我会陪伴陛下一生。”只有这样,在陈阿娇面前,卫子夫她才能感觉自己赢了。
      果然陈阿娇没有再笑,伸出手掩盖自己的双眼,喃喃自语:“我输了吗?或许吧,可是我输给的不是你,卫子夫你知道吗?我输给的是……”
      后面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那个人是帝王。
      陈阿娇放下手,眼里的不甘,怨恨,骄傲,柔情,全部化作一片死寂,就如同枯萎的花,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你说,本宫真的做错了吗?”陈阿娇像是再问卫子夫,可还不等卫子夫回答,便自己开口说道:“当初本宫母亲举家倾力扶持他争夺皇位,为的不就是争一争朝前权利,这可有错?本宫贵为皇后,长公主之女,窦太后外孙,帝王之妻,本宫身份尊贵,凭什么要忍让那些妃嫔待妾,本宫又何错之有?身为皇后,将帝王视作夫君,真的错了吗?”
      陈阿娇字字句句都在述说着帝王对她的不公,又无可奈何的悲凉,如今,除了一个答案,其他的都没有意义了。
      “卫子夫,如果可以,你帮我问问阿彻,问他,当初金屋藏娇的诺言,他可是否出自真心?”
      这才是陈阿娇最大的悲哀,因为她曾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诺言,可到头来却发现那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假的。
      不曾拥有就不会陷的那么深,不曾拥有就不会如此疯狂。
      “刘彻,你对我到底是只有利用,还是有一分真心?”
      卫子夫看着陈阿娇嗤笑的模样,即便到这种地步,也未见她落过一滴泪水,她怎得就生的这般骄傲。
      清脆的嗓音回荡在这甘泉殿,不同陈阿娇平日里的盛气凌人,而是清柔温和的浅唱,那是陈阿娇轻轻哼着的童谣,吹散了一派森冷寂静,将人带入一段美好的往事,听着这曲调,仿佛还能看到少年和少女两小无猜的模样,少年在还有一片赤子之心时对着少女许下曾若。
      这是卫子夫第一次听到陈阿娇的歌声。
      唱歌跳舞,那是卑微的女子才会去做的,以往,高高在上的皇后不需要讨好附庸就能站在帝王的身旁,做着她们所不敢做的,说她们不敢说的,他们是青梅竹马,有着旁人无法插足的过往,可是,当少年渐渐成长为帝王后,少女还沉浸在曾经的美好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卫子夫转身向外走去,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取代陈阿娇。
      大门被关上,隔绝了身后的童谣,和那瘦弱却倨傲不肯折腰的人,卫子夫看着屋外的阳光,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开心了,因为她想要的不是后位,而是成为陈阿娇。
      想要成为那个如同骄阳般灿烂美好的女子。
      俊美威严的帝王向她徐徐走来,好似守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她:“阿娇可是有为难你?”
      卫子夫回握着刘彻的手,淡淡摇头:“回陛下,皇后她并未为难臣妾,只是皇后还是放不下,皇后娘娘让臣妾代问………”
      “好了。”刘彻打断,似乎有些不耐烦,卫子夫见状下意识的退了半步,刘彻注意到了,眼神微闪,看了眼面前的卫子夫,又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大门,漠然的说道:“现在你才是皇后,对她不必再用尊称。”
      “诺。”
      卫子夫垂眸,其实她隐约知道,在刘彻的心里,陈阿娇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一份不一样终究是输给了这万里江山和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落于半步后,卫子夫看着身前高大的身影,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人是帝王,是九五至尊,她无法向陈阿娇那样,敢与帝王并肩而行,而在陈阿娇的眼里,刘彻只是她的夫君,她陈阿娇一人的夫君,所以她敢与帝王并排行走。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分开,刘彻才拉起卫子夫的手,温言细语:“子夫,后宫交给你我很放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能得到陛下的信任是臣妾的福气。”
      只是信任吗?卫子夫轻笑,可是这份信任又能维持多留。
      “若是阿娇她有你一半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你无关,所需你也不用自责,明日我便下旨,将阿娇移居长门宫。”刘彻抬手替卫子夫将头上歪了的凤冠扶正:“你早些休息。”
      “诺。”卫子夫故作垂头娇羞的跑回了宫殿,进门前卫子夫回头看了一眼,刘彻抬头冲她柔情一笑,眼中情绪在微风中看不真切,一切都仿佛是这么的美好,只有这红墙高瓦不停的提醒着她,这里是皇宫,眼前的人是帝王。
      走到铜镜前,卫子夫看着身上的锦绣凤袍,忍不住抚摸上了自己的脸,这张脸很美,真的很美,却也美的温婉拘束,想起刘彻走前的神情,卫子夫笑了,笑的灿烂,是刘彻也不曾见过的灿烂,只是这份灿烂,终究不适合这后宫之中。
      方才的话,刘彻他应该都听到了对吧,所以才急着将人移居长门宫。
      长门宫,长门,长乐……
      呵,刘彻,为何你偏偏要将陈阿娇移居到长门宫,卫子夫眼角不由的落下水痕,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如此,真是有些不甘心啊……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陈阿娇移居长门宫圣旨一出,后宫之中乱了一会,便侧底的安静了下来,只是那些明的暗的,再也与长门宫无关。
      不久后,长门宫每日都有人唱着一首歌赋,不知什么时候起,这歌赋传到了皇城内外,渐渐的传入了传入了刘彻的耳中,听完这首歌赋,卫子夫清楚的看到刘彻停顿的手,和眼里一闪而过的迷茫,不过瞬间,又恢复成那个果断狠绝的帝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
      周围静的不敢出声,刘彻握着酒杯低声笑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阿娇这重金买赋,倒是买的值得,这司马相如到也有胆子。”
      “陛下息怒。”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刘彻端着酒摇晃着,神情冷漠,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卫子夫细细品味完歌赋后抬眼看向长门宫的方向有些愣神,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陈阿娇,这首歌赋你不仅仅是给陛下一人的吧……
      这也是你对她们这些后宫女子的嘲笑。
      或许将来有一天,帝王的恩宠不再,她红颜渐旧,新人如桃花,到那个时候,她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她不只一次想过这个问题,越是这样越不敢想,偏偏又不能不去想,这就是后宫女子的悲哀……
      可时间往往最能证明一切都不是吗?无论用什么手段,这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卫子夫看着刘彻起身离去的背影,她知道他要去哪里,卫子夫轻笑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长门宫。
      当刘彻再一次出现在陈阿娇面前,不同以往,此时的陈阿娇被磨平了锐气,刘彻褪去了年少轻狂,看到刘彻的出现,陈阿娇眼底还是忍不住浮现期盼和满足。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陈阿娇第一次没有主动靠近刘彻,而是远远的站着,而刘彻却是微微皱眉,看着陈阿娇神色不明:“你费劲心思引朕过来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看着眼前的帝王,陈阿娇再也没有办法将他与当初阿彻重合,也无法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阿彻还是喜欢她的。
      “废后中有三条,臣妾一直不明白,可否请陛下解答?”
      不再是称呼他为阿彻,而是用‘陛下’,刘彻看着陈阿娇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收回想要上前的步伐:“可。”
      陈阿娇直直的看着刘彻,日益消瘦的面庞显得眼眸比以往要深邃许多,漆黑的眼睛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就好像要看穿刘彻的心底,撕开这一切。
      “一,圣旨所写,皇后在位多年未诞下子嗣,理应让位,臣妾想知道,这么多年,臣妾没有一个孩子,这中间可是有陛下的手笔?”
      “是。”
      “为何?”
      “大汉兵权。”刘彻并未躲避陈阿娇的目光,两人就这般对视着:“外戚之乱自古有之,兵权不能一直落在外戚手中,而你,身为长公主之女,窦太后外孙,你若是有子嗣,外戚之乱永远不可能根除,为保国之太平,安外戚之乱,朕必须有所舍取。”
      “好一个有所舍取,陛下费尽心思夺走了臣妾做母亲的权利,选择了无依无靠的卫子夫,就为了收回兵权,拔出外戚之乱?哦,对了,还不止呢,如今朝堂上被陛下所提拔看重的,又有哪个不是孑然一身的,比如卫青,又比如霍去病,借寒门子弟之手来打压士族焰气,既不损士族门面,有给自己添上圣名,陛下当真好手段。”
      “如你所想。”刘彻双手放置身后,仿佛一尊石像,像第一次认识陈阿娇一般:“朕一直以为,你是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如今却让朕刮目相看。”
      “臣妾身为窦太后外孙,长于窦太后膝下,这些臣妾又怎么会不懂?”陈阿娇微微勾唇:“只是我信你。”
      刘彻知道陈阿娇的意思,两人静了一会,还是陈阿娇先开口。
      “二,圣旨所写臣妾骄横,臣妾想知道,臣妾的出生,臣妾的地位,臣妾母亲为陛下所做一切,就凭这些,那些平民权贵有什么资格让臣妾平等相待,当初不是陛下给了臣妾这个权利?如今陛下是后悔了?”
      这就是她陈阿娇的骄傲,她的尊贵,这世间,能与她并肩的人只有刘彻,可是,刘彻已经不再需要她。
      “阿娇,我们已经不再是孩童,朕以为你总有一天可以看明白。”刘彻看着变成这幅模样的陈阿娇,一总无奈涌上心头,毕竟从幼时陪伴他至今的人只有陈阿娇一人,那些过往是真真切切的,那片被抛弃的赤子之心,是真心的。
      这么多年的时光,早就使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对于帝王来说,有的东西是留不得的,哪怕是血脉至亲都不能留情。
      曾经,他可以宠着她,让她在后宫之中也能随心而欲,可是,待他皇位坐稳之后,再去看,这个江山需要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皇后。
      陈阿娇一步步走向刘彻,两人靠的极近,许久都没这样仔细的看过对方:“三,巫蛊之术,陛下,臣妾以为陛下你懂的,我,陈阿娇什么也不在乎,可为何我却会相信巫蛊之术,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你当真觉得我会害你?”
      爱之深,深至而失理智,只为得一人心。
      “此事以定,无需多言。”
      所有的事情刘彻都清楚,可是他不仅仅只是刘彻,他还是大汉的天子。
      陈阿娇看着刘彻,忍不住笑了:“你说的对,此事已定,陛下知道臣妾这一生做的最傻的一件事情是什么事情吗?”
      看着沉默不语的刘彻,陈阿娇看着刘彻的眼睛,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想要透过这相同的幅皮囊找一个人:“我陈阿娇做的最傻的一件事情就是,相信了一个叫做刘彻的人,对我许下金屋藏娇的诺言。”
      陈阿娇终于认清楚了:“什么金屋藏娇,帝王的承诺就如同那似锦繁花,一瞬即逝。”
      “阿娇。”刘彻想要伸手在碰一碰身前的人,陈阿娇毫不犹豫退开,带着几分厌恶,刘彻停在空中的手显得可笑至极。
      陈阿娇摇头: “阿彻,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你不守诺言,还是我太过痴心妄想,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久违而又熟悉的称呼让刘彻面色微松,陈阿娇微微一笑:“在我还将你当做是我的丈夫阿彻的时候,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位雷霆雨露皆是恩的帝王了,现在的你,你再也不是我的阿彻了。”
      “回不去了,谁也回不去。”
      刘彻看着身前的女子,她的笑容不再灿烂天真,而是像极了那即将沉落黑暗的夕阳,绚烂夺目,却又转瞬即逝。
      刘彻莫名的觉得心慌,收握回手藏在广大的龙袍下,转身缓步离去,像是逃避,又像是不舍,每一步都如同寺庙的晚钟,回荡在这清冷的宫殿里。
      看着刘彻渐渐远行的背影,陈阿娇抬手屈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送行礼:“臣妾恭送陛下,万岁。”
      刘彻哪怕没有回头他也知道陈阿娇此时的模样,他能想的出来陈阿娇那副倨傲张扬的模样,与其说是在送行,倒不如说是在诀别。
      可是他不能停下,直到走出长门宫,刘彻这才伸出手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不觉中,手掌心被抓出血痕:“阿娇,刘彻已经不在了,现在只有大汉的天子。”
      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所有人都是如此,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尤其是帝王。
      卫子夫从远走近,缓缓站到刘彻身后,垂眉低目,她不敢去看刘彻此时的表情,因为那是禁忌,如今,皇后是她卫子夫,而她只需要做好一个皇后需要做的。
      长门宫的大门被关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次打开,冥冥中,卫子夫蓦然回头看向长门宫,若是有一天,刘彻不再信任她,或许她的下场远比陈阿娇更凄惨,毕竟,她不过是帝王需要的皇后而已,也许有那么一丝柔情,可随着时间流逝,这丝柔情又能维持多久。
      帝王之情,本就无情。
      卫子夫垂眸,看着刘彻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许有一天回过头,刘彻才能发现,这普天之下,能把他当做夫而不是帝王之人,也不过只有陈阿娇一人。
      卫子夫漠然跟在刘彻身后,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是在笑谁。
      那道身影独自远行,消失在黄昏里。
      不过几年,长门宫传来陈阿娇即将不久人世的消息,当天,刘彻前去看过陈阿娇最后一面,回来后一言未发,独自一人进了甘泉殿,一连几天,直到陈阿娇病逝的消息传出。
      贴身的公公偷偷传话,说是陛下在前皇后跟前那里憋了好大一通脾气。
      陈阿娇病逝的那一天,甘泉殿里,刘彻退去所有的宫人,卫子夫站在雕花门外,整个甘泉殿内只有刘彻一人在里面,灯火燃烧了一整夜,而卫子夫站在外面站了一整夜。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卫子夫回头,她的弟弟卫青,此时他唤她是皇后,而不是阿姐。
      卫青行至卫子夫身旁,见卫子夫依旧看着一处发呆,疑惑道:“皇后娘娘在看什么?”
      “本宫在看长门宫。”
      闻言,卫青仅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依微臣来看,皇后娘娘不必如此,如今那里的不过是一介废后罢了。”
      “是啊。”卫子夫叹道,目光任然,望着长门宫:“她已经被废了,可即使被废了,她住在长门宫,也依然享受着皇后般的待遇生活,你说,这是何其眷顾。”
      卫青没有开口,只是有些不解,不明白陛下这么做的意义,对一个废后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卫子夫却笑了笑,感慨万千:“陈阿娇啊,她生来尊贵,生前更是干了一番大业呢,先是帮助自己喜欢的人登上皇位,而自己也是如愿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了皇后,她甚至是拥有过后宫女人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那便是帝王的真心真情,只是没长久罢了,不过,帝王十年的专宠,在这后宫之中,真真是如梦一般吧。”
      “那又如何,如今母仪天下的是皇后娘娘,只看今朝。”
      静了一会,卫子夫终于回头看向卫青:“你不懂,卫将军你不懂。”
      “我听说,陈阿娇死后将以翁主之礼跟最爱自己母亲和外祖母葬在一个地方,卫将军,你说这是她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卫子夫扶了扶头上的凤冠,看着挂满了白色灯笼的长门宫:“罢了,和你说这些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子夫觉得有些累了,摆摆手想要离开,卫青上前一步,沉声道:“阿姐不必这般,阿姐可是百姓口中的‘未央宫神话’,那陈阿娇不过只不过是会投胎而已,刁蛮任性,心胸狭窄,若非婉陶公主,她本就不配坐上后位,至于所谓的专宠十年,也不过是陛下靠在那陈阿娇身后的权势罢了,陛下对她怎么可能会有真情。”
      “未央宫神话。”卫子夫嗤笑起来,压着下心中那不敢触碰的悸动:“你当真的觉得,就婉陶长公主的那点权势足以让陛下专宠十年?你是不是忘记了,若无阿娇何来金屋,这甘泉殿本是金屋藏娇的金屋,这是陛下自己的承诺。”
      卫子夫微微一笑,目光看着长门宫: “我真的很是羡慕,哪怕只是短短的十年。”
      卫子夫没有再停留,拖着厚重繁复的凤袍向甘泉殿行去,卫青见状无奈摇头,天空微亮,马上就要到上朝的时候了,陛下就要出来了,他不能再待在这里,淡然的看了那长门宫一眼,卫青嗤笑一声转身离开,陈阿娇那种无脑的女人,她怎么配的上陛下。
      甘泉殿的大门被打开,卫子夫上前迎接,刘彻直径走了出来,拒绝了卫子夫的侍奉,独自一人离开,卫子夫伸出的手顿了顿,目送刘彻走向晨曦之中,万丈光芒也抵不住背影的冷寂,直到刘彻走远,卫子夫才忍不住发抖,那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冷。
      方才不过匆匆一瞥,刘彻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属于刘彻的温情,只剩下属于帝王的狠绝威严。
      文武百官齐齐立在朝堂之上,刘彻看着那庄严肃穆的龙椅,那是从年少时便认定的目标,他为了这个位置已经牺牲太多,可他不后悔,也绝不会后悔。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九天苍穹之上,直到高坐在文武百官之上,底下传来文武百官的高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坐在皇位上的是大汉的天子,汉武帝。
      少年时的诺言彻底的被掩埋在记忆的洪流之中,金屋藏娇也不过成为史官笔下一段佳话转为笑话,成为民间茶余饭后的嘘叹。
      也许多年后,到鬓发霜白时,在漫长的岁月中,午夜梦回之间,大汉的天子,汉武帝,刘彻,你可是会觉得后悔?
      后悔遗弃了那个满心满脑,为你疯魔的陈阿娇。
      再也寻不到,那个被你丢失在年少最美好曾诺里的少女。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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