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造反(一) ...
-
仙界飘渺,云雾氤氲间,一座恢弘琼宫矗立于清河之畔。恍恍近前,穿过满室华美玲珑,至后园内,但见蓝花白叶的树下,有两位仙翁席地而坐,正品酒论棋,满怀惬意。
因这园中香气甚清,自觉心旷神怡之际,忽闻席内一位短须仙翁拍案大笑,不知什么好玩的缘故,竟笑了半晌才止住。
他对坐的仙翁摇头笑道:“好个糊涂的剑老仙,吾将天机泄漏与你,你竟当个笑话听了。”
那老剑仙装着样子拱手作了一辑,忍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司命星君所言,何谓仙者入世必生孽?依我所闻所睹,大都是动了凡心的下去才会惹出些趣闻来。那些心思淡泊的,到了凡间便如一缕轻烟,闲闲荡荡不留一点痕,末了被风吹回天庭,也没带着一点尘土。更别提我那愚徒,满腔心思只在剑上,痴样比当年的我还胜上三分呢。”
先听见“天机”二字,又闻“愚徒”,原本吃了丹药隐于空气中的剑澜惊吓不已,生怕他们接着会说出什么自己不应听到的话,便忙上前喊道:“师父。”
老剑仙手中酒杯一抖,转头见园庭空荡,耳边又余音犹在,待要问司命可否听见声音时,就见身前凭空现出个身影,青衫潇洒,长剑背后,可不正是自家愚徒。因惊道:“好小子,使了什么法子,我竟没发现你。”
剑澜对两仙翁揖了一礼,道:“是因为吃了药老的隐丹,我方才路过炼丹房,见药童七莲在倚门哭泣。他指着翻倒在地的小丹炉,说自己蠢笨,失手将快炼成的丹药毁了。我正不知该怎么劝时,他却提议让我帮他试试这仙丹到底成没……”
老剑仙听至此,向司命星君笑道:“我这徒弟虽面冷心也不热,可最不奈人纠缠,一会子就要败下阵去。那七莲小童我也认识,脸皮比这棋盘都厚,现在看样子,胜负已是明了。”
剑澜无奈摇头道:“师父明鉴。他再三说那药是用上好仙草做成的滋补丹,即便是失败品,吃了也有益无害的。我本想不理会直接离开,他又拦着,又不好跟他动手,就只能吃了。我现在还有一颗呢。”
说着,剑澜从腰间布袋中取出粒色泽漆黑的小巧丹丸,置于手上给两仙翁看。司命星君先取了,轻一嗅,无味,便递给老剑仙,问道:“是药老的隐丹,那老顽固向来视其如命,不肯轻易给的,且都是自己偷摸着密制,怎么这回竟让手下药童帮炼?”
老剑仙笑道:“也许是药老认为七莲小童天资高,能继他衣钵。我说好徒儿,这隐丹你是用来献给为师的吧。”
剑澜颔首答:“正是。”
老剑仙将丹药收下,又听徒儿道:“不敢在叨扰两位师尊,晚辈告退。”
待那颀长身形在视线中消失,老剑仙忙俯身去问司命:“星君方才所言当真?我那徒儿真要去人间走一遭?”
司命星君抚着白须,略思索,颔首道:“原本吾只掌管凡人宿命,神仙是看不到的。但不久前吾注意到天演盘上有位女子,其命闪烁异常,似有关联到仙界的征兆。细察,是有位仙友将由此女转生到人间,而这位仙友的气息,与你徒弟很相像。”
又道:“天演盘演算世间万物,若只是寻常的仙转人,绝不会有闪烁的,剑澜这人间一遭,只怕会有大事发生。”
闻此言,老剑仙惊诧半晌,想到自己的徒儿乖顺,天赋又极高,这才三百多岁就要去人间受苦。不由地心疼道:“可怜我那苦命徒儿,这安生日子还未过多久,又要去五味杂陈,乌漆嘛黑的人界,诶。”
“怎的,你是真糊涂了?”司命星君将老剑仙面前酒杯斟满,又将自己的也斟上半杯,笑道:“若无过错,他怎会被贬下凡。或,他自己凡心大动?可是听你所说,也不像。”
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剑仙一拍额头,忙站起来就要告辞,“待我去问个仔细,可是剑澜他犯了错,或招惹到谁了。”
见他怎么都说不到重点上去,司命星君无奈道:“你去吧,我再去问问别的仙家,对那即将发生,且你徒弟也参与其中的大事该作何处理。”
老剑仙冷笑道:“总不会是剑澜他以人的身份娶到玉皇大帝的女儿这种好事。想来又是什么糟心事要发生,可惜防不胜防,连个头绪都还没有,怎么处理,我看你们还是安心坐着等吧。”
“话是如此,你也去劝劝你徒弟,有错可改,只别酿成大祸。顺便,娶到玉帝女儿可不算好事,那些公主的脾性,恐他无力消受。”
两仙翁又说笑一番,便彼此告辞分别而去。
只说那老剑仙出了琼宫,沿着清清小河向下走一段路,右拐穿行出缤纷桃林,至大道,便御剑飞速往剑居而去。
他寻思徒儿离开后会径直回剑居,小半刻,回到自家住所,最先看到的却是一众天兵。老剑仙心叫不妙,忙喝问堵在门口的小兵们:“做什么,敢在这里撒野!”
小兵听到喝声,忙都散开站好,恭敬道:“拜见剑仙,我等奉上面命令,前来捉拿剑澜小仙。”
“捉就捉,一个个探头缩脑得往里面看什么。”老剑仙走过去,其中一小兵回头张望一眼,禀道:“是荟珍阁的司奇大人被……您布的剑阵困住了。”
听到与荟珍阁有关,老剑仙忙不迭在心中叫遭,恐此事已难以化小,暗暗叹气,走到门前去看,见院中剑气逼人,一位衣装辉煌的男仙君被困在其中,正小心躲避袭击。
老剑仙苦笑道:“久未见司奇仙人,寒舍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不知我徒儿是犯了何种错,惹的你竟亲自来抓?”
那司奇被困在阵内脱身不得,早已十分烦躁,又碍于体面不好发作,只能气冲冲喊一声:“速把剑阵撤了。”
老剑仙答应着,挥手散去剑阵。那司奇大步走来叫道:“你徒弟的胆是越长越大,把心眼儿都遮住了,敢去盗荟珍阁的东西,我劝你不要包庇,速速把他交出来。 ”
“可有证据?”
“抓到他,证据自然就有了。”
老剑仙本想冷笑他空口也敢来污人清白,话未及说出,就听司奇接着道:“七莲已经招供,是被你徒弟收买才去偷拿隐丹。全天庭除了药老估计就你的好徒儿有了。呵呵,来去无影踪,我就说这什么隐丹不该被炼出来,现在可不成了偷盗的绝佳工具了。”
“剑澜的确有隐丹,”老剑仙从怀中摸出那黑色丹丸,对司奇道:“他已经给了我,且这是七莲小童炼丹失败,要我徒儿代尝,看其成功与否的‘次品’。你却说他是受我徒弟指使……”
“剑仙,”司奇一心寻回失物,已不耐烦在听这些辩论,便抬手打断,又揖礼道:“只要他两位对证,孰真孰假必有明了的时候,现只需拿了剑澜小仙去,若真无辜,我必赔礼道歉。”
老剑仙叹道:“阁中丢失了何物?”
“和光玉与莫清剑谱。剑仙,恕我直言,为这莫清剑谱你也曾相求于我,我碍于在此职位就必要铁面无私故从未借给谁过。而你那徒弟的剑痴程度也不比你低,他心馋,拿了这剑谱去练也不一定。”
“我徒儿什么性子我清楚,他便是想一睹这魔界闻名的莫清剑法,也绝不会用下作手段去得到。”
“呵,那请问,你的好徒儿现在何处?”
老剑仙摇头,“我也在找他。”
话音方落,司奇背后忽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接着有声音响起,道:“师父,徒弟在这。”
是剑澜,他理理衣襟,对司奇拱手道:“司奇大人,晚辈一直在房顶上坐着,想是大人从不往高处看,所以才没发现。”
这话里分明含着讽刺,司奇大怒,眼瞪成铜铃还未发作,老剑仙已抢先喝道:“混账,不可无理!”
“对不起,是晚辈唐突了。”
剑澜马上将腰弯下,低眉道歉,一副恭恭顺顺的模样,这倒让司奇有怒也发不得,否则就显得自己气量小了。因暗自咬牙切齿,面上勉强和颜道:“你速将窃去的宝物归还,或可从轻发落。”
剑澜从怀中取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白玉,神情不舍的用指腹轻轻摩挲几下才递给司奇,敛眉道:“我只拿了和光玉,莫清剑谱与我无关。”
司奇冷哼:“与你无关?别以为只归还一样你就可洗去嫌疑。”
老剑仙在旁又是震惊又是痛心,耳边的话音一落下,他就惊怒道:“徒儿你,真是你拿的!为师平时如何教你,你都抛脑后去了?竟做起这等下作事来,你,你让为师颜面何存!”
“和光玉是我父母以命相换来的,我只想试试这玉中是否有双亲的气息。”剑澜看着自己的师父,目光沉了沉,道:“徒弟理解师父好意,但那时候你对我记忆的封印并不管用,他们的枉死,天庭的无情,我半刻不曾忘。”
“难道你这数百年都……”剩下的话老剑仙没有说,也说不下去了。他只目光沉痛地看着剑澜,恍然透过他,望见了三百年前那场悲剧。
三百年前在仙魔交界的荒原里,五十位天将被派去拦截夺走和光玉的一支妖魔部队,这难度本不大,不料半途竟有另支魔数众多的部队埋伏。天将们被逼退到魔界的范围内,更是四面受敌,寸步难行,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寻到一块阵地,坚守住十五年,而和光玉也被设计夺了回来。
可即使如此,这些身负荣耀的天将却被天庭抛弃了。玉帝下严令不准施救,只因一纸约束彼此不得举兵进犯的契约,若为那剩下几位已经奄奄一息的天将破戒,早就蠢蠢欲动的魔界定会攻来,大乱必生。
无论理由是否冠冕堂皇,在天庭那些仙家看来,实是无奈之举。又五年过去,玉帝才派老剑仙去查探,探回了和光玉与一位少年,还有天将全数牺牲的消息。
江云盼,这是剑澜本来的名字,寄托着天将们的希望,又终究承载了所有绝望。老剑仙找到他时,他廋弱的身躯蜷缩在一堆白骨旁,眼神空洞,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这里的土太硬了,挖不动,也没有火,烧不了。”
老剑仙在这少年的眼睛中看到了深埋的恨,也担心这十几年的经历会让他不能振作。于是他选择将少年的记忆封印,可,三百年过去了,少年却说,自己从未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