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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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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远一边熟练地清洗鱼肠,一边教导身边衣着鲜艳的青年。
“……他最喜欢吃鱼肠煎蛋了……不过鱼肠清理起来确实有点麻烦,以后你就费点心早点去市场买,那时候的鱼肠最新鲜……”
青年不耐烦地“嘁”了一声,尖声细气地说道
“去外面吃不就得了,就二十来块钱的菜还这么麻烦自己洗几个小时啊。”
沈修远动作不停,水龙头的水没关,一直不断地冲洗着脏鱼肠。冬天的水冰凉刺骨,沈修远却似乎感受不到已经冷得泛红的手,仔细地拿棍子通着肠子里的秽物。
“外面的肠子洗的不干净,有时候做得不好还会有一股鱼腥味。”沈修远想起恋人明明很嫌弃腥臭味还是一脸严肃地吃下去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翘,“而且外面的油吃多了也不太好。”
青年满脸都是“哪来的那么多穷讲究”,但是想起那个男人完全符合自己审美观的脸,还是暂时忍了,站在沈修远身后学习要怎么做这道“鱼肠煎蛋”。
洗干净鱼肠,后面的步骤就简单多了。看了看时钟,已经快到许歌下课时间,沈修远便迅速做好两菜一汤,装到饭盒里让青年带过去。
青年离开后,沈修远呆在空洞的房间里想东想西。
一想到以后许歌身边站着的人不再是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住,痛彻心扉。
耳朵嗡嗡作响,沈修远不由自主地戴上口罩,打算偷偷地去瞧瞧两人的进展如何。
沈家是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
每隔数代,就会出现一个有预知能力的人。
沈修远一直以为自己是大部分没有能力的人之一,却被几个月前的梦境完全推翻。
原本身体只是有点不适,当天晚上却梦到自己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许歌站在旁边,两人面色不虞。
梦是连环梦,接下来的半年里,他看到的事情的后续,直到前两个月,他梦到了两个人的墓碑。
沈修远原本还不敢相信,趁着许歌上课,哆哆嗦嗦地拿着病历到医院检查。
恶梦成真。
看到病历上的“肺癌晚期”,沈修远还没回过神,拒绝了医生联系家人的提议。一个人拦了计程车,麻木地报上家里的地址后,明明心里什么都没想,眼泪却一颗接一颗地流出来了。
纸上被水化开的墨迹,流到他的心里。
漆黑一片。
沈修远回到家,许歌还没回来,大概是又被学生绊住了。呆坐了一个小时,脑子还是乱哄哄的,像往常的这个时间点一样,他拿起抹布,将家里的各个角落都擦了一遍。
擦到床头柜时,柜子里面用盒子装着两人的结婚证,结婚证底下是结婚影集。
翻开影集,第一页就是两人的笑脸,那天许歌一改平时臭脸,一直傻笑,一直笑。
照片是在教堂里拍摄的,在最前方的是他们两穿着西装在宣誓,后面第一排比较小的人影,是许歌的妈妈,这个早年丧夫,一个人抚养许歌长大的慈祥老太太被抓拍的时候还在一直鼓掌,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许歌是一个很难敞开心扉的人。当初沈修远对他一见钟情,并对他展开热烈的追求,说白了也只是喜欢许歌那俊朗的样子,直到后来,两人相处的时间渐渐久了,从小缺少父爱母爱的沈修远才看出了许歌臭脸的长情。
爱上了,便是一辈子。
沈修远慢慢抚过照片里许歌的脸,乱糟糟的脑子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死了,许歌就活不下去。
可是,那位亲切的老太太要怎么办?
许歌死了,老太太恐怕也要跟着去了。
沈修远深吸一口气,突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将病历烧了,给一直睡在他腿边的狗喜羊羊洗了个澡,洗了衣服,扫了地,直到再也无事可做了,他才颤抖着手指拨通本家的电话。
沈修远无父无母,一直是由本家的长辈们轮流带着长大。沈家财力雄厚,可以找到最好的医生——说不定可以治好他的病。
沈修远只能这样期盼着。
——第二天,希望破灭。
……
沈修远从回忆中醒来,车子已经到了许歌任职的大学门口了,他结了账,按了按鼻梁上的口罩是否已经戴好,才鬼鬼祟祟地进入校园。
青年已经早早到了,被许歌许教授拒绝后还被教育了一通,火气当即就憋不住了,拎着饭盒下了楼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沈修远,将饭盒狠狠地砸向沈修远的胸口,骂道
“你给我介绍的什么破男人!一点风度都没有就脸能看有个屁用啊!”
沈修远被砸懵了,听到他批评许歌下意识地反驳
“当初不是你在网上发帖子说即使许歌不接受你你也会一直喜欢他吗……”
青年被堵个正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恨恨地道
“我哪知道外表这么好看的男人内里脾气这么坏!这还大学教授呢!”
说完就走开了,连一贯的扭腰翘屁股都没保持,想必是气狠了。
怀里抱着饭盒的沈修远,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窃喜,复杂得要命。
沈修远在教学楼下的小树林里坐了很久。
直到现在,他还没能再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第一个方法是当初他想要让许歌喜欢上别人,这样或许许歌就不会自杀。
即使现在计划失败了,但是心脏里的血液似乎要被一丝一缕地抽出来的抽痛依然让沈修远心有余悸。
“我怎么可能将许歌推开呢……杀了我也做不到啊……”之前做的傻事已是极限。
“但是我走了许歌要怎么办呢……”想不到任何解决方法,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许歌了,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你走了,我就把喜洋洋养大,给我妈养老,等到这个世界再也不需要许歌这个人了,我就来找你。”话音刚落,沈修远的脸就被人略带粗鲁地抬了起来,许歌掏出手绢给沈修远擦脸,一边温柔地轻拭还一边佯装埋怨,“丑死了。……来,擤鼻涕。”
沈修远乖乖地让许歌给他擦脸,心不在焉地想“啊,果然还是瞒不过许歌啊……”
擦好脸后许歌将手绢塞回口袋里,一个翻身坐在沈修远身侧。
“你这个笨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许歌长叹一声,搂着沈修远的脖子让他睡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他的头发后将手掌盖住沈修远的眼睛。
“除了你还能有人能忍受我的挑剔臭脾气?”
“你的脾气还好啊……”沈修远眼前一片黑暗,他伸手摇了摇许歌的手臂,没摇动,干脆就放弃了,听到许歌轻轻地笑了
“以后就没有人这样想啦……”
眼睛渐渐酸涩,许歌的手掌在冬日里温暖如斯。
自己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照顾这个脾气很坏但是内心温柔的男人了,
喝了孟婆汤,走过黄泉路,沈修远再也不会记得许歌。
他们或许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次相遇。
想到这里,沈修远已如坠地狱。
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有这个人……不想放手。
却不知许歌此时的表情,是多么哀伤。
沈修远和许歌一直有在做旅行的计划,只是许歌的时间总是难以安排,因此搁置了。
最近,许歌又将那张画满红圈圈的旅行地图拿了出来,并雷厉风行地请了假。
沈修远沉默片刻,便扬起笑脸,兴致勃勃地和许歌一起策划旅行路线了。
沈修远和许歌不喜欢出国,因此两人只打算在国内走一走。
沈家虽然有钱,但沈修远却意外地是火车的忠实拥护者,在许歌买了前往第一站的卧铺票后,两人便什么行李都不带就出发了。
沿线经过一部分的青藏铁路,沈修远贴在窗户看着窗外慢慢飞驰而过的景色,目不转睛。
到达时已经是晚上,气温比南城要低很多,许歌拿出早早在站台购买的羽绒服给沈修远穿上,自己则披着一件薄薄的大衣就带着沈修远找能住的酒店。
“你怎么就不怕冷呢?”沈修远羡慕嫉妒恨。
许歌朝沈修远抛了个媚眼,“因为随时准备给老婆你取暖啊,来,到我怀里给你暖暖!”
沈修远没好气地快走两步,试图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抽风的男人。
许歌哈哈一笑,快步追上。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到达酒店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南省以外的地方,夜晚冷得要命,沈修远洗完澡窝进已经被许歌暖好的被窝后还是冷得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许歌洗完澡出来,沈修远的脑袋已经怕冷地缩到被子里去了。
笑了笑,许歌从床尾钻进了被子里,亲了亲被窝里沈修远的唇,在他耳边笑道,
“做吧,好不好?”
沈修远默默地承受他的吻,待许歌放开时脸已一片通红,轻轻啄了啄许歌的喉结,才犹豫道,
“可是没有工具……”说到一半,沈修远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许歌突然变出一支润滑,“……这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你洗澡的时候让前台送上来的……”许歌回答,吻却已经逐渐向下,攻略城池。
两人抵死缠绵,一直缠绕在沈修远身上的不安,哀伤,担忧似乎被这把火燃烧殆尽,沈修远难得安稳地进入梦乡。
许歌在为他做完清理后躺回床上,侧身静静地看着沈修远恬静的睡颜,撩起他额前的黑发轻轻地映上一个吻
“好梦,宝贝。”
两人一路看遍草原,高山,湖泊,最后一站,是沙漠。
许歌包了一辆越野车深入沙漠腹地看日出,沈修远窝在他怀里打瞌睡。
沈修远这两天的精神越来越差,许歌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深。
“……远远,醒醒,太阳要下山了。”
沈修远睁开眼睛,太阳红的耀眼,带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渐渐没入沙丘,他突然便精神了,转过头与许歌对望道
“我要走啦。”
许歌顺了顺沈修远被风吹乱的额发,心中的忧伤与恐慌似乎也随着夕阳逐渐埋进沙漠深处。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下去后不要这么快喝孟婆汤,在最显眼的地方等我,我会给你多烧点冥钱,让你贿赂贿赂鬼差……”
“你好啰嗦啊许教授,这些话你都说了多少遍啦。”沈修远身上映着朝霞的晚晖,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他眉眼弯弯地抱住清减了不少的许歌,许诺
“我一定会记住的许歌,无论多久,我都会在下面等你。”
…………
沈修远离开后的第一年,许歌的口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沈修远经常给他做的菜他彻底不碰了,身体消瘦得厉害。
第二年,许歌的肋骨瘦得条条凸显,许妈妈亲自给他做饭带过去,他才能吃下一点。
第三年,许教授的脾气渐渐好了,不再像以前那么阴翳,样貌多了一些沉淀下来的成熟帅气,大学里前仆后继的嫩草们给他告白,许教授一律拒了,并言明家有悍妻,不作多想。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第八年,生了一窝小狗的喜洋洋也离开了,临死前喜洋洋舔了舔许歌的掌心,带着对主人的依依不舍离开了。
许歌在“给喜洋洋送终”的备忘录后面打了一个勾,目标完成了二分之一。
第十五年,许歌在发现自己脸上有了皱纹后,每天都会戴上沈修远送给自己的手表,穿上沈修远送给自己保养良好的西装,害怕自己的样子有了大变化沈修远认不得自己啦。
第二十年,许妈妈这个前半生劳累后半生都在围着儿子转的七十岁老人也离开了,她走的时候满脸安详,摸着儿子也已满脸皱纹的脸笑道
“你现在可以下去找他啦,妈妈勉强了你这么久,对不起那个孩子。”
许歌笑着开玩笑说远远一定不会怪您的,就是我下去后免不了是一场家暴啊。
只剩下许歌一个人了。
他办好了许妈妈的葬礼,收到了学校的辞职批复后将全部财产捐献给福利中心,最后去收养喜洋洋小狗们的家庭里看了看,每一只小狗都精力旺盛,被照顾得很好。
他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桃李满天下的许教授在家中安详去世,他在遗书里叮嘱一定要在自己的周围铺满冥钱,以便他在地府方便行事。
学生们悲痛万分地照做了,许歌的葬礼办得低调,只除了布满整个棺材的冥钱。
——没想到许教授竟然是这么迷信的教授呢。
五十年后
“老爸,我都听了你的要求读艺术了,怎么还要包办我的读研啊!”
沈爸爸气的要死,“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兔崽子想偷偷学厨!我们全家的艺术氛围都要被你一锅铲炒没了!”
沈修远撇撇嘴,沈爸爸拉着他走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许教授办公室门口。
“听着,别给我丢脸,许教授是全国首屈一指的艺术大家,人家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你!”
警告完自家小崽子,沈爸爸稍稍整理一下衣着,叩响了办公室大门。
“请进。”
门逐渐打开,坐在办公桌前许歌的样子也渐渐显露出来,沈修远的眼睛越来越亮,突然中气十足地大声喊道
“许歌教授,我对你一见钟情!”
…………
经过生死别离,许歌与沈修远终于在另一个时空重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