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能穿回去的》竹溪有风

21、顾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应当是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孩子，步伐并不算太大。
　　白蔚回过神，看到一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孩子推门而入。
　　他的头发枯黄，身上干瘦，浑身上下都没有多少肉，眼窝深陷。
　　白蔚的记忆中也有这样的人，在她还曾经是大丫的时候，那些被饿得狠了的人，也如同他这般，四肢是皮包骨，破了洞的衣服让人可以数清身上的肋骨，赤着的脚黑乎乎的，却能看清每一根骨头。
　　白蔚看着那孩子跑进来，一张脸上只有眼睛还是活泛的。那孩子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扑过去小心地拉对方的手：“娘，我借到了米。”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床上的女人，身体都已经变凉。
　　那孩子就愣在那里，一双手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去在女人的鼻前试探一下，又仿佛触到了什么一样缩回来。
　　他终于确定，娘已经死了，顿时就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如同野兽一般哀嚎起来，仿佛在一瞬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白蔚就这样看着，看着他渐渐地哭得累了，蜷缩在原地如同一只小兽舔舐伤口。
　　等到夜幕降临，天空中都已经点缀上了星子，有人在外头用口音很重的方言喊着“狗儿”，又快又急地说着什么话，那孩子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眼睛一片空茫，偶尔闪过一丝流光，才证明他还是个活人，还活着。
　　外面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应，摸索着走了进来。
　　是个看上去年岁很大的老太太，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是补丁加补丁，脏得发亮，她手上举着一根燃烧的柴火，照亮了屋内。
　　然后，她才看到床上躺着的女人和地下蜷缩成一团的孩子，顿时吓了一跳。迟疑过后，老太太举着柴火靠过去，目光从女人身上扫过，在伤口上停留了一阵，又伸手准备去翻女人的衣服，被孩子一把推开了手。
　　老太太不客气地叫嚷起来，伸出手指指着孩子骂人。那孩子却根本不看她，只是捧着女人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见无人应答，老太太越发地得意起来，快步走过去就要将孩子推开，却反而被对方又是反手推开了。她顿时就怒了，举着柴火就要往那孩子身上砸。
　　白蔚吓了一跳，下意识帮他挡了一下，才避免了那孩子被火扫到。此时此刻她倒是确定了一件事，眼前这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顾狗儿。
　　白蔚神色怪异，这样的孩子，有什么被系统看上的？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被火烧伤，顾狗儿却没有半点迟疑，毫不犹豫地就扑了过去，在老太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就打。
　　两个人老对小，在屋子里打得不可开交。老太婆一边打一边骂，声音格外尖利。白蔚艰难地听着，倒是明白了顾狗儿的一些事。
　　顾狗儿的爹死得早，村里人说她克夫，抢走了顾家的房子，又将她赶到这个远离众人的地方来。带着顾狗儿的女人日子顿时就变得难熬起来。
　　村子里对她也没有什么善意，在这个角落地住得久了，甚至有人过来发泄□□。顾狗儿的娘抵抗不得，只是为了顾狗儿还是坚持活了下去。后来事情被人发现了，村里人却不说那些人不对，只说顾狗儿他娘不要脸，就连女人们对她都是非打即骂。
　　日子过得越久，顾狗儿的娘就越发熬不下去，就在白蔚到来之前，终于狠心丢下顾狗儿走了。
　　白蔚看着那老太婆破口大骂的样式，悄声地将声音送到顾狗儿耳朵里。
　　“想报仇吗？”
　　顾狗儿一瞬间愣在那里，被老太婆趁机一把挠了过来，却仿佛撞上了铁板一样，哀嚎着将手缩了回去。
　　顾狗儿这才确定，是真的有看不见的什么在自己身边说话。
　　他狠狠地说：“想。”
　　此时，这个破旧的房子早已被两人厮打时落在地上的柴火点燃，火光闪烁，仿佛他的眼底也闪烁着怒火。
　　老太婆不防他忽然说话，一抬眼就被他阴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嘴里骂骂咧咧地想向外走，被顾狗儿从身后扑了过来，重重地撞到了地上。
　　她想尖叫，却被什么东西塞到嘴里，只能唔唔地摇着头，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顾狗儿眼中闪着光，看着地上的人，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刚刚回答了那个声音之后，就有一张帕子出现在他手中，那个声音让他用这个堵住对方的嘴。
　　现在，空中又落下来一串绳子。不需要提醒，顾狗儿就无师自通地过去绑住了人，将对方塞到床底下。
　　此时，这件茅草搭成的屋子已经飞快地燃烧了起来。
　　“走吧，”那个声音对他说：“这里你已经待不下去了。”
　　顾狗儿回头再看一眼床上躺在那里的娘，沉默地摸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他走了之后，屋子里的火焰砰地一下爆炸式地燃烧起来，很快就将这个屋子吞没了。顾狗儿看着这一幕，过去将院子角落里的柴也搬了过来，费力地丢进火焰里。
　　然后，在远处渐渐有声音的时候，他转头往另一边走了。夜色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赤脚踩在地面上悄然无声。
　　他穿过树林，耳边是风声吹动树叶的声音，间或有惨厉如同哭号般尖利的鸟鸣，视线的角落里，偶尔有什么闪动，看过去却只能看到竖在那里的石碑，那是村人的坟。
　　走了没多久，顾狗儿就停了下来。夜半的树林他觉得有些危险，况且，他也实在是走不动了。
　　空中仿佛有什么在发亮，细细去看，却什么都没有。但光芒是真的存在的，无声地照亮脚下的那一点位置。
　　一双草鞋从空中落下来，掉在地上。顾狗儿扑过去捡起来，穿在脚上。一瞬间，他似乎又有了勇气。
　　向前的脚步很慢但很坚定，但身体并不允许，渐渐地，就眼前发黑，星星点点的光芒乱跳，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然后，他就停了下来，真的再也走不动了。
　　一根绳索落在他眼前，他顺着绳索向上，看见两棵树中间，系着一串打结的绳子，最开始的那个声音对他说：“爬上去睡吧。”
　　顾狗儿一愣，下意识地拉了拉绳子，想着对方也不至于骗自己，一咬牙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爬上去之后他才发现，那些绳子结成了一张软床，正好将他包裹在里面。嘿嘿地笑了笑，他愉快地钻进去。
　　身侧的亮光一下子就消失了。
　　一片黑暗当中，顾狗儿压低声音说：“神仙，你是神仙吗？”
　　白蔚没有搭理他，她正细细观察系统中反馈的信息，耳边却不停传来顾狗儿的声音。
　　“村里那些人，都该死。”
　　“他们抢走了我家的地和屋子，说等我长大了还给我，我知道他们都在骗人。”
　　“我娘都是他们害死的。”
　　“他们都要死。”
　　“死……”
　　他终于睡着了。疲倦与饥饿让他陷入最深的梦中，白蔚给他一个梦境，发现梦中的他已经长大，给予村人最深切的渴望，又让他们跌入最痛苦的深渊。
　　白蔚想，还真是个狠厉的。
　　只是，他想复仇，又想大权在握，就很为难了。
　　毕竟他如今连身份都没有了。
　　顾狗儿是被饥饿叫醒的。他睁开眼透过树梢看到天空，脑海中混沌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神仙？”他低声叫着，怀疑自己的记忆。
　　世界上怎么会有神仙。
　　然后他听到存在于记忆中的，不辨男女的声音：“我不是神仙。”
　　他一下子就确定了，原来真的有神仙啊。虽然神仙自己不肯承认，顾狗儿却坚信对反刚就是。如果不是神仙，又怎么能凭空造物。
　　“现在，你该起来了。”神仙说：“我不能给你提供食物，如果你还躺在这里不动，那么你会饿死在这里。”
　　顾狗儿立刻就翻身坐起，身体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等他顺着绳索爬下树，再抬头去看，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何等的神仙手段。顾狗儿心中留下深切的痕迹，再次感谢起那个不肯承认自己是神仙的神仙。
　　他依据神仙提供的方位向前走，穿上了神仙提供的衣裳和鞋子——虽然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换新的，手里握着神仙提供的工具——同样要换新的，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根茎。
　　顾狗儿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吃，但神仙说可以，他就敢试。
　　填饱了肚子之久继续向前，断断续续地走了三四天，他才从山里面转出来。
　　“现在你没有身份了。”神仙说：“好在你年纪小，又是个男孩，很容易就能找到收养你的人。”
　　顾狗儿不等神仙说完就摇头：“我姓顾。”
　　“那你就只能去做一个乞儿。”神仙冷酷地说：“做乞儿是没办法报仇的。”
　　顾狗儿却依旧只是摇头：“我不会改姓，我也会报仇。”
　　白蔚只能叹息，她问顾狗儿：“你倒是说说你准备怎么做？”顾狗儿沉默了很久，说：“等我长大一点，我就去给他们投毒，把他们都杀了。”
　　他言辞中的杀气太重，让白蔚不得不叹息。如果她能停留的时间更长，她倒是不介意感化他让他回归正轨，可是现在……
　　白蔚看了看时间，还有不到十天。无论如何，先试试吧。
　　她引导着顾狗儿离开这里，虽然村人并不一定会找到发现茅草屋里的问题，但顾狗儿在这里终究是个隐患。
　　只要不说让他去做别人家的孩子，顾狗儿对她的话倒是言听计从，连问都不问，就按照她的指点去做。
　　一路上白蔚都在旁敲侧击，对方却如同一块顽石，毫不动弹。好在他对白蔚所传授的一些技能倒是听得很认真，也算是让白蔚略微有了一点安慰。
　　最后，白蔚别无选择，只能就这样放弃。至少，让顾狗儿活下来了，也算是满足了顾狗儿的一半心愿。
　　“你要先活下来，才能想办法复仇。”
　　顾狗儿听着她的话，一双眼睛闪耀着微光，如同黑色的玉石。
　　他问：“活下来就能复仇吗？”
　　“活下来才有希望。活下来之后，不管你是亲自动手，或者投靠他人借助别人的势力，都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顾狗儿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他仰头露出一个笑脸：“神仙是不是要走了？”
　　白蔚不意外他能猜出来。顾狗儿得到了回答，倒也没有依依不舍，很认真地说：“我会记得神仙的。”他是在说真心话，白蔚能听出来，只能在心中叹息。
　　“等我走了，你也不要忘记我曾经说过的话。”
　　看着顾狗儿认真地点头，白蔚心中的不安促使她问：“你的大名，就叫顾狗儿吗？你爹娘有给你取别的名字吗？”
　　顾狗儿摇了摇头：“神仙给我取名字吧。”他期待着：“我只有这个名字。”
　　白蔚凝视他的脸，缓慢地说：“你觉得，顾晗这个名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