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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新布局 ...

  •   昏暗阴冷的牢房里的一角,蜷缩着一个人,身影的埋在角落里,像是石雕一般淹没于黑暗中。
      牢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开门声响起的不耐烦的吆喝声“起来,走。”
      石雕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那人不耐烦的走了过去一把将他拉起半拖半拽的朝外走去。
      被他拖着的人仿佛失去了生机,没有丝毫的反抗,任凭狱卒拖着自己往前走。
      不多时,狱卒便将他狠狠的丢在了地上转身离开。
      许是吃痛,那人缓缓的支起了身子,一片银装素裹之色占据了他的视线,简平芜抬了抬早已经干裂的嘴唇呜咽一声“下雪了。”

      一只满是冻疮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到她面前,简平芜吐出了一口气,看了看眼前之人毫不犹豫的把手递到了他手上。

      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虽然身着陈旧的衣衫,但却十分干净整齐,脸色虽然憔悴,但眼中却是炯炯有神,此刻他双肩落满了雪花,想来在此处已经等待多时。

      他费力的将简平芜拖起来,身后另外一个力量扶住了她,简平芜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头挽妇人髻的女子,和孩子一样,虽是满身补丁但十分的干净。两个人费力的拖着她,在大雪中行进,简平芜身上伤痕累累,再加上天寒地冻,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

      只能任由两个人拖着她往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将她拖到了一个破旧漏风的茅草屋中,孩子一脸的好奇,那妇人倒是开始忙着生火,简平芜呼出一口白气扯着沙哑的嗓子问道“现在是景元几年?”

      那妇人顿了顿“景元三年。”

      简平芜倚在身后的墙壁上笑了笑“原来已经一年半了。。卫国。。亡了吧?”

      火堆燃起,妇人搂着那个孩子坐在简平芜对面轻轻的应了一声,那孩子依偎在妇人的怀中十分乖巧,简平芜盯着火堆缓缓问道“你们是卫侯的家眷?”

      妇人轻轻的摇了摇头,简平芜接着问道“是卫国贵族?”

      妇人依旧摇摇头,“不是卫国贵族,不是卫侯的家眷,那你们是?”简平芜满是泥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饶有趣味的神色。

      那妇人拍了拍孩子,点了点头,神情坚定,那孩子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简平芜站起身来走到简平芜身边,毫无征兆的跪了下来,简平芜挑了挑眉,那孩子突然给简平芜叩头“我想当皇帝!”

      语气坚定,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她,丝毫不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简平芜嘴一咧,笑了。

      笑声悲凉,末了竟笑出了泪花,那孩子依旧是跪在地上死死的盯着他。

      等简平芜笑完咳了两声“咳咳,你可知你是谁?你可知我是谁?”

      那孩子跪在地上,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神情十分固执。

      那坐在一旁的妇人突然站了起来,跪在了孩子身边“简卿,妾请求您答应阿养之言。”

      简平芜笑了笑“这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如何将我弄出牢房的?”

      那妇人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缓缓的说到“实不相瞒,阿养乃是卫侯之子。”

      “卫侯之子?”简平芜拨弄了一下火堆,自嘲的一笑“我竟不知他会给卫侯留下根。。”声音极小,被柴火的爆裂声遮了过去。

      “卫侯七子,嫡子死在登基之前,庶子皆死于战场,就连最小的老七都死在了襁褓之中,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简平芜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神情。

      “是,卫侯纳入宗族的七个孩子的确都已经被杀,这个孩子是卫侯出游之时,认识的一个花娘,卫侯将他接入别院,只宠幸过一二次便抛之脑后,这孩子根本没有入宗族,所以外人无从得知他的身份。”那妇人急急忙忙的说到。

      “汝为何名?”简平芜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孩子看了一眼妇人,妇人轻轻点了点头,孩子缓缓的挪动过去,期间并未起身。

      “阿养。”孩子慢慢开口。

      “陈养?”简平芜拉起陈养的手,手上除了冻疮就是茧子,看起来是长期劳作所致。

      “你为何想当皇帝?你的父亲不过也只是个诸侯而已。”

      “我要让阿娘过好日子。不被别人欺负。”语气稚嫩,没有那些冠冕堂皇大仁大义的话,听起来甚至有一丝可笑。

      简平芜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成为皇帝?”

      “阿娘说,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当年就是你帮卫侯打下了滇国,差一点让卫侯做了皇帝。”

      简平芜脸上的笑依旧没有变化,似乎陈养嘴中那个征战四方的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可知我是何人?我是凉国的重犯,你看。”简平芜撩起脸上的头发,额头上赫然烙着一个"囚"字。

      “我知道,阿娘说,那是有人骗了你,要不是他骗了你,卫侯就不会死,你也不会进了凉国的牢房。”陈养依旧是一副坚定的神情。

      简平芜笑了笑“兵者,诡道也。不在乎手段,成王败寇,卫侯输了他丢了命,这便是失败的下场,凉君赢了,此刻他便是登大位者,你要想清楚,若是输了,死无葬身之地。赢了便能登上大位,四海臣服,若是不想,便安定下来,娶妻生子,平平淡淡一辈子,你选什么?”

      陈养看了看身后的妇人,那妇人神情凄凉,陈养点点头“我选当皇帝。”

      简平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嗯,想好了就不能反悔了,这辈子,都反悔不得了。”

      陈养点点头,简平芜转头看向那个妇人“你们是如何将我救出来的?”

      那妇人急忙说到“是大赦。”

      “大赦?所有犯人?”

      “不,只有被丞相勾选的,您虽然不能出牢房,但却免了死罪,和普通的犯人一样,只要交够保金便能出来。”那妇人抬头说到。

      “保金?”简平芜看了看眼前这个漏风漏雪的茅草屋,挑了挑眉“你拿什么保的我?”

      那妇人笑了笑“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阿娘拿我们家仅剩的两头牛把你换出来的。”陈养打断妇人的话,十分不满的说到。

      简平芜摇摇头“两头牛,凉国常年征战,人丁凋零,田地无人耕种,此刻耕牛十分重要,你们是花了大价钱将我赎出来的。”

      陈养点点头十分赞同,妇人看了他一眼“只要简卿肯帮我们,区区耕牛有何要紧。”

      简平芜摇摇头“我是亡国旧臣,已经不是原来的简卿了,唤我阿简即可,夫人何名?”

      那妇人笑了笑摇摇头“小奴只是照顾花娘的奴仆,阿简唤小奴息便可。”

      没有姓只有字,这在现世是下等人的常态。

      简平芜将自己的头发拢起“你将我从牢狱之中救出来,就是我的恩人,所以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小奴,你若是愿意,待到日后我帮你取一名字,可好?”

      息点点头“愿听简。。阿简指教。”

      陈养看了看简平芜“那我呢?”

      “你唤我兄长,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便离开这里。”

      “为什么叫兄长?”陈养有些迷茫。

      “吾为男儿之身,与你们母子没有关系,会引起别人的猜忌。”

      “离开?我们去哪里?”陈养点点头接着问道。

      “你姑姑恒城公主当年被卫侯嫁到了北燕,当时虽说是为了稳固卫国后方的局势,避免与凉国鹬蚌相争让北燕得利,但当时正是卫国势力最大的时候,所以北燕将你姑姑封为了皇后,现在已经是北燕的太后了,所以我们要去找她。”拍了拍陈养的头,简平芜淡淡的说到。

      “可是北燕路途遥远,且要横穿凉国。。。”息无不担忧的说到。

      “我们不走凉国,我们绕远路走陈国。”简平芜眯了眯眼,身体恢复原来的温度后,身上的伤口开始变痒,这让他很不舒服。

      许是看出了简平芜现在的窘态,息拉着陈养走了出去,不多是便捧着一身新衣服走了进来,“阿简身上有伤,不能沐浴,所以先行换下衣服来吧。”

      简平芜点点头,换下衣服将长发随意用根光滑的枯树枝盘在脑后,随意扯下原来衣服上干净的一块布束在额上,遮住额头上的刺字。

      这时息才看见眼前这个男子的样子,长相并不似一般男子一般阳刚,眼神宛如早春暖阳之水,说不上的感觉,但很舒服,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温柔,看上去比起女子还要温婉大气,颇有几分江南闺秀的意味。

      “阿简若是为女子,怕是要迷倒一片俊秀儿郎。”鬼使神差,息说出了这句话,简平芜一愣突然想起那人也曾经说过此话。

      而今已是世事沧桑,相隔甚远,简平芜笑了笑“我若是女子,怕是卫侯也不会输了。”

      “等到天晴,且去寻上一些干枝,我将这屋顶遮一遮,还要再等几个月,还是修一修为好。”对简平芜的话,两人皆没有异议,只是息有些犹豫的开口“阿简。。。干柴。。”

      简平芜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干柴的事情我去。”

      第二日大雪变小,簌簌落下,薄暮,简平芜带着陈养出了门,走出很远,两人回头,息依旧站在门口看着两人。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简平芜突然开口“你原本的阿娘呢?”

      陈养愣了愣“我是花娘过继给阿娘的,我听息说,那个阿娘走了。”

      “走了?”简平芜挑眉。

      “嗯,阿娘不告诉我她去了哪里。”陈养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见陈养兴致缺缺,简平芜也适时的止住了话头。

      两人在雪地上艰难前行,走了不知道多久,陈养伸出冻僵的手搓了搓“我们要去哪里?”

      “去义庄。”简平芜咧嘴一笑,陈养一副活见鬼的样子看着他“去哪里干嘛?”声音不自觉得提了一度。

      简平芜晃了晃手,“找干柴。”

      陈养的表情更加惊悚,简平芜笑了笑“你竟怕死人?乱世人不如狗,你难道没见过荒郊野岭死人骸骨相撑助的景象吗?”

      陈养摇摇头,简平芜愣了愣接着问道“你见过死人吗?”

      陈养点点头“去年大雪,好多乞丐一动不动的躺在路上,阿娘说,那些都是被冻死的。”语气中带着心有余悸,简平芜笑了笑“那你怕吗”

      陈养迟疑的点点头,又迅速的摇摇头“我不怕,阿娘说,大丈夫文能安邦定国,武能纵横沙场。我要做阿娘说的这种人,自然不能怕死人。”

      简平芜点点头,两人在雪地艰难的跋涉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义庄所在的地方,说是义庄,也只是用泥和茅草糊在一起,随意找了几块木板盖在上面,门口悬挂着两个破败不堪的灯笼,散着惨败的光芒,远远看上去着实有些鬼魅。

      陈养紧紧扯着简平芜的手,简平芜笑了笑“走吧,去跟里面的朋友借点东西过冬。”

      说着便扯着陈养往里走,到了门口,简平芜抬头看了看灯笼,脸上多了一抹喜悦之色,而陈养的脸色变得十分惨败,看样子是吓坏了。

      简平芜将陈养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伸手推开了义庄的大门,陈旧的大门发出一阵令人战栗的摩擦声,简平芜脸色平淡的牵着他走了进去,义庄内一片漆黑,简平芜对陈养说道“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将外面的灯笼取来。”

      两人刚进门,离着灯笼并不是很远,所以陈养点点头答应了。

      简平芜回到门前摘灯笼,看着陈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冲他笑了笑,随即伸手将门拉上。

      门里的陈养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他朝门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简平芜十分干净利索的打开一条门缝将灯笼丢了进去,接着将门关上。

      站在门口揣着袖子慢慢悠悠说到“想要出来,先把木板拿下来。”

      已经扑倒门口的陈养又哭又闹,甚至使劲踹着门,简平芜看了看单薄的门板被踢的瑟瑟发抖,叹了一口气接着喊道“别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了,蜡烛还有一半,你若是快点兴许能在蜡烛着完之前拿到木板,可你再这么哭闹,今天晚上你就陪着门里的那些朋友呆着吧。”此话一出,门里的哭闹声戛然而止,不多时低低的抽泣声传出来。

      简平芜笑了笑“你不是说要做皇帝吗?皇帝可不能怕死人。”此话一出,门里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不多是里面传来一阵木头的咯吱声,简平芜站在门口,负手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门里传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巨响传出,简平芜皱了皱眉头,但依旧没有打开门的意思。

      不多时,门里传出一阵微弱但坚定的声音“我拿到了,放我出去吧。”

      简平芜笑了笑打开了一道极小的门缝“你先将木板给我。”

      等到门缝里伸出木板,简平芜将门打开,门口,陈养手里紧紧攥着快要熄灭的灯笼,倔强的咬着嘴唇,看见简平芜,他伸手胡乱的摸了一把脸上的未干的泪水。

      岂料简平芜拉着他伸手走了进去,陈养挣扎了一下,随即便任由简平芜将他拉了进去。

      捏着灯笼的简平芜四下看了看,发现这义庄里的尸体着实不少,很多都是随意丢弃在角落,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十分骇人。

      她抬头看了看已经漏风的屋顶,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是怎么上去的?”

      陈养指了指角落,简平芜这才注意到有一处角落里三具尸体相互挤压,“仅仅凭着这个你也上不去吧。”

      陈养点点头“之前那个位置上有个灯台,我上去之后它掉下来了,后来我就从上面跳下来了。”他指了指那个位置,简平芜不置可否“走吧。”

      两人抱着木板离开义庄,顺着来时的脚印艰难的往回走,“还怕吗?”简平芜拖着木板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

      陈养摇摇头“不怕。”语气中的勉强显露无疑。

      简平芜并不戳穿,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前走。

      等到家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茫茫大雪,简平芜松了一口气“倒是省心不用去收拾脚印了。”

      息一直等着二人归来,等陈养进屋的时候,已经是累坏了,招呼了一声便草草睡下了,火堆旁只剩下两人无言相对而坐。

      简平芜拨了拨火堆“息,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可好?”

      息愣了愣“阿简为何如此发问?”

      简平芜笑了笑“你明知道我是凉国的重囚,虽然得到赦免,但将我救出怕是也要冒着被凉国追查的风险,你敢顶着这份风险救我,以及陈养对你的依赖程度,还有这身衣服。。。若是我没猜错,你怕是卫国贵族吧?”

      见息依旧不言,简平芜接着说到“今晚我带他出去,他告诉我,大丈夫文能安邦定国,武能征战沙场,且告诉我这是你教他的,若你真是一个奴隶,怎么会懂这么多,况且你手上虽有粗茧,但并不是长年累月造成的,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火堆中的木柴发出阵阵爆裂声,息的表情在火焰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笑了笑“阿简在狱中一年有余,依旧是锋芒未减,不愧是国士。”

      她顿了顿接着说到“往昔不可追,再多的繁华也成了过眼烟云,现在阿简面前的,只是一个亡国的奴隶,一个飘荡在他国的孤魂野鬼罢了。”

      两人相对而坐,简平芜看着眼前的火堆笑了笑“陈养。。。。真的是卫公之后吗?”
      息叹了一口气“是与不是如今又有何意义?阿简彻夜忙碌,实在辛苦,先休息吧。”丢下这句话,息便离开了。

      简平芜饶有趣味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伸手扯过破旧的棉被在火堆旁睡下,竖日,两人谁都没有主动提起昨晚的事情,简平芜趴在屋顶上背上扛着木板,修补着屋上的漏洞,息和陈养两人忙着收拾着院中的积雪,三人忙碌了一天,原本漏风漏雪的破旧房子终于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景元四年三月末,三人相携离开,简平芜站在城门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人,一袭粗布白衣,用一枝含苞待放的海棠将头发挽起,脸上酒窝浅浅,眉宇温和,看上去一副书生模样。

      简平芜拍了拍陈养的脑袋,“你与息先去前面等我。”说完,朝书生走了过去。

      息拉着陈养朝前面走了过去,简平芜站在书生面前,那书生缓缓开口,嗓音温和“前面有一酒家,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送行的准备。”

      简平芜笑了笑“落子无悔,这是师兄教我的,只是现在为何师兄悔棋了?”

      两人并排而行,走到酒馆,偌大的酒馆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小二打扮的人站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坛毫不起眼的酒坛。

      两人落座,简平芜摸了摸酒坛“这似是十六年前师兄你埋在松树下的百花酿,现在竟将它取了出来。”

      白庭山笑了笑,“斯人远行,这酒再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且不如现在将它取出来,好在算是一杯佳酿,能替我送斯人一程。”

      白庭山伸手拍下酒坛上的封泥,两人神情十分的恬静,白庭山给简平芜斟满带着豁口的瓷碗,简平芜笑了笑一饮而尽。

      他笑了笑,端起自己眼前的酒碗浅浅的酌了一口“这百花酿当真比起十六年前滋味好。”

      简平芜嘴角微挑“师兄既已赢了这盘棋,为何又要悔棋?凉国根基未稳,此刻将我放出来,不怕你十六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白庭山笑了笑“师弟既然说是棋局,输赢不过仅仅是一局棋罢了。”

      他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鬓角的海棠含苞欲放,简平芜笑了笑“师兄倒是十分的放心。”

      简平芜看着桌上空了的瓷碗,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时候不早了,我该上路了。”

      白庭山伸手取下自己发髻上的海棠花,原本整整齐齐的发髻如墨一般散开,他轻轻的笑了一声“今年的柳树还未发芽,只好用这海棠代替,还望师弟莫要嫌弃。”

      简平芜接过花才发现,这花并不是真正的海棠花,而是用一罕见彩玉雕刻而成,整支海棠浑然天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师兄这份礼倒是极大,可惜师弟此刻身无分文,穷酸落魄,没有什么好赠予师兄的,便赠予师兄七年时间。”简平芜将海棠收好,淡淡的说到。

      “奥?时间?”

      “我赠予师兄七年的时间,一来是报师兄不杀之恩,二来是报师兄留子之恩,三来是报师兄送别之恩,师兄有七年的时间养精蓄锐,七年间我不会发兵攻打凉国,可七年后,师妹便要与师兄一决高下了。”简平芜看着眼前书生模样的人,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

      “师弟不怕我发兵征讨北燕吗?”白庭山顺手拿起桌上的竹筷,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窘迫。

      “现如今凉国吞并卫国只有一年半的时间,这十几年四处征战,凉国看似国力雄厚,实则现在已经是一副空架子,这些年凉国几遇天灾,若是再打下去,恐怕对凉国一直虎视眈眈的大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已经腐朽的凉国收入囊中,师兄怎么会走这一步错棋呢?”简平芜冲他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

      白庭山点点头“师弟好走,恕不远送。”

      简平芜转身走出酒家,冲着远处树下的两人走去,忽听到身后有人轻声道“无卿之天下,甚是无趣啊。”

      景元四年,原卫侯军师,简平芜携卫侯幼子,仆息,前往北燕都城渔阳。

      “兄长,你和那书生说了什么啊?”陈养仰头看着简平芜十分好奇的问道。

      简平芜摸了摸陈养的头“昨日问你的问题,想好答案了吗?”

      陈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了笑“不知。兄长,为何小人比君子活的时间长?”

      简平芜眼眯了眯,轻声问道“你可知何为贤臣,何为奸臣?”

      “贤臣嘛。。君子就是晋国折花先生那样的人,小人就是先周时楚平江!”陈养点了点头,十分确定的说到。

      “奥?那你可知折花先生现在的处境?”简平芜饶有趣味的问道。

      陈养眼中的神采黯淡下来“听闻他之前被流放,至今已经四年有余了。”

      “那你知道楚平江活了多久?”

      陈养摇摇头,简平芜淡淡的说到“楚平江寿年七十三岁,一生官至太傅,兼任太子洗马,要不是因为平日寻花宿柳太多,最后也不至于死在温柔乡里,绕是这般被人耻笑的死法,但他的一生却在周朝末年风雨飘摇的官场中步步高升,凭的就是那身被人唾弃千古的小人嘴脸。”

      “他一生的确做了不少的坏事,害死了不少的贤臣良将,可即使这样又如何,他死的时候,周末皇帝还不是伤心之极,给他的坟墓里埋了不少的金银珠宝,风光大葬吗?”

      陈养眨了眨眼,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简平芜蹲下身,给他整了整衣服“你记得,一个国家腐朽,君主昏庸,才会导致奸臣当道,虽然小人活的长,但却遗臭万年,而忠臣虽然死的凄惨,但却会被后人所怀念,一国之君,只有能明辨是非,分清楚谁是贤臣,谁是奸臣,才能真正的治理好国家。”

      陈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愣了愣问道“那兄长是奸臣还是忠臣?”

      简平芜愣了愣,她没想到陈养会问这句话,随即笑了笑“我的小陛下,千万不要问你的臣子是不是忠臣,所有的臣子都会说自己是忠臣,可到底有几个忠臣,这就需要你自己判断了。”

      “那怎么判断是忠是奸呢?”陈养皱了皱眉,好奇的看了一眼简平芜。

      “忠言逆耳,一个忠臣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必定会与你背道而驰,而一个奸臣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必然是让你十分开心的。”

      陈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知道了,以后要是有人对我十分凶那就是对我好,要是那人对我很好,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这就是奸臣吧。”

      简平芜无奈的笑了笑“阿养还是太小,以后就知道了。”

      三人以一种不紧不慢的姿态往前走,按照简平芜说的,此刻凉国境内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但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北燕处在七国的最北面,与北狄接壤,此刻应该还是一片冰天雪地,三人若是走到太快,怕是会被春寒所侵,索性走的慢上一点,还能看看周围的风景。

      竖日,息带着陈养去镇中更换文牒,而简平芜闲来无事便坐在树下,考虑到三人已经啃的一路的干粮,再这般下去,陈养的身体怕是撑不住,索性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为陈养找点吃的。

      刚走了一段路,简平芜的目光便被街角处的算命摊给吸引住,这算命摊着实有些破旧,悬挂的八卦图都已经破了几个洞,下面四个神机妙算的大字已经脏的不成样子,要不是这墨的颜色浓郁,恐怕简平芜根本分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字。

      吸引她目光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坐在算命摊后的一男一女,男的长相倒是十分的英俊,带着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可惜头发不知为何是花白的,女的侧着头冲着那道士打扮的男人笑,眼睛十分漂亮,可惜长相平平,那道士穿着一身纯白的道袍,与他悬挂的八卦图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他身边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支桃花,面前放着一支带着斑点的笛子,一身青色衣裙,看上去十分的普通。

      简平芜挑眉,一脸的兴致盎然,一个道门的出家人,带着一个女子,这倒是十分的有趣。

      想了想,她冲算命摊走了过去,那道士见了她冲身边的女子轻声说到“我说她会过来吧。”

      那女子神情温柔,眼神里依旧如水般温柔,随即冲身边的男子点点头。

      男子站起身来冲简平芜笑了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简平芜,简平芜挑了挑眉,那道士也不解释,只是冲身边的女子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那女子乖巧的点点头,两人收拾东西后便离开了,完全将站在旁边的简平芜当空气,简平芜手里捏着金叶子,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挑了挑眉,转身离开。

      等到息和陈养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简平芜正蹲在地上手里揣着包子等着两人,息和陈养对视一眼,陈养缓缓凑上前,简平芜将包子塞给他“吃吧。”

      顺手将另一个包子塞给息,陈养猛的咬了一口“阿娘,是肉,肉。”

      息看了一眼简平芜,简平芜耸了耸肩没有说话,陈养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塞进嘴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兄长,你从哪里买的肉包?”

      息也看着简平芜,简平芜笑了笑,将一袋钱丢给了息,息看着手中的一袋钱愣了愣,简平芜笑了笑“路上遇到一个方外之人,他给了我一片金叶子,那金叶子我换成了散钱,这些钱你拿着,只要保证我们到北燕之后能买的起一套住宅,能维持几个月的开销即可,剩下的都由你支配。”

      息看了看手中沾满泥的钱袋慎重的点点头,简平芜笑了笑“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们三人衣衫破烂,没有几个盗贼会选择我们下手,且我们这一路行进的皆是官道,恐怕也没几个人敢劫道,你只要收好即可。”

      息点了点头,陈养则是一脸的兴趣,他坐在简平芜身边问道“那方外之人为何将这金叶子给兄长?他没又说什么吗?”

      简平芜摇摇头“无,看上去只是一个年纪轻轻,头发花白的道人,身边跟着一个持笛女子,剩下的倒是没什么特殊之处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简平芜拍了拍陈养的头,轻声说到,陈养则是一脸的担心“兄长,万一这个道人把金叶子留给你只是托你保管,或者有其他用处。。他以后要是来寻这叶子,我们怎么办?”

      简平芜笑了笑“无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凉国了,难不成他要寻到北燕去?况且他只是将叶子交给我,并没有留下其他的话,我即使卖了又如何?”

      陈养看了看简平芜,这几个月下来,在他面前的简平芜都是一副私塾先生的模样,在他心中简平芜的确如兄长一般,现在简平芜这幅无赖的样子,他真的没有见过,不由得呆了呆。

      简平芜看陈养的样子,嘴角勾了勾“成大事者,自然要不拘小节。阿养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三人一路往东,极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选择在白天走,且三人本就不急,于是日子越发的往后延,终于走走停停,五月初,终于到达陈国。

      三人在边境换了文书便前往前往陈国边境处最大的城府,函原。

      刚进函原城,陈养脸上兴奋的神情便掩饰不住,在两人周围跑来跑去,息的脸上也挂着好奇,相较之下,只有简平芜脸上的神情十分淡然。

      “兄长,这就是函原城,好大啊。”陈养毕竟年幼,脸上的满是好奇心。

      简平芜笑了笑“函原城是陈国边境上最大的城,也是各国商贩往来的必经之地,所以比起陈国的都城也毫不逊色。”

      “阿娘,阿娘,你看那边。”陈养拉着息的手朝前走去,简平芜则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三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突然原本在前面的息突然回身来寻找简平芜,她低头冲陈养温声说到“阿养先去玩,阿娘有事与兄长商量。”

      陈养乖巧的点了点头,简平芜也看出来异样,“怎么了?”

      息不住的回头看了几眼,突然开口说到“我好似看到了那花娘。。”

      “花娘?那个花娘?”简平芜一时没反应过来,息皱了皱眉“阿养的生身之母。”

      简平芜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那花娘朝前面的花楼去了。”息扯了扯她的衣袖,“我想去看看。”

      简平芜点点头“你在这里盯着,我把阿养送到附近的客栈,马上回来。”两人商定了一下,简平芜带着陈养寻了一个客栈,“阿养,我与阿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把素书背下来,我们马上回来。”

      陈养乖巧的从包袱里将书拿了出来,十分老成的叮嘱道“要小心啊。”

      简平芜笑了笑,转身离开,到了花楼前,息已经等候多时了,两人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一众花娘带着笑朝简平芜走了过来,简平芜故意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扮成简平芜侍女的息上前阻拦“这楼中的阿母何在?”

      众人身后挤出一个中年妇人,扭着弱柳扶风的腰朝两人缓缓走来“公子可是在寻奴?”

      息看了看一眼她,伸手从袖中掏出两贯钱塞到她手上,“我家公子不喜这些,你们这里还有什么样的花娘,叫出来看看。”

      那阿母捏着沉甸甸的两贯钱,笑的合不拢嘴,“是,公子欢喜什么样子的,奴家这迎春楼要什么样子的就有什么样子的。”

      息叹了一口气,故作小声的冲那阿母说到“你这楼中可有善琴善画之人,且耳垂有红痣的人?”

      那阿母愣了愣,息接着说到“我家公子的原配夫人故去,公子伤心多日,一直想找一个和原配夫人一模一样的娘子。。。”

      站在息身后的简平芜不动声色的撇了她一眼,那阿母眼神中的怀疑才打消,热络的说到是,“我们楼中倒是有一位耳垂带痣的,但她并不擅画,只擅琴。”

      息眼神中闪过一欢喜,但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笑意不近不远的说到“你且将她先行唤道雅间,我们公子随后就到。”

      那阿母应承下,带着笑意离开,旁边在一边服侍的丫鬟引路,两人跟随丫鬟朝雅间走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一阵琴音便传了出来,原本跟在丫鬟身侧的息突然停住了脚步,冲那丫鬟挥了挥手,简平芜上前几步低声问道“怎么了?”

      息轻轻的蹙了蹙眉“琴音不对,虽然很像,但并不是那花娘的琴音。”

      简平芜挑了挑眉,随即缓缓说到“是与不是,进去便知晓了。”说完,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的格局显得十分的清雅,想来应该是文人墨客常来的地方,墙上挂着一张张字画,很明显出在多人之手,而两人站在门口,正对门口的是一扇半透明的屏风,黑色的骨架,上面画着一张张鱼戏莲叶的画,简平芜嘴角一勾,嘲讽的笑了笑。

      屏风后的人影看不清楚,只能看清楚一个大概的轮廓,息上前绕过屏风看了一眼突然呀了一声,声音说不上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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