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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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别再说了，这次我是一定要回国了。”林梦不再听电话那头的声音，直接挂掉了电话，登上了飞往国内的航班。
这一年，林梦二十三岁。
飞机上的温度有些凉，林梦找空姐找空姐要了条毯子，宿醉仍没清醒，她想补眠，然而阖上眼睛仍然睡不着。她耳边不断响起刚才电话里妈妈的话，“梦梦啊，你爸爸在外面有人了，要跟我离婚，他，还有个儿子”。
林梦无法相信，爸爸居然有外遇。林父由于工作原因，长年出差，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林母为了照顾年幼的林梦，托关系去了家附近的幼儿园当了幼师，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里。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她最盼望的事情便是爸爸回家，爸爸每次回家都会用胡茬扎她，行李箱里总是有送给她的礼物，从日本带回来的洋娃娃，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巧克力，五颜六色的绘本，小小的林梦把他们放在自己的书架上，好像爸爸时刻陪着自己。
那时林母总是守着家里的电话，不让她随便按键玩，每次电话铃响林母总是急急忙忙的接起。她已经能从妈妈接电话时的表情判断电话那头的的人是不是爸爸，如果她的表情是像刚刚喝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牛奶，那一定是爸爸，林母会叫林梦对着话筒喊爸爸，她心里很得意。可是大部分时间牛奶不那么甜，像加进了苦苦的咖啡豆，母亲的表情混着失落和孤寂。多年后的林梦独处时也时常露出这种表情，她想一定是小时候太久地琢磨过妈妈的表情，以至于她潜移默化的感染了这种惆怅。
然而，林梦对于林父的感情是复杂的。青春期的时候，她已明白自己的家庭与别人的不同，别人家里的爸爸是每天晚上都回家的，周末一起出去近郊玩的。林母也带林梦去过几次郊区的公园，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林梦背着书包和妈妈一起坐上开往郊区的公车，想着要去捕几只蝴蝶带回家做标本，然而一次傍晚回城的时候等车的人太多，林梦被人群挤上了车，妈妈却没有上去。林梦被吓的大哭，车上的人声盖过了她的哭声，她隐约记得上车的车站，下车后就一直站在公交站那里等。从傍晚等到天黑，林梦看着鸡蛋黄一样大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落到远处的楼房后面看不见了，她不敢哭。街上空空荡荡没有地方可去，只有这个公车站牌的柱子像落水时紧紧抓住的浮木，是她最后的依靠。
后来林梦再想去近郊玩的时候，林母总会说，等爸爸回家咱们一起去，林梦等来等去，总是去不成。林父每次回家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还要拜会各种亲戚朋友，没有时间带着林梦去野外玩。每次林父离开，林梦总要闹上几天，林母在一旁默默的抹眼泪，林梦看着泪眼婆娑的妈妈，心中少了一份委屈，多了一份对父亲的埋怨。时间久了，林梦对爸爸回来的日子也不那么盼望了。
家里常年只住着林梦和母亲，林母对林梦的关注让她觉得不舒服，无论大事小情都要经由林母同意，大到林梦上哪一所高中，小到今天去学校穿哪一双鞋。母女有分歧的时候林母便一直重复着，“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爸爸不管你，只好我来管你”。林梦听烦了，故意逆着林母的意，然而她又不敢太横冲直撞，她担心妈妈的身体，她害怕再见到那个傍晚的鸡蛋黄一样的夕阳。
她开始默默变得倔强，试图去保护她柔弱的母亲，以和父亲作对的方式。每次父亲打来电话，她想不到有什么话可说，敷衍几句之后便借口去自己房间练钢琴，让琴声盖过说话声。林母过来看她，站在房间门口，林梦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门口的身影，弹琴的手指动的更快了，林母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父亲喜欢吃的家常菜是西红柿炒鸡蛋，林梦隔段时间都要母亲做上一回，端上饭桌的菜被林梦各种挑剔着，醋放得太多了，蒜末切得太大了，鸡蛋煎得糊了，索性不吃饭了，林母便默默地自己吃着碗里的饭，厨房的白炽灯有些昏暗，灯泡几年没换过，照得桌上的菜颜色更深了。林梦觉得自己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母亲，别把过日子的基础建立在数着盼着那个人回家的指望上，仿佛这道菜做的不好便是林父的不好，这么不好的人还盼着他回家干什么。
后来林梦在本地读了大学，选了市场营销专业。林梦自己想读的是服装设计，林母认为学这个专业以后不好找工作，家里也帮衬不上，不如选市场营销这种万金油专业。林梦与母亲僵持不下，两个人似乎都忘了要跟林父商量，林梦坚持在志愿填报表上写上了服装设计，接到录取通知书时专业仍然是市场营销，原来林母偷偷联系了班主任改了志愿。高考之后的暑假又是一场冷战，林梦白天忙活着各种同学聚会，晚上回到自己房间闭门不出，不关心母亲做些什么。倒是隐约听到母亲通电话时说到“你懂什么，服装设计没有前途，以后得去国外发展，难道孩子以后要像你一样满世界跑不回家吗”。让林梦意外的是，林父很支持林梦的想法，林梦说算了，反正通知书都来了。林父说，以后如果想出国深造，爸爸支持你。林梦说，以后再说吧。
林梦的大学生活过得如她预想的一样平淡。无聊的专业课，能逃则逃，到了期末连教授的名字都没记全，考试靠着前三天的背书勉强及格。只有一件事是她大学生活的亮色，她因为爱好加入了动漫社，认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闺蜜。闺蜜赵乐一路是艺术生考上来的，专业是动漫设计，赵乐父母也很支持赵乐的选择。赵乐对林梦说，有梦想要去追啊，趁着年轻去躁啊。林梦朝她翻一个白眼，满脑子都是歪理。临近毕业，林梦忙着做简历焦头烂额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说帮她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她可以去读服装设计专业的研究生。她动心了，她二十二岁，她想像赵乐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林母这次没有阻拦，她感觉林梦大了她该放手了，不要像她一样困在原地。
林梦刚到国外时，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她加入了很多业余社团，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一个业余交响乐团，团里有两个中国留学生，其中一个沉默的男生叫任宇，在读博士。本来只是点头之交，让林梦注意到他是一次演出后的聚会，任宇带来了自己下厨做的上海熏鱼，口齿留香，这是北方的林梦第一次吃到南方菜，她深深记住了这个味道和这个男生。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搜集这个任宇的信息，知道他比自己大三岁，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两人一起来留学，女友在另外一个城市读书。林梦想，赵乐说的果然正确，好男人都是被人占位了的。可任宇是不是好男人呢？每次周末排练结束，任宇总是急匆匆收拾好便走，在排练时也是心无旁骛的样子。林梦时常在排练时偷偷想这个问题，不知不觉看着他拉小提琴时像雕塑一样的侧脸，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看他紧抿的嘴唇偶尔上挑的嘴角，细长脖颈上偶尔露出的琴吻，看他轻抚琴弦的手好像一下一下抚在自己的心上。林梦看到他的琴上的弦缓缓的变成柔软的线，在自己周围一圈一圈落下，把自己包裹住。她忽然惊醒，不小心吹错了一节音。
转眼到了年底，乐团在抓紧时间排练准备新年的演出。新年的演出非常成功，大家相约在任宇的住处聚餐，聚餐时大家都很高兴。林梦喝了一杯红酒后有些头晕，她之前很少喝酒，这次喝酒之后升腾起很奇异的感觉，很高兴，又有点想哭，她想妈妈，不知道妈妈这时在做些什么。她转头看看四周，都是高鼻梁的法国人，她觉得有点孤独，自己好像与他们之间隔了点什么。林梦下意识地去找那个高瘦的黑发的身影，任宇正窝在角落的沙发喝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十二点，一群人激动得互相碰杯，林梦起身坐到了任宇侧面的沙发，用自己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任宇的酒杯，“新年快乐”，林梦说。任宇说：“新年快乐，梦梦。”然后林宇吻了她。这一年林梦二十三岁。
之后林梦记不清什么了。被电话铃声吵醒时林梦还蜷在林宇家的沙发上，周围横七竖八睡了几个人。林梦赶快跑到屋外，她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清晨的风吹得她有些冷，接起电话，那面是林母的呜咽的哭声，林梦急得跺脚，“妈妈，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林梦听到妈妈深深吸了几口气，说：“梦梦啊，你爸爸在外面有人了，要跟我离婚，他，还有个儿子。”林梦的手一滞，手机滑落在地上。林梦赶忙捡起手机，还好屏幕还亮，只是列了一条大缝，林母在电话里的声音还在持续，林梦听到母亲说，“你爸爸说了，房子和家里的存款给我们，他不要了，他只要离婚。”林梦觉得清晨从没这么冷过，风透过毛衣吹冷了她的五脏六腑，她说妈我回家。说完便挂了电话，进屋一屋子人还在睡，没看到任宇，她想了想，急匆匆地拿上大衣和包便去了机场。
林梦觉得飞机上的冷气和早上的冷风一样，即使裹了毯子依然吹得她手脚冰凉。她忽而想起自己的长笛落在了林宇家里，有些懊悔，毕竟价格不菲，自己省了两个月的生活费才买下来的，她有必要联系任宇。拿出手机来找任宇的电话，手机的屏幕居然不亮了。林梦想，修好手机后再联络他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