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潋潋凉色

1、光风霁月一

　　梁夜被捡上山的时候正是初冬，三麒宗山脚下的红白梅花开了茂密的一大片，花香绵延了数十里，彼时他还是个不足百日的婴儿，与一头母鹿相偎在梅林里最大的一颗红梅树下，那母鹿最初是灵气十足，已有了灵识，不过百年就可化人形，但梁夜却是个凡胎，母鹿没有奶水可哺，天气也越发寒冷，为了养活这孩子，便用精血与灵气一日日的滋养着他，没过多久，母鹿身上的灵气日渐式微，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师傅梁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那时的母鹿差不多只剩了最后一口灵气，无法再为他御寒，婴儿许是受了凉，啼哭不止，恰逢梁霁御剑上山，听了啼哭声，觉得奇怪，便收剑落到梅林里。
　　三麒宗是六大仙门之首，每年来求道者多不胜数，现任的宗主非清明散逸成性，为了应付每年不计其数前来求道的修士，便在这梅林里设下屏障，非心思纯正者不得入口，非有仙缘者不得出口，如此一来，便省去了许多心思不纯的修道者。
　　而这母鹿已化出灵识，能入，却无法出去，它进不了三麒宗，却又不愿出这梅林，所以在这里待了数日，也用精血与灵气养了这孩子数日。
　　那母鹿本来萎靡着头，见有人过来，又抬起头，十分警惕的看着他。
　　梁霁挑了挑眉，他并不觉得这只母鹿还有力气能起来，他抱起婴儿，看到孩子的外袄上绣着一朵瓣莲兰花，有点惊讶。瓣莲兰花是修仙大家渝州叶氏的家纹，只是渝州叶氏四十年前莫名被妖族灭门，剩下的几个血脉，也是叶氏旁的不能再旁的旁支，而旁支，是没有资格用主家的家纹的。他用灵力探索一番，这孩子的确是个凡胎，又运起灵力，替孩子挡了寒气，这孩子听话的很，大概是觉得不冷了，便不再啼哭，他又想用灵气去渡那母鹿，那母鹿却别过头，不愿接受，连它自己都明白，这灵气渡了也是无用，它衰竭的不止是灵气更是精血。
　　母鹿定定的盯着梁霁怀着的孩子好一会，最后低下头伏在自己的足上。
　　死了。
　　一个凡胎，能引得修炼百年的灵兽舍弃修为与性命？
　　他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将孩子带上山。他挥剑在树根旁刨出一个小坑，将母鹿葬在了树下，然后抱着孩子御剑上山。
　　三麒宗上分别有九座山峰，外门弟子大多住在首峰，宗主与七位长老依次各占一个山峰，长老座下的内门弟子也随长老一起住在各自的峰头，而梁霁住在最隐秘的幽明峰。
　　那孩子被梁霁抱上幽明峰之后便交给他的双修道侣，他这道侣也是位男子，姓叶，单名一个风字，长得那是十分出众，肤白貌美，面若桃李，虽已四十多岁，但看起来还是二十岁出头一般。毕竟修道者，活个几百岁都是常事。叶风在刚进师门的时候，还曾因为长相太过艳丽曾与梁霁起过冲突，后来两人一直是处不拢的，再后来也不知怎得，不仅处好了，还在一起了。在梁霁成为长老之后，叶风也同他一起教导门下弟子，被人称作一声“叶仙师”。
　　梁霁将孩子交予叶风，又将山下的事情讲与他听，最后又道：“你说这孩子衣襟上绣着瓣莲兰花，莫非，他也是……”
　　叶风明白他的意思，但当年叶氏主家的的确确是被灭门了，他是亲眼所见，若是被遗漏的旁支，又怎么敢用主家的家纹？
　　两人相视半晌，也得不出个结论，倒是孩子又开始啼哭了。
　　叶风寻思这孩子大约是饿了，便将孩子交给梁霁，又去厨房拿来一碗米糊，小心翼翼的喂了孩子几口，看他吃的欢快，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孩子来路不明，但又有我叶氏家纹，或许是当年那位旁支留下的血脉，想重振叶氏，所以为他绣了瓣莲兰花。”
　　梁霁赞同的点点头，“那是将他留在三麒宗还是去山下找户好人家？”
　　叶风不回他，只是自顾自的喂孩子吃米糊。
　　片晌，梁霁又道，“你若是喜欢他，我们便将他留下。”
　　叶风看孩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替他轻轻擦了嘴角，轻声道，“我叶氏当年除魔歼邪，是修仙大家，万人景仰，如今没落成这样，若他真是叶家的人，能抚养他长大，我也不算愧对叶氏先祖。”
　　梁霁忖量他或许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安慰道：“如今你在幽明峰，没人敢动你。这孩子，也是。”
　　“那守望峰的那位……”
　　梁霁接过爱人手中已经吃饱的孩子，轻轻的拍打几下，看孩子睡着了，放到床上，转身又将爱人抱到怀里，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道，“他敢张嘴，我就打断他的腿。”
　　人人都道幽明峰的长老此生最大爱好就是打断他人的腿，其实不然，因为他打来打去，也就只打过那位守望峰的。
　　守望峰的那位阁清长老不知为何，对于断袖深恶痛绝，所以对他两人一直是怀有意见的，起初是去宗主那里，说什么“身为长老有龙阳之好实在不好，望废了梁霁的长老之位”等等，被训斥了一番之后，只要看见他两人在一起，定会冷嘲热讽一番，梁霁对于这些向来是无视的，只是后来这阁清也不知犯了什么病，有段时间里老喜欢当着他的面嘲笑叶风，所以他打断过几次阁清的腿，伤的不重，但每次都得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后来两人搬去了最远离众人的幽明峰，这冷嘲热讽的声音便少了许多。
　　叶风听了他的话笑了起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成月牙，他环上梁霁的脖子，笑道：“你堂堂一个三麒宗的长老，怎么老喜欢打断人家的腿？”
　　末了又加上一句，“把手一起打断不是更好？”
　　梁霁点点头，认真道：“夫人说得对。”

　　两人几日不见，如隔许多秋，在房中温存了好一会儿，又顺便将孩子的事敲定了。等在外游历的非清明回宗，便为这孩子办一个百日宴，孩子的来历，稍稍隐瞒一些，只说是山下捡的被遗弃的弃婴，为避免麻烦，便隐去那只母鹿。至于这孩子的名字，姓，便了随梁霁，姓梁，名，便取了夜。从此以后便留在幽明峰，算是梁霁门下的弟子了，宗主和其他长老那边应该也是没什么异议的，毕竟他梁霁想收什么弟子，旁人也管不着。
　　商量完这些事，天色已深，床上的孩子传来细微的响声，叶风心想这孩子大概是快醒了，便又去为他去准备了些米糊，还将此事与门下的几个弟子告知了一番。
　　几位弟子还是颇为惊讶的，内门弟子收徒极为严格，这孩子气运真不是一般的好，竟有幸因此成了幽明峰的六师弟。
　　叶风去晚间要去喂梁夜，几个弟子好奇的紧，也跟着去，只见这孩子生得又白又肉，可爱的很，而且不似其他小孩喜欢哭闹，常常是笑着的，对他也是好感倍增，个个都将他当自己弟弟般养着。
　　梁霁面上看上去无常，其实心里也是喜欢的，只是这孩子太小，常常要叶风照顾一整天。他心疼的紧，此后每次见梁夜，都是一脸冷漠，时间长了，梁夜每次见他都怕的不敢叫人，即便长大懂事之后也只跟着师兄们喊“师傅”，又因为与叶风格外的亲昵，便喊叶风小爹。起初叶风想改过来，后来废了好大的一番功夫，也改不过来，便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