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家主的自强手记》Siobhan熙雯

4、此间待君归来时

　　一个月的时间对外人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萧越这却是转瞬即逝。时间匆匆过去，很快就到了萧越的生辰，七月十四，中元节前一天。

　　这一天萧越起了一个大早，谁料萧老婆婆起得比他更早，还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出来。

　　对此萧越心中惭愧，平常连房门都不出的萧老婆婆，在这些日子却是为他操碎了心，忙得不可开交，弄得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萧老婆婆手艺不错，萧越很快就吃完了那简单的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汤底都没有剩下，看得萧老婆婆笑颜不散。

　　膳后，萧越背起了那个他自己收拾的小小的包裹，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阁中藏书，还有十两碎银——这是萧小小仔细搜遍萧家上下精打细算后能拿出来的最多银两。

　　萧老婆婆本来打算能给萧越带多少钱就带多少钱，却被萧小小严词拒绝了。

　　“萧家人丁虽少，总还是个大家，哪怕现在除去公子只剩七人，也是口多饭少，哪里都是需要钱来周转的地方。咱们目前也只靠画符和一些小物什去仙市上换些银两来做家用。现在婆婆年老，小童们又小，公子还要出门，只剩下我一个人苦苦支撑，日子确实是艰难。”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萧越出门历练的找死行为，他很不同意却无法阻止，只想让萧越一个人死外面留下钱别带着整个萧家一起，以及他很生气非常生气的意思。

　　萧老婆婆和蔼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仿佛这对堂兄弟有了矛盾吵吵闹闹的样子还让她很高兴似的。

　　萧越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小哥此话不虚，虽说我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但从今往后确实只剩堂兄一个人了，委实辛苦，还请兄长多加保重，不要太过操劳。”

　　“你……”萧小小闻言一愣，片刻之内也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萧越的态度坚决的让他觉着有些不知所措。

　　“兄长，我毕生之愿。”萧越直视着萧小小的眼睛，像是有什么光芒忽然迸发了出来，一字一顿地道，“势必要让萧家重现于世，我要让萧家万代不衰，我要让萧家，在这天地间，永占一方席位！”

　　少年懵懂无知，恰有鸿鹄大志。

　　萧越的声音铿锵有力，像鼓点一样直击人心。也许是太有力了一点，那破败的萧家牌匾摇摇晃晃的似乎再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了一般，很不给面子地“咚”的一声就落了地，激起了一层灰。

　　萧越：“……”这大好气氛就这么尴尬地被破坏了。

　　“这匾……”萧小小也是一脸菜色，指着那落在地上很是狼狈的萧家匾额一脸犹豫。

　　刚才的轰隆一声巨响，硬是生生地止住了他想偷偷再多塞些钱给萧越的动作。

　　“等我回来再说吧。”萧越摇了摇头，很是无奈，他理了理衣裳，动身往外走去。

　　萧小小和那些个小童们连忙跟上。

　　萧越行至门前，直接跨过了横躺在地上的萧家匾额，看得萧小小心里一颤一颤的。

　　他飞快扫了一眼匾额上“萧府”这两个大字，字美依旧只是再没有以前那样流光四溢了。低落的情绪爬上了心底，曾几何时，名满天下的萧家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真是讽刺啊。

　　心中自嘲完，萧家主就在萧小小和那群半大小童们诧异的眼神下，右手干净利落地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潇洒地割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一股鲜血顺着他的手流到牌匾上，再向地面蜿蜒开去。那明亮的红色滚上大气的“萧府”二字，原本黯淡的两个字似乎活过来了一般，一下子又鲜活起来。

　　而那沧桑的灰白地面，一沾上萧越的血，霎时间便轻轻颤动起来，一阵飞沙走石。

　　片刻过后，不论是匾额上，还是地面上，竟然都是一滴血也看不见了，仿佛那大片的血，都被吃掉了一样。

　　萧小小一脸诧异地看着这异变，说不出话来，萧老婆婆则是在一旁呵呵笑着，看着萧越的眼神愈发和蔼起来：果然这孩子心中有数，看书虽是囫囵吞枣，该看该记的还是记下了。

　　萧越随手扯了一块布将手上的伤裹起来，也不多做打理，边包扎边说：“我现在修为不足，还不能完全得将萧家事物都打点好，如今先祖留下的符文效力都渐渐散了，我只能先用我的血暂时撑一下，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但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你们……将就着用吧。”

　　萧小小完全不知道萧越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是从萧越那张半点血色都没有的小脸来看，这秘法必定是极费心力的，真是难为萧越还能顶着那么一张苍白的脸云淡风轻地同他说话了。

　　然而萧越面上轻松，心里却是累得只先想睡一觉再说。

　　萧家大门周遭十里只能由萧家家主施法，旁人无论是谁，到了这片地，即使有用不尽的灵力，也会像打到了水一样，顺势就流走了，不留下半点痕迹。

　　因为不论是哪一代的萧家家主，死后尸身都会选择火化，然后再由下一任家主，将其骨灰分为两份。

　　一份撒在萧家大门处，一份随风而逝，落在萧家的每一个角落，永远守护着萧家。

　　萧越是亲手将萧逸尘的骨灰撒下的，哪怕当时他只有六岁，也能感受到家父尸骨在怀的沉重。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昔日骨灰从手中倾洒而下那种悲愤，纵使他爹平日里再怎么放荡玩笑，最终也都变成了手中握不住的灰。

　　尘归尘，土归土，当身上所有全部归于萧家土地，一切都尘埃落定。

　　萧越想：“总有一天我也会是这样的归宿。”

　　萧家门口萧家地，承载了不知道几代人的爱恨痴缠。

　　多少任家主的心有不甘，最终都葬在了这片他们毕生所守护着的地方。而只有下一任的家主，才能够有可能实现他们的愿，化解他们的愁。

　　他背负着的是祖上代代相传的愁，他解不了，却是唯一能解的人。

　　即使他灵力卑微，修为极弱，他的骨血也是为萧家而生。

　　以血祭地，是又一任家主对萧家的守护。

　　萧家人的骨血都在这片地上，浓得化不开了。

　　“萧家万物，皆系萧氏兴衰。强则天地灵，弱则草木枯。”

　　这是萧越在这一个月内闲时翻书，才又从先祖的闲时记上看到的。

　　这一个月里萧越只在偶尔心血来潮时才对闲时记研究研究，谁知他还真摸到了些规律。那大半本的无字书，是先祖在书上施了法所致。

　　萧寂在书页上画了一道感应符，感应符会感应人的修为而做出不同反应，画在书上则会让书中的文字随着看书人的修为一点点地显现出来，但感应符只是萧越的水平能够在书上找到的结果，萧寂不知道又画了什么符，让只有看的人才能够知道内容，而看者无论是想跟谁说都无法道出书中内容。

　　所以当萧越把书拿给萧小小看的时候，萧小小看的一头雾水，想说些什么却雾水更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气得萧越当时就借着家主之威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当然因为修为差异萧越最后还是被萧小小打了个七荤八素的。

　　如今萧越看着满目荒芜的萧家，借着先祖的话，算是真正知道了萧家败落的程度。

　　萧家现在别说草木枯了，连草木都没有，再这样下去，萧氏就真的要断绝了。

　　萧越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嘲讽地笑了：以后的我能撑起萧家吗？现在放些血就力不从心，以后估计血放干了也没什么用了吧。

　　厚脸皮如萧越，也说不出日后定能让萧家辉煌的妄言，毕竟现在连血祭也解不了燃眉之急，他的毕生之愿，恐怕也只能想想了。

　　可惜其他人让他不能气馁。

　　“下山后，你想先去哪里？”萧小小收回在萧家牌匾上的目光，看了一眼萧越被裹着的手，开口问道。

　　萧越并没有多加思索，快速地回道：“我打算先去蓬莱唐家碰碰运气，没准我还能混进去蓬莱学府，跟着其他世家子弟一起修学呢。”

　　一听就像是痴人说梦，但萧越却并不是全无根据地说出这话。他在闲时记上看到了一段很没头没脑的话，似乎只是萧寂突然有感而发随手写下的。

　　“蓬莱山有三宝，一剑一塔唐家主。”

　　萧越看着这与前文后话都不搭的句子，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了解不了先祖的想法。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越总觉得唐家主这三个字写得格外工整一些。

　　萧寂的字并不好看，可这唐家主三个字却写得无比入眼。

　　对此萧越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事情怎样，至少蓬莱唐家和萧家是有一些渊源的。

　　去碰碰运气也好，就算唐家和萧家真的半点关系也没有，或许刚好唐家那样的名门大家就看他可怜，收留了他呢。

　　萧越认为自己的计划非常完美。

　　萧小小哪里不知道萧越这个人，心里估计他肯定是打算去活耗子碰瞎猫了，也不掂量一下唐家的分量，真是异想天开。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去泼萧越的冷水，毕竟他们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于是萧小小走近萧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柔声道：“待到你学成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的，还是那句话，萧家有我，你且放心。纵使……”

　　后面的话萧小小没有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做到。

　　而萧越却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心里头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又上来了。

　　他有太多人不能辜负，他还不能认输。

　　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保萧家一个平安周全。

　　哪怕他们没有能力做到，没有那个资格去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萧越再不拖拉，抬手招来了那群小童们，蹲下身，捏了捏其中一个小娃娃的脸，笑道：“萧兑啊，你可是你们五个里面最大的，以后要听小小哥哥的话，跟着他好好学，然后等着哥哥回来，带你们去看看外面，带你们看一个不一样的萧家。”

　　萧兑点了点头，旁边的小童们也似懂非懂地跟着动作。

　　他们只知道萧越要走，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他走的意义到底有多大，只知道这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虽然舍不得，却什么话都没讲，也不调皮捣蛋，乖巧的惊人。

　　沉默的时间一长，年纪最小的萧离就忍不住了，扯着萧越的墨色衣裳——那是萧老婆婆给他做的合身的新衣——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越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什么时候？萧越自己也很迷茫。

　　但他还是挤出了一个笑，温柔地说：“很快，很快就回来了，快到你们长大了，哥哥就回来了。”

　　萧小小在旁边听着，偏过了头，虽然他很想鄙视萧越这明显就是唬孩子的说法，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是真的，不由又有些难过了。

　　等到萧离他们都长大了，是什么时候了呢？他们又怎样才算真正的长大呢？

　　萧越的回答，实际上就是，无归期。他甚至可能会死在外面，归期人不知，死期却随时都有可能碰到。

　　跟小童们说完，萧越直起身，敲了敲有些酸了的腿，向着萧老婆婆弯了弯腰，恭敬地说：“婆婆，小越儿走了。”

　　萧老婆婆也点了点头，回道：“婆婆等着你回来。”

　　萧越红了眼眶，哽咽着：“恩。”

　　一字一诺，道尽所有。

　　萧小家主最后看了一眼萧家上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抓实了包袱，毅然决然地上路了。

　　即使前路艰难，那个小小少年还是不停歇地向前走了。

　　路上有些坎坷，萧越走得跌跌绊绊，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头，越走越远，化成了萧小小眼中的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点。

　　萧老婆婆伸手搂住了萧小小和小童们，和他们一起目送着萧越远去，脸上和蔼的笑容不变，只挂上了无尽的担忧。

　　天高地远，待君归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