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妖怪！》言清晨

5、不亦快哉

　　王道士上下打量着胡一舟，拿不准他的路数。

　　他心性淫邪，平日心思大多花在坑人害命、纵欲享乐上，修炼道法时，修习的邪术远多于正/法，以至于真实修为很一般。对付普通的鬼魂还可以装装高人，真要碰上能打的，他那两下子，还真不够看。

　　当世妖物甚少，平常人一辈子也难得见到一个，因此他竟然没认出来胡一舟是妖怪。

　　胡一舟并不理他，而是直接走向发了狂的月月。

　　“小月月，快醒醒，我是胡哥哥！”

　　月月早在他出手对上王道士时已经回过了头，血红的眼睛直盯着他。看他向自己走来，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抓，指甲尖如利刃，速度快若流光。

　　胡一舟左手一抬，架住月月的攻势：“月月，等等，是我呀！”

　　月月充耳不闻，继续暴躁地不停攻击，虽然没有章法，但胡一舟怕伤了她，也不敢硬接，只一味躲闪着。

　　王道士站在一边眼珠乱转，这小伙子打扮的像个学生，但身手敏捷伶俐，能在即将变成厉鬼的魂魄攻击下游刃有余，并且武器能克制道家咒符，多半是某个修道大家的后人，或是正一派哪个宫观的火居道士。

　　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谁知道他背后有什么样的靠山呢？

　　王道士心生退意，趁着胡一舟和月月周旋，脚步偷偷地往门口挪去。

　　胡一舟看似一门心思唤醒月月，其实一直都在暗暗留意这道士。此时见他已快退到大门口，冷笑一声：“这就要走了？”

　　嘴里说着话，右手“刷”地抽出一条红色长鞭，手一抖，鞭子当空绕成数十个圆圈，猛地落下，将月月紧紧捆住。

　　“月月，你先在这儿等我，胡哥哥去毁了这老杂毛的法器！”

　　王道士此时已经“噌”地窜出了大门。他收起血色三清铃，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符，嘴里念念有词，咒符猛地燃烧起来，王道士逃跑的速度顿时倍增。

　　可见这厮平日没少积累类似的经验。

　　————

　　江洛眼看着胡一舟追着王道士远去了，才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月月血红的眼睛凶狠地望着他，身体剧烈地挣扎着，试图从捆着她的鞭子里挣脱出来。

　　可惜这鞭子是胡一舟脱落的狐狸毛做成的，所含妖力远不是她一个小女鬼能够抗衡的，她越挣扎反而捆缚的越紧。

　　江洛站在月月面前，右手抬起，虚悬在月月头顶，开始念诵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念到第三遍，月月的眼睛渐渐迷离起来，满目的血色稍微褪去了一些。

　　这时，江洛却停止了念咒。

　　他看了一眼昏死在地上的月月母亲，又警了一眼紧闭门窗的西屋。

　　月月迷茫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江洛对她微微一笑，抬手握住胡一舟的鞭子，一抖手，鞭子从月月身上一圈圈解开来。他虚虚地牵着月月的手，领着她来到了西屋门口。

　　月月感受到屋子里两个人的气息，眼中又冒出了怒火。

　　江洛转身，一脚踹开西屋的大门，冲月月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小女鬼风一样冲了进去。

　　江洛体贴地把门重新关上了。

　　屋里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东西打碎的声音、人摔倒在地的声音、苦苦哀求的声音、头砰砰撞地的声音。

　　直到一片寂静。

　　江洛打开屋门，月月慢慢地走了出来。

　　她身上和眼中的血色已经完全消失，怨气带来的力量也随着刚才的发泄都流失掉了。

　　她又变回了那个苍白瘦弱、怯生生的女孩子。

　　江洛看了一眼屋里，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昏倒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但都还活着。

　　如他所料，这个小姑娘，即使变成了怨鬼，也没有对这几个害死自己的人下杀手。

　　“我叫江洛，是胡一舟的朋友。”江洛弯下身来，正视着小女鬼，微笑说道。

　　月月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谢谢你，江哥哥。”她似是想起了之前的事，一下子着急起来：“胡哥哥他不会有事吧？他去追那个坏道士了！”

　　江洛忙安抚她道：“没事的，你胡哥哥很厉害。”

　　江洛看上去温和又可靠，月月点点头，放下心来，

　　她的怒气已经消失，魂魄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小小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逐渐发出一点一点的白光，飘散而去。

　　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江洛早有准备，迅速结聚魂手印，默念定魂咒。

　　小女鬼的身影重又凝实起来。

　　月月看着江洛，露出一个安静柔和的笑容：“江哥哥，不用费劲儿了，我不想再入轮回，活着太痛苦啦。”

　　江洛温声说：“月月，你是个好孩子，这一世太苦，下一世一定有好报的。世上除了坏人，也还有郑老师那样的人啊，你很喜欢郑老师吧？前些天你特意去看过他。”

　　提到郑老师，月月的表情不自觉地带了笑：“嗯，郑老师和舒曼姐姐都非常非常好。”

　　“是啊，世上好人还是更多，你只是今生不幸生活在一个这样的人家。想想看，你都没来得及长大，没有机会像你舒曼姐姐一样打扮的漂漂亮亮去上大学，没有机会遇见喜欢的男孩子，没有机会去像郑老师一样帮助别人……”

　　月月听着江洛沉静的声音，脸上慢慢露出了神往，她犹豫了一下：“可是我觉得我快要撑不住了……”

　　江洛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来：“月月，你魂魄受损，未必能等到鬼差来接你上路，如果你相信我，可以先到这个盒子里温养神魂，好好休养，等到时机合适，我再送你去轮回。”

　　月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满是信赖和感激：“谢谢你，江哥哥，我相信你。”

　　江洛心头一热，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伸手轻触小女鬼的眉心，控制着一缕极精微的灵力，沿着月月额头画了一个奇异的图案，把胡一舟和那不知名妖怪在她身上留的妖力祛除的一干二净。随后，他对着月月打开玉盒的盖子，默念收魂咒，

　　月月的魂魄像一缕青烟被收进玉盒中。江洛慎重地把玉盒收了起来。

　　这玉盒是昨天晚上老爷子特意交给他的。

　　老爷子说，他出去这一趟，说不定能遇见什么天材地宝，到时候没有容器装就麻烦了。这玉盒是他偶然得来，听说叫什么储灵盒，可以装有灵气的东西，也可以装魂魄阴物，让他好好收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江洛估计胡一舟也快该回来了，他暂时还不想在这里跟狐狸见面，就悄然离开了小院。

　　————

　　看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滑雪的同学们也该回来了，他放慢脚步，往宾馆方向走去。

　　江洛这时才有心思像个真正的游客一样欣赏一下四周景色。

　　翠石山山峰挺秀，景色宜人，远远的有一条数百级白色石阶的盘山道，曲折回绕，道旁红叶尚未落尽，在山风下微微摇摆；更远处，有两道瀑布飞流直下，如玉带高悬，清亮秀美。

　　江洛边走边看，只觉得心境开阔，郁气尽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他自幼身有奇才，却被老爷子限制着，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他习惯了自我压抑，看起来总是沉稳有度，从不出风头，连考试都控制着只考75-80分，不上不下。

　　可他毕竟才十八/九岁，正该是纵横恣意的年纪。

　　他以前也曾背着老爷子，偷偷地用咒符救过几个人，但每次都惴惴不安，心怀愧疚，像是做了很大的错事。

　　可是今天，他却毫无内疚之心，用符念咒都是自己随性而为，内心宁和坦然。

　　大概是老爷子不但允许他离开东安市、而且让他带一大包符箓出门这件事鼓舞了他。

　　不管老爷子是为何让他冒充普通人，也许这个原因已经没有了。

　　也许，他此后就可以不再隐藏，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了。

　　江洛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兴之所至，抬起右手，当空画了一个净天地符，同时朗声念了一遍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符成，明亮的灵光沿着复杂美丽的图案在空中闪耀了一下，慢慢消失。随即，以江洛为中心，天地像是被洗了一遍，空气更干净了，周围树木枝叶轻摇，似在欢喜生长，四处的鸟雀开始欢快地飞翔鸣叫。

　　江洛不由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成功地做到当空画符。

　　远处，从滑雪场回宾馆的摆渡车里，秦威正和一帮同学兴奋地说着刚才滑雪时闹的各种笑话。他们旁边，靠窗的座位上，一位容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微笑倾听着。

　　突然，中年男子眉头一皱，转过头往窗外望去。

　　透过遥远的距离，他看见一个白皙俊秀的少年正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

　　少年周围，绿叶飘舞，鸟雀欢唱。

　　看了很久，中年男子垂下眼睛，眼中两片翠绿的叶子重新变回黑色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