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之时》锅锅诶

1、作死小能手

　　秋风飒飒的午后，日光慵然笼罩着整个望海城。
　　城东南的海洋馆中，位于水下50米处的海底观光隧道此刻正是人潮涌动，角落处散布着色彩斑斓的壁灯，倾泄出影影绰绰的流光，披落在往来行人的发尖眉稍、肩头衣角，又顺着他们身体的曲线蜿蜒垂落，似瑰丽华裳一般，引得一波又一波的游鱼逡巡徘徊。
　　置身其中，倒不知是行人观赏了游鱼，还是游鱼观赏着行人。
　　紧挨着隧道的范·德维尔咖啡厅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紧闭的玻璃门前，原本端正地放置着“今日客满”的标志，却被后来者徒劳无果地一再尝试推离了最初的位置，标志上那一贯微笑着的黄脸也不知被谁拧了半圈，大头朝下哭丧着脸委屈地缀在最下方。
　　咖啡厅与隧道共用的玻璃墙面正前方，被绿树藤蔓隔断的观景包间里，一男一女顶着无数人的怨念正在点餐。
　　“一杯摩卡，一杯锡兰，摩卡多加奶油。”
　　宋莅谢绝了侍应递过来的价目表，随口报出两个饮品，瞅了瞅还在翻看菜单的阮惜惜，点头示意侍应先行离开。
　　侍应有些犹疑，实木圆几另一边的女士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菜单，仿佛正面临着人生中某个重大抉择，她很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侍应很快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然而在已停止迎客的现下，这一男一女便是店里最新的客人，侍应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在此停留，包间的这一对，男帅女靓足够赏心悦目，好过回到厨房对着欧文的那张死人脸。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鹅黄半袖连身裙、长发如瀑恰及腰的女子，看上去娴静优雅、精致如画，却莫名给了侍应一种麻烦的感觉，就像是她最敬而远之的那种人。
　　侍应明显的出神引起了宋莅的注意，他轻叩桌面几下，在侍应下意识扭头看过来时，借着桌面的遮掩，以不惊动阮惜惜的方式，向侍应亮了亮原本藏在衣兜里的锦盒，在对方惊讶复又了然的神情中，挑眉一笑，眼底传达出不容错认的清场意味。
　　侍应露出了歉意的表情，红着脸在男子的无声敦促和女子的犹豫不决中匆匆走向前台。
　　当侍应端着两杯热饮再次回返时，阮惜惜犹自托着脸，瞪圆了双眼虎视着菜单，深陷左右为难的泥沼无法自拔。
　　侍应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摆到圆几居中靠近宋莅的位置，抬头时朝着宋莅挤了挤眼。宋莅抬起食指在嘴边靠了靠，再向着对面的女子微微一点，侍应便会心地以指封唇，掩笑走开。
　　看了看表，宋莅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托着杯匙往杯身上轻轻一撞，“惜惜，奶油快化了。”
　　对方充耳不闻的模样让他微微有些无奈，顿了顿，他放下杯匙，身体前倾，长臂一舒，轻描淡写地越过大半个桌面将阮惜惜手中的菜单压下，露出对方那备受上天恩宠的容颜。
　　这是张让人百看不厌的脸蛋，只是可惜了……
　　“宋莅！你有病啊？”
　　他有些病态地看着对方如同木偶般露出他预料之中的恼怒神情。阮惜惜这人除了脸能看，全身上下再找不出别的长处，音色虽然不错，却因为暴躁的脾气，总是被拉长撕扯成尖锐刺耳的形状，全然比不上那张无论怎样扭曲都能让人领略到美的意境的脸。
　　他应该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可想到被藏在胸口的锦盒，他还是忍不住流露出自嘲的神色，若不是为了那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蛋，打算向对方求婚的自己，难不成是个重度被虐狂吗？
　　宋莅脸上讽刺的笑容被阮惜惜错误的完全接收，她不喜欢宋莅勾着嘴，目光冰冷的模样，仿佛她是个什么玩物，他怎么敢？自觉被对方嘲讽的她抓着菜单猛地砸了过去。
　　宋莅下意识地侧身避过了劈面而来的实木菜单，并顺手接了下来。他早就习惯了对方的随时爆炸的性子，或许能算是托她的福，因着这么些年来，她将触手可及的任何物品变成攻击武器的做法，让他的反应能力远超常人。
　　掂了掂手里实木封套的菜单，赶在阮惜惜进一步爆炸之前把菜单摆回她手边，并着意将一旁的摩卡送到她眼前。
　　有了菜单作为备用武器的可选项目，摩卡作为饮品的食用属性便凸显了出来，生气状态的阮惜惜被食物吸引的几率是200％。
　　而阮惜惜也果然不负宋莅所望地在继续攻击与开始进食中选择了后者。
　　宋莅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就像是驯兽师看着张牙舞爪的宠物毫无自觉地顺应自己的摆布一样，自得满满的成就感充盈了整个心房，让他通身都散发出融化人心的光来。
　　等她用完这份摩卡就求婚吧……
　　或许是秋日午后的闲适感染了他，又或是未知的因素鼓动了他，以至于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松懈，作为驯兽师所面对的，并非是被自己实力碾压的弱小生物，再如何乖顺的猛兽都会伺机发动致命的攻击。
　　阮惜惜漫不经心地搅了搅，舀了一勺奶油抿入口中，浓郁的奶香充斥在舌尖，轻柔绵密，她一向都极为喜欢，但此时此刻，衬着宋莅深情款款暖意融融的笑容，她却没有丝毫的愉悦感，下意识地皱着眉头。“又是摩卡，每次都是摩卡，一点新意都没有，和你一样，让人腻味。”
　　宋莅怔了怔。
　　“惜惜，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最喜欢这家的摩卡……”
　　“那今天开始就不喜欢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的嫌弃，阮惜惜冷笑着将杯匙狠狠一掷，粗暴地推开马克杯。杯身晃了晃，溅出些白的褐的混合物散在桌面。
　　真是……从不消停。
　　宋莅抿紧了嘴，摘下眼镜放到一边，左手摁了摁太阳穴，右手敲下了桌边的呼叫键，他合上眼不去瞧阮惜惜那张写满怨忿的脸，倦怠地吩咐着应声的接线员，“加一杯焦糖玛奇朵。”
　　话音未落就听到阮惜惜吊着嗓子凉凉的说了句，“太甜了，恶心。”
　　通讯器的另一边愣了愣才迟疑地复述到，“一杯焦糖玛奇朵是吗？”
　　“不用了……”
　　宋莅刚要拒绝，却听到阮惜惜蓄意的反对。
　　“没错，加一杯焦糖玛奇朵。”
　　“……”
　　“抱歉，我们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
　　宋莅飞快地说完，不等对面的反应便迅速切断了通讯。
　　“宋莅！你今天非要跟我作对吗？！”
　　“惜惜！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很乏味？”
　　“你还挺有自知之名嘛，既然你……”
　　“那好，我们分手吧。”
　　说完了这一句，宋莅整个人便如泄了气般塌了下去，从来都是挺直的腰背无骨般佝偻着，瘫在椅背上，他低垂着头双眼紧闭，仿佛一个毫无生机的人偶。
　　然而阮惜惜却对此毫无知觉，她一向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从不多问旁人一句，此时也不过轻蔑地哼了一声，“谁稀罕跟你凑一块。”
　　说完她便起身要走，见宋莅毫无反应，气便不打一处来，拿起桌上尚未喝过一口的红茶便冲着宋莅泼了上去。
　　宋莅一动不动生生受了这满满的一杯，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茶香，心里却说不清是酸涩愤懑还是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或许还是有些舍不得，可他强忍了想要去看看阮惜惜的冲动，他怕自己看着那张脸就会忍不住心软。纵然他还想着，若是阮惜惜愿意对他低头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哪怕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干巴巴地说声，“别闹了。”
　　他都愿意为了这一份微小的退让，就这么和她耗一辈子。
　　然而阮惜惜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如既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等着宋莅冷静下来又去对她伏低做小地哀求。
　　但这次，显然大家都注定要失望。
　　再也感觉不到阮惜惜地存在后，宋莅颓然地睁开了眼，不甘地摸出了准备用来求婚的锦盒，叹息了一声，将它放到了刚才阮惜惜坐过的地方，这才转身离开。
　　宋莅一个人漫步在海底隧道，眼睛注视着漆黑遥远的海底，整个人仿佛要被无尽的深渊吞没一般。
　　一头蓝鲸无声无息地凑了过来，清澈的眼眸孩童般懵懂地看着他，他便无意识地停下脚步，伫立不前。
　　身后忽然有人靠了上来，急匆匆地脚步声和着喘息声，让他曾有片刻的迷惑，这是不是阮惜惜迟来的醒悟，然而转瞬间这个念头就被自己拍散，在对方撞过来的瞬间，他轻轻后退了一步。
　　“先……先生，你忘了东西。”
　　是之前的女侍应。她气喘吁吁地扶着腰，摊在宋莅跟前的掌心上正托着被宋莅遗弃的锦盒。
　　她见宋莅没有伸手的打算，顿了顿，竟直接拉过了宋莅的手将锦盒塞过去。
　　“真心不该被随意轻贱，人若不懂得自尊，又凭什么得到他人的尊重。”
　　她的模样并不算出众，乌黑的眼眸却清澈得足以涤清人心污浊，宋莅眼角余光划过一旁好奇注视着两人的蓝鲸，眼前的一人一鲸竟意外地重合起来，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蹭了一下，惜惜小时候很喜欢这种生物……所以才成了范·德维尔的常客。
　　“谢谢。”
　　宋莅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平日里精干样，齐整的发型和熨帖的衬衣早被阮惜惜一杯茶水毁得彻底，眼镜之前被摘下过，也不知几时被砸到，扭曲地挂在挺拔的鼻梁上，甚是狼狈的模样，却在这一笑之下，似乎触碰到了某种光环，让追逐而来的女人失了神。
　　女侍应的心扑腾扑腾直跳，她知道这人长得好，所以看到那个锦盒的时候，顺应内心道德感的驱使追了过来，但跑得这般迫切，未尝不是因为受到美色的召唤。
　　她原本打算还了东西就撤退，却被男人狼狈的模样所触动，一时冲动就做了些不太礼貌的行为，原以为会被嫌弃，之前在包间里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强势，万万没想到对方能笑的这么阳光明媚，年少不知愁。
　　心念百转间，她只呐呐回了一句，“不客气。”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玻璃隧道外的贪玩蓝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