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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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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聿蹲在前面喂猫喂狗跟小动物絮絮叨叨的时候,蒋鸣涛就坐在他后头的长椅上,翘着二郎腿,视线胶着在他身上,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西装革履的外表和随意翘起的二郎腿很不协调,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得有点太专注了。默不作声地注视了一会儿,大概是终于觉得自己这么盯着人家很奇怪,他便低下头,开始心不在焉地看手机。
公司的微信群一如往常地热闹,以平均每三分钟一次99+的速度轰炸着蒋老板的手机,这群人大概是跟着他久了,刚开始的时候除了“老板好”和日常汇报之外半天都没有活物说话,现在皮实了,话就跟不知道刹车一样,从北极漂移到南极一路不知疲倦地侃大山。蒋鸣涛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人事部的那几个人,这都是从哪儿找来的一边高负荷工作一边屁话还不消停的人才。他起初不是很喜欢员工在工作时间聊天,但财务部每个季度交上来的报表让他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默许了,偶尔心情好他还会在群里发几个红包刷一下员工心中的好感度。
蒋老板看了一眼被自己屏蔽提示的659条未读群消息,太阳穴突突地疼。他点开之后往上扒拉了几下,发现迟迟看不到尽头也找不着重点,便迅速打消了刚起的了解员工日常想法的念头。
还好有吴秘书这个廉价劳动力给他每天整理数据报告,不然要让他自己在这么一堆屁话里找有用信息,他可能一怒之下把两小时之内发言超过十条的员工统统拉去加班。
蒋鸣涛粗略地浏览了一下,公司里那几个小丫头又在聊一些他听不太懂的没有营养的话题,几个大老爷们在赌球赛,还有一群人每句话说完都要带一张图,看的他头疼。
确认了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果断地退出了微信,然后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自下载以来开启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微博。
他那个小号是为了方聿开的,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太对,但也很符合部分事实。总之,蒋老板只关注了方聿一个人。
蒋鸣涛抬眼瞄了下前面的方聿,心虚地掏出耳机,点开了方聿置顶的那段视频。
这是方聿发的第一个视频,带了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但还是青涩得很。他穿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白衬衫牛仔裤,一头黑发蓬在脑袋上,眉清目秀,在动辄浓妆艳抹的美妆po里算一股清流。
蒋老板把视频里的人和眼前的人比对了一下,忽然发现虽然他已经成熟了不知道多少,但这头不经打理乱糟糟的头发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固执地蓬在那里,为他保留着点未经世事的少年气。
方聿慢条斯理地喂完猫喂完狗,站起来活动了下自己蹲到发麻的腿,一转身发现蒋鸣涛居然还没走,不仅没走还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塞着耳机看手机,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想起第一次见蒋鸣涛的时候,对方脸上起先挂着公式化的礼貌微笑,嘴角弧度完美,眼底毫无笑意,后来在车上,他看到了蒋老板真实的笑容,非常没有定力地动了心,再后来是对方倚在车上看他,笑得漫不经心一脸痞气。
可这三种笑容,都没有这次来的更温柔、更让他心软。方聿一颗不安分的心砰砰乱跳之余又有点泛酸,到底是谁让蒋鸣涛这么笑了呢,他忍不住偷偷靠近,想窥探一二。
他蹑手蹑脚,绕到了蒋老板背后,瞄了一眼他的手机。
视频正好到结尾部分,他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算告别,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人是谁,蒋鸣涛就发现了他。
“怎么忽然到后面了,吓我一跳。”蒋老板摘下耳机,把手机塞回口袋。
“喂完了。”方聿把空了的盒子塞进垃圾桶,“过一会儿大概就十二点了,我下午还要去上班。你是去你公司还是干嘛?”
“你不吃饭吗?”蒋鸣涛反问。
“我不饿。”方聿把手插进上衣口袋,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踌躇再三,还是把“你刚才在看什么”这个问题憋了回去。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饭店,”蒋鸣涛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地说,“走,我请你。”
方聿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这人今天穿的西装他说不上来是什么牌子,但也正因为他说不上来是什么牌子,他才觉得蒋鸣涛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资本家,“我总觉得你去的饭店,不是我这种小资产阶级消费得起的。”
“差不多,”蒋鸣涛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大概一顿饭是吴秘书一个月的工资吧。”
方聿:“……”
“去不去?”
“不了不了,无功不受禄,”方聿摆摆手,“我也知道一个不错的饭店,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蒋鸣涛想了想,回忆起见方聿那次去的饭店,那大堂里乱哄哄的噪音又一次聒噪在他的耳膜上,激得他一阵恶寒,“吃不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方聿:“……”
最后他们各退一步,去了一家蒋鸣涛不是很喜欢但也勉强可以接受并且在方聿经济范围内的中餐馆。至于为什么坚持要求吃饭地点要在他的经济接受范围内,方聿的解释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说着还冲蒋鸣涛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有心机的笑。大概是之前蒋鸣涛盯着手机的温柔笑意激发了方聿内心的危机感和征服欲,他坐在车上的时候在心里模拟了数十次这个笑容,终于在蒋鸣涛问他“为什么一定要你消费得起?是我请你,又不是你请我”的时候,一边答出那句话一边朝他绽开一个甜蜜又蛊惑的、情人似的微笑。
蒋鸣涛喉头一紧,被这笑蛊了一下。
只是这笑容只一瞬就如同蒸汽一样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方聿真诚的眼神和说“我们小资产阶级生活不易还请蒋老板多多包涵”时的揶揄表情。
蒋老板眨眨眼睛,还没从那个笑容里回过神来,一时间忘了搭话。
他有过女朋友,之前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但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不排斥方聿这有意无意的一撩。
甚至想反撩一把再装聋作哑,让他气急败坏地加倍撩回来。
想套路他。
蒋鸣涛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尴尬地咳了两声。
太罪恶了。
可他心里那个几乎要平静如死水的角落被这想法激得一瞬间就活了回来,甚至跃跃欲试想把它付诸实践。
蒋鸣涛瞥了身边安稳坐着的罪魁祸首一眼,对方正安闲地闭目养神,一只手跟着车里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蒋老板的视线不由得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手上。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下一下打节拍的样子禁欲又迷人。
蒋鸣涛忽然想,这样的手如果被亲吻,会不会害羞地从唇上逃走呢。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停止这罪恶的想法,他的大脑却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了一切。
完了,大事不好。
蒋鸣涛活了二十七年,从来都有条不紊,私人生活和公司事宜都按部就班地向前运行着,偶尔有意外也会被他迅速摆平。他不喜欢意外这种东西,一切超出他掌控的事物都让他抓狂,吴秘书曾经因为不知道他这个脾性送了他一个生日惊喜,从而被他在生日当天罚加了一个月的班。虽然这事导致的最直接结果是吴秘书再也没送过他礼物,但蒋鸣涛对意外的厌恶也由此可见一斑。
而方聿那个笑,可以算得上是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最要命的一个意外了。
蒋鸣涛第一次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而他对这不可控居然还怀有隐隐的期待。
大概真的是完犊子。
蒋鸣涛一边麻木地开着车,一边放任思维野马脱缰一般满草原撒欢。
方聿偷偷睁开眼瞄了一眼旁边的人,发现对方表情僵硬,心虚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闹过火冒犯人家了,可他除了笑那么一下,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两个人各怀鬼胎相对无言。车内的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最后是蒋鸣涛打破了沉默,他清清嗓子,脑子短路,脱口而出。
“方聿,你谈恋爱了吗?”
“……”
话刚出口蒋老板就后悔到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他有病吗问这个问题。
方聿拼命地忍着笑,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憋笑憋的还是害羞,半晌终于挤出两个字来,“没有。”
“哦,”蒋鸣涛虽然在内心里已经把自己从头到尾唾弃一遍了,但面子上还是维持着平静,好像只是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关心他一下,“二十三岁,可以考虑一下了,别跟我一样拖到现在还被家里催婚。”
方聿的表情在听到“催婚”的时候一下就僵住了。
他差点忘了,蒋鸣涛和他不一样,他畏首畏尾地藏着的秘密,他逃出那个小镇的催化剂,他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些蒋鸣涛都没有,他是那么一个成功的、活在阳光下的人,站在那里就有无数蜂蝶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上扑,被催婚大概是因为没时间恋爱,他们单身的原因是不一样的,天壤之别。他们认识就是因为他的前女友。
而他却被突如其来的心动冲昏了头脑,居然忘了这一切,不管不顾地就去撩了一个直男。
“我……”方聿干巴巴地张口,克制着自己不要对蒋鸣涛的话做过度解读,可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钻去,明明外面太阳正好,车里还开了暖气,他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
蒋鸣涛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里的颤抖,他转过头,看到方聿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惨白,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方聿摇摇头,“没,就是有点难受。”
“要不要紧?”蒋老板一颗心悬到了半空。
方聿又摇摇头,“我不想吃饭了,你把我送回家行不行,我休息一会儿去公司上班。”
“不舒服就别去了,”蒋鸣涛皱起眉头,他想起方聿那袋子药,眉头皱得更紧,“身体重要。”
“不行啊,”方聿笑笑,“我又不像你,想不去公司就不去,我就一给人打工的,不去不就丢饭碗了么?”
蒋鸣涛皱着的眉头并没有放松,但他没再多话,而是直接把方聿送回了他家。
“谢谢你,”方聿下车,“再见。”
说完他就转身走掉了,没有像上次那样回头。
蒋鸣涛还是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没搞懂方聿是怎么了,上一秒还不知死活地撩自己,下一秒就脸色惨白说要回来。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方聿家在的公寓楼看了半天,终于打定主意,开车去了那家他本来打算带方聿去的饭店。
方聿站在自家的落地窗前,看着蒋鸣涛的车消失在远处的车流里,叹了口气。还是挺惨的,第一次心动就喜欢上了一个直男,要怎么办呢。
你喜欢上了一个不太可能喜欢你的人,要怎么办呢?
蒋老板在车上给饭店那边打了个电话。
“蒋先生,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到?”
“十分钟,快点,我要带走。”蒋鸣涛看了一眼时间,有点烦躁。
“呃……我们不支持外带的。”
蒋鸣涛挑起了眉,摆出大地主阶级欺压贫民的架势,“我说要带走就带走,你们快点,我赶时间。”
“行,行……”对方终于向黑恶势力低头。
于是蒋鸣涛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像吞了个苍蝇一样表情难看但还在坚持“最好不要外带”的前台那里取走了自己点的饭菜,他还心情愉悦地给对方补了一刀,“你们饭店最大的股东就是我,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前台:“……”
方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刚要睡着,手机就响了。
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来接了,“喂?”
“你住几楼?”
听出是蒋鸣涛的声音,方聿清醒了大半,“三十六楼。”
“这么高?”蒋鸣涛走到了电梯口,“你等会儿给我开个门。”
“你干嘛?”方聿忽然紧张起来。
“给你送饭。”蒋鸣涛说的云淡风轻。
“……”
方聿花了几秒钟消化了一下这巨大的信息量,蒋老板居然亲自给他送饭?可别不是在做梦,他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痛呼出声。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聿忽然意识到自己电话没挂,尴尬极了,连忙转移话题,“你经常给人送饭?”说完他就想挂电话了,这什么傻逼问题。
“没有。我又不是送外卖的。”蒋鸣涛轻轻笑了声,“开门,我到36楼了。”
方聿哦了两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套了拖鞋就往门口跑。
他打开门,蒋鸣涛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手机,正左顾右盼。
西装革履的外卖员吗?方聿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蒋老板问他。
“你看起来,嗯,确实离送外卖的有点远。”方聿抬起头,笑意还没褪去,就撞进了蒋鸣涛含笑的眼里。
深不见底的黑,此时正微微漾着波光。
方聿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