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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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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的祥云纹理罩衣光耀,衬着那张脸,亦是无情,亦是狰狞,“想必世子也同本王遭遇相似,明明有问鼎御极的机缘,却被这活生生的世道所扼杀。”他捏着拳头,满屋的寂静,那种骨肉较劲的响,仿佛要破碎一切不平。
“可我偏要闯出个不一样的前程。”
戴箐知道自己要什么,在一个满是虎狼的宫闱里成长起来的皇子,不是学好课业,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便可被立为下一任储君的。要成仁,那就要弄权、结党、铲除异己,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摆布别人。权利的滋味使人膨胀,他便是在这权利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离开了争斗,他便不能活。
阿雷拓脸上带笑,“殿下说您同我说前程,可见我现在毫无前程可言,殿下说让我回名正言顺回鞑靼,我倒是想知道,殿下怎么做?”
他知道阿雷拓对他的话不甚相信,本就是和他一样身居皇族,说话行事都得讲个目的,若是没有让他信服的理由,和达成一致的契约,论说破大天,他也是冷冷一哂,闭目养神,听你把话说透,再找个不咸不淡的理由打发你走。戴箐知道处境艰难的人,越发不相信别人,只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才能达成协议,这无可厚非,他们本都是一类人。
戴箐说,“世子想顺利登基,不得名正言顺回去么?本王可知道世子您的那位三弟可是盼着你死在大梁,最好尸骨都别再回来。”
这话可是说到了阿雷拓的心里,那位三弟可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在皇位争夺中早就撕破了脸面。权利真是可怕,让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反目成仇,兵戎相见,视为死敌。
他缓缓的闭着眼儿,睫毛轻许颤动,可一瞬便听他哼笑道,“殿下可真是厉害,道叫我刮目相看。有什么话,尚可直说,不必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让人丧气。”
戴箐知道自己的话触了他的机簧,兄弟之争不足为奇,可他一着不慎,败在了他人手里,过来当了大梁国的人质,当人质丧脸面,就是以后坐上了鞑靼的王,那也是耻辱,是伤疤,不能被外人揭开品头论足。
戴箐掖着手,淡声一笑,“本王该恭喜世子,不久就可回国奔丧了。”
阿雷拓哦了一声,眼上有少许惊讶,片刻便温良笑道,“谢殿下大恩,您可真是菩萨心肠。”
他俩都是极聪明之人,话中深意早已心知肚明,戴箐说回国奔丧,意思不久是帮他铲除这个本该替他去大梁做人质,却害他沦为阶下囚的三弟么,他恨他,真想生吞活掰了那厮。阿雷拓不管戴箐用什么手段让那人丧命,他不需要知晓,他要得是结果罢了。只要那人已死,身为嫡子之位的他便不可能在这里继续当人质,继续被人奴役。
阿雷拓负着手,悠悠漫步在青砖地面上,他饶有兴致在烛火那片光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嘴里不紧不慢的说,“我也恭喜殿下,事成之后,鞑靼听后殿下差遣。”
他不是想当皇帝么,他只要回国掌了权,派出一支精锐铁骑听他差遣,便是承了他的恩情,两人互不相欠了。本就杀人是如出一辙的,只有杀谁和杀多杀少的区别。
想着戴箐只为他杀了一人,他却派出铁骑替他杀无数个人,这买卖有些吃亏。
翻脸只在弹指间,脚下一踅,“听闻五公主聪慧过人,美丽非凡,我钦佩已久,年级已过舞勺之年,尚未婚配。”
他没接着说下去,可屋里的那一位早已其中深意,戴箐意味不明的看了阿雷拓一眼。
戴箐半晌未语,临了沉重地叹了口气,“本王可以给你制造机会,可结果会怎样,还真不好说,本王那妹妹……”他话说了半道,没继续往下谈,大致的意思对方也猜的差不离,五公主脾气不好,阖宫上下可能早有耳闻,这位骄横的主儿,今儿能大摇大摆的在御街当众掌人脸,明儿就能上雍和宫里抱着皇帝大腿哭诉要宰了哪家不知礼数的官家小姐。谁不知礼数,可难说!或许是别人貌美,被她瞧在眼里就是对公主不敬,失了礼数,就算不死也得拔成皮才肯罢休。
阿雷拓略一沉吟,心下了然,能让戴箐欲言又止的主儿,大概不好办吧,可再硬的骨头,他也得想办法娶回家去,女人一旦嫁人,就算骨子里再横,也闹不出一天星斗来。他需要这个女人,倒不是因为自己个儿如何喜欢她,只是需要和戴箐相互掣肘罢了,男人之间的交易就是这么纯粹,里头的千回百转不过是个幌子。
阿雷拓在南炕上坐了下来,“想必公主没法子拒绝我,她确实到了年纪,早早开枝散叶,对陛下和贵妃娘年也是个交代,陛下盼着她成家立室的心,天下父母都有。我虽是大梁的质子,可毕竟身份还在那放着,不日待见了公主,我便以仰慕公主为由,向陛下请旨。”
灯下的两人都在暗自打着如意算盘,于阿雷拓来说,取走了大梁的公主,顺带还铲除了肉中刺,风风光光的回鞑靼,怎么算怎么欢喜。
于戴箐来说,虽然要耍些手段帮他铲除异己,可毕竟俩人算是统一战线的人了,还顺便搭了亲家,关系更加牢固。自己手里差什么,不就是差兵权么,自己暂时没有的东西,就得靠外力得到,这样于自己登顶御极才更有把握,更加牢固。
宫人们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这尊辗玉魔罗开金口,等待是世上最大的煎熬,戌时刚过,便是皇帝进汤药的时辰。近来药典房的御医往复这雍和宫的次数越盛,配殿里头挂着的铜茶炊吱吱冒着热气,偌大的殿宇被这股酸涩的药味侵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似乎预示着不明言说的某人有渐渐的露出下世光景来。
荀玄吉曲着手指在炕桌上叩了叩,“今儿是典膳房谁上值呢?”
值班管事仓促啊了声,“今儿晌午,典膳房周总管上的值,都按昨儿的惯例上的菜,陛下精神头不济,不敢给上辛辣油腻的膳食,只有晌午听陛下说,很久没吃过葫芦鸡了,他老人家想念的慌。我们不敢不依陛下旨,这才让典膳房大师傅给现做,大料都不敢上,就怕和陛下的药相冲,小人们死千次万次也担待不起啊。”
他只是向值班管事这头扫了一眼,管事心慌气短,腿弯子一软便跪下来,扣着砖缝匍匐在地,“奴才失职,请笔臣大人降罪。”
他哼笑了声,“我见官家下午头就不太爽利,想是这酸汤药给灌的,没想他老人家吐出葫芦鸡碎渣,我一看见了血,这可不得了。要是让太子殿下知晓,你们几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荀玄吉横眼瞧他,“知罪么。”
大热天中衣湿了个尽够,三魂七魄都要被抽出来过堂似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大致心里有数,恨不得一岔气,闭了眼,就痛快了。
左肩被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点过,“上头的令,不得不从,都是同僚,我这能过的,倒也不能难为你这当差的人。”
一面说一面垂手虚扶了一把。管事闹不清他的主意,但这掉脑袋的罪过被别人轻描淡写过去,倒也让他有重新落地之感。
管事神情里带了些微圆融的味道,“笔臣大人真是菩萨心肠,今儿不是您开恩,奴才脑袋搬哪去就不知晓了,您的大恩大德,小人不敢忘。”
捏着把柄才好让人办事,荀玄吉牵唇一笑,转过身,屏退了两旁的人。
等了良久,才有单寒的声线传出来,无情无绪道:“不管是谁派你下手,你都得想尽办法让官家延着命,这是杂家的话,你敢透出一个字儿,我让你宫外两儿子死绝。若是你听话,时候一到便放你出宫和儿子团聚。是死是活你好生想清楚罢。”
管事见已被他识破,身子吓得筛糠一般,瑟瑟发抖。连告命的声响也发不出来,穷途末路般倒地不起,他本就受人胁迫,只是这阎王的胁迫更甚,是谁知道他还有两个儿的,旭王那头不知,大罗神仙怕也不知晓得,他怎么会知道。
管事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大人,奴才听您示下。只求放了奴才两个儿……”
人嘛,都有软肋,不能凌驾于七情六欲之上,便只能被它奴役。管事的软内便是他的一双儿子,自己的么。他愣神片刻,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亦是欢喜,亦是悲伤,亦是甜,亦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