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团圆》嘿衍

1、第 1 章

　　01.
　　分手的第三年，杜骁在市中心找到了个补习班老师的工作，辅导对象是一群精力过盛的初中生。靠着温和的教学态度，他很快就获得了一班人的信任，甚至会有人找他讲一些小秘密。
　　比如现在。
　　“杜老师，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杜骁从一堆教案里抬起头来，看到了陆然皱着眉头的小脸。他正思索着怎么回答才显得亲近又礼貌，小姑娘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可是我觉得他不喜欢我——杜老师，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杜骁愣了一下，心道怎么这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来了，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有是有，但分开很久了。”
　　陆然点点头，“喜欢又分开，那就很惨哦——啊，我得回去了，杜老师也早点下班吧，再见。”
　　杜骁跟她挥了挥手，又埋头整理教案。
　　小姑娘的“那就很惨哦”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又回放了几遍，是很惨啊，他想。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博特别关注的提示。
　　那个昵称是一串英文加数字的看起来就像一个僵尸号的博主，躺在杜骁也很像僵尸号的微博的特别关注里。
　　而前者发了一条只有三个字的微博。
　　“第三年。”
　　杜骁的心口被那句号扎出一个血泡来，又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次心酸的滋味。
　　三年前的今天，他在机场送迟北淮——是真的只是把迟北淮送到了机场，而后他就走了。
　　他知道迟北淮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他知道他在等他回头，可他没有。
　　杜骁一边心酸一边又觉得老祖宗说“自作孽不可活”还真是对的，分手就分手，自己还跑去关注了人家的微博小号，甚至为此特地注册了一个僵尸号——但其实也不是僵尸号，他把迟北淮的首字母和生日用一种奇妙的组合方式揉在一起，成了一个畸形又怪异的账号名。
　　好笑又矫情。就跟他自己一样。
　　杜骁盯着那条微博看了一会儿，又揉了揉太阳穴。
　　他不用想也知道迟北淮发微博的时候抱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只要想想大洋那边的那个人也在挂念自己，他的心就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包围了。
　　那种情绪很像当年迟北淮站在江边给他放烟花过生日顺便还表了个白的时候他的心情，像一个饱受癌症折磨的病人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说不清到底是悲伤还是开心。
　　“分开其实不惨的，”他自言自语着，“惨的是分都分了，还做白日梦。”

　　02.
　　杜骁回家之后发现家里没人，杜妈妈的短信来得不迟不早。
　　“骁骁，舅舅那里有点事，妈妈先过去几天，你自己弄点吃的。”
　　他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决定去超市买泡面。
　　而当他看见超市里那个熟悉到让人以为是幻觉的背影后，几乎想转身逃走——他也确实这么干了，只是他刚转过头，迟北淮的声音就如同判决书一般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听到那个人喊，杜老师。
　　迟北淮长高了，也瘦了。
　　他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人，不合时宜地想。
　　他清清嗓子，压下心头的酸甜，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跟迟北淮打招呼，脑子里飞过无数句话，他偏偏选了最烂俗的那句。
　　“你怎么在这儿？”他听到自己问。
　　迟北淮笑笑，“回来了，想到这里逛逛。”
　　杜骁“哦”了一声，“不早了，你别在外面呆太久，早点回家吧。”他又转过身，打算去付账，心不安分地乱跳，他怀疑自己再和迟北淮多待一会儿就会发心脏病。
　　“来都来了，杜老师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毕竟三年不见了。”迟北淮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是那种臭不要脸的愉悦。
　　杜骁的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个人有没有一点见前男友的觉悟，但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03.
　　“杜老师，你猜我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迟北淮跟在杜骁后面，伸手想帮他拎购物袋。
　　“什么？”杜骁推开他的手。
　　“追你。”迟北淮把手插在口袋里，语气正儿八经。
　　杜骁一个踉跄，“我们分手都三年了。”
　　“对啊，要是没分手我就不追你了。”
　　杜骁沉默了一下，发现这个逻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于是他选择继续沉默，任由迟北淮在耳边吧嗒吧嗒打嘴炮。
　　他想起刚认识迟北淮那会儿，这人明明话少得跟他家楼下那个老年痴呆的大爷一样，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可别不是假的吧。
　　迟北淮说是要到杜骁家里坐一坐，然后他就真的只是去坐了一坐。杜骁半路准备好了的无数套拒绝他留宿的说辞一个都没派上用场。迟北淮走之前对杜骁眨巴眨巴眼睛：“我明天来送你上班吧，不见不散。”
　　说完就关上门溜之大吉，根本不给杜骁拒绝的时间。
　　杜骁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说要追他是认真的。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迟北淮好好聊一聊。

　　04.
　　第二天。
　　杜骁顶着黑眼圈被电话吵醒，迟北淮的声音听起来又亲近又遥远。
　　他甚至没来得及追究迟北淮是怎么搞到的自己号码，对方就挂断了。
　　合着只是为了叫他起床。
　　尽管做好了被迟北淮送去上班的心理准备，杜骁看到停在自家楼下的车后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人不知道脑子里装了什么，带了两辆自行车来。
　　“我们，骑这个？”
　　迟北淮被“我们”二字取悦了，“是啊，早高峰市中心会堵，骑这个正好。”
　　而且这样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他在心里补充。
　　杜骁沉默了一下，又发现这个逻辑好像并没有哪里不对，于是只好骑上了车。
　　“迟北淮。”
　　“嗯？”
　　“为什么追我？”
　　迟北淮骑着车，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回答，“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
　　“……”杜骁设想过无数次迟北淮说“我喜欢你”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自行车上。他以为迟北淮下一句就要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喜不喜欢我”了，可他没有。
　　见他沉默，他也沉默。
　　两个人一路无言地骑到了补习班门口。
　　杜骁说了声“谢谢”，正欲走时，迟北淮忽然拉住了他。
　　迟北淮低着头，语气诚恳又无助，“杜老师，我想了三年，想明白了一点，”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温柔，“就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还是不能停止喜欢你。”
　　杜骁大脑一片空白。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补习班，只记得迟北淮在后面不知死活地给自己发来一条短信。
　　“你耳朵红了。”

　　05.
　　杜骁和迟北淮分手，是他主动提的。
　　迟北淮不可免俗地问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总不能把自己的担忧和不安全感一起告诉他，他总不能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让你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我想你变成活在阳光下的最好的人，不要和我一样，爱情都长在阴暗的角落里。
　　于是他选择当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他记得那天迟北淮迷茫又难过的眼神和锲而不舍的“为什么”，也记得自己最后用的那个“正当理由”。
　　他说：“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只是把心动当成了喜欢。等时间久了新鲜感过了你就会发现，和我一起过日子很不好，与其到时候相互厌恶埋怨不如趁早分开。”
　　话说完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不是的，我是喜欢你，不是心动也不是新鲜感。我是喜欢你，想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喜欢。”迟北淮焦急地辩解，眼神都在透露受伤的讯息。
　　杜骁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还太小了，分不清。”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回应。
　　最后，迟北淮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分手。我会证明我分得清。”
　　杜骁如释重负。
　　几天后迟北淮就走了，跟一阵风一样，吹过去，除了一点挥之不去的气味，什么也没留下。

　　06.
　　杜骁之前一直觉得他们在一起是一个错误，和迟北淮分手之后他又伤心又开心。就算他知道自己还喜欢迟北淮，就算他知道迟北淮也还喜欢自己，他也觉得只要不是在一起，那就算把对方从错误中解脱了出来。
　　而作为代价的刻骨相思，他都选择视而不见。
　　大概时间久了就会好些吧，他想，反正迟北淮还那么年轻，过个几年把自己稍微忘了点了，就能安安分分找个女朋友过日子了。
　　他可以熬着这一份惦念，如果错误必须有一个人承担代价的话。
　　可三年过去，这个人又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把错误发扬光大。
　　杜骁不得不承认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心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也不得不承认听到他说“我还喜欢你”时的心动。
　　杜骁掏出手机，发了僵尸号上的第一条微博。
　　“思念是一种病，而时间是包治百病的庸医。”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杜骁看到自己有一条通知。
　　“xxxxx赞了你”
　　他看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僵尸号，忽然笑了。
　　原来这个人一开始就知道。

　　07.
　　迟北淮从此过上了早出晚归接杜骁上下班的生活，在杜骁抗议骑自行车太有毒了之后他改成了每天陪他挤地铁转公交。
　　杜骁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种“接送”到底有什么意义，可他看迟北淮那么开心，自己也就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你这几年怎么样？”他问迟北淮。
　　迟北淮歪头想了想，“还可以，除了很想你没什么不好——我给你看看我之前拍的一些照片吧。”他掏出手机，翻了一会儿，递给杜骁。
　　杜骁接过来，一张一张翻着，他忽然注意到某张照片里一个颇似迟北淮的削瘦人影，正准备放大时，迟北淮心虚地把手机抢了回去。
　　“为什么不给我看？”
　　“没，没什么。”
　　杜骁眯眯眼睛，“嗯？”
　　迟北淮只得把手机又给了他。
　　杜骁放大，看清那人后，沉默不语。
　　那就是迟北淮，他绝不会认错。——可迟北淮他什么这么瘦？瘦得那衣服袖子都显得空空的，像一个七岁的营养不良的小孩穿了他十岁的营养过剩的哥哥的衣服。
　　“那段时间…太想你了，医生说我有轻微的厌食症。”迟北淮闷闷地解释，“不过后来好了。”
　　杜骁心里一紧。他转过身看迟北淮，企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
　　迟北淮只是一笑，“都好了，你看我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嘛。”
　　“可我第一眼看到你那次，我就觉得你瘦了。”杜骁的声音有点哑，他盯着迟北淮的眼睛，在那里面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迟北淮定定地看着他，“我想亲你。”他说。

　　08.
　　迟北淮被他爸支派到隔壁城走亲访友的两三天里，杜骁抽空去听了一场演唱会，是他最喜欢的乐队。
　　演唱会快结束的时候，主唱让观众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最爱的人，请他来听这最后一首歌。
　　迟北淮接到电话的时候，“喂”了两三声，杜骁都没说话，那边只有一阵音乐声。
　　他听不太清楚，只听到很多句“我爱你”。
　　末了，杜骁的声音从手机那一头传过来。
　　迟北淮听到他说：“我爱你。”
　　杜骁说完就挂了，脸上一阵发烫，他开始后悔自己胆子怎么这么大，全然不知迟北淮在酒店里已经傻笑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迟北淮刚回到家就又出了门，没跟杜骁打招呼便直奔他家打算当个不速之客。
　　“杜骁！”迟北淮喊，门都不敲。
　　杜骁打开门，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你之前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
　　杜骁没想到对方这么单刀直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他“唔”了一声，刚想回答，就被迟北淮抱了个满怀。
　　他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耳朵上，也感受到自己如同对方一样急促的心跳。
　　他示意迟北淮放开自己，盯着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睛，他看到那深不见底的黑色里，满满当当全都是自己。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尽此生的勇气，轻轻亲了迟北淮一下。
　　“啪嗒”迟北淮听到自己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杜骁说，“我说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

　　09.
　　屋外晴空万里，正是一个适合久别重逢的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存个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