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骨》左边的橘子猫

5、请旨

　　新帝登基那一日，嘉贺储君在房里磨磨蹭蹭，死活不肯出门。

　　兴许是昨晚喝的太醉了，今日戚觞的气色不太好，戚觞托着腮帮子在镜子前发了一刻钟的呆，她问我说：“铁衣，你说我要不要上点儿胭脂？显得更精神些。”

　　我站在她侧后方的床沿边上，闻言漫不经心的补充道：“那你再涂点儿口脂，擦点儿香粉，定能听到底下的老臣们‘呜呼哀哉，我嘉贺亡矣。’”

　　“那还是算了吧。”

　　嘉贺帝磨磨蹭蹭的终于准备出门了。她身后跟了好些人，我就站在她身后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本来这里应该站个懂事的太监，或者女官，但储君任性，她说这里得站个影卫，这里就只得让给我这个影卫了。

　　无上尊荣。

　　新帝登基大致分三步，一是焚香沐浴，二是祭天告祖，最后在皇殿上接受众臣的三跪九拜。

　　办大事情的人都要耐得住繁琐。

　　光听流程和细节我就觉得累了，戚觞沐浴之时，自然只有我一个人随侍身侧。

　　她没几两肉的身子实在没什么看头。

　　戚觞沉入池水里，半天没探出头来，吓的我差点跳下去捞人。

　　祭天之礼也顺畅，没出什么大乱子，戚觞办的很稳妥，我在身后跟的也很稳妥。回到庆央殿后百官朝拜，戚觞再大赦全国，登基礼就算是完成了。

　　戚觞在她的皇位上打了个哈欠，等着百官朝拜，食指在皇位的扶手上不住的点着，看上去百无聊赖。

　　这一天过的太顺畅了，反倒叫我有些心慌，我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寒光，只知道寒光被派去做了一件不得的大事儿。皇位底下的群臣整整齐齐的跪作了两排，只等着他们三跪九叩山呼万岁，之后，嘉贺国也就有了新皇帝。

　　群臣正准备屈膝叩拜，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戚晋穿朝服的样子也很是好看，和他身侧老态龙钟的歪瓜裂枣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臣请旨，臣愿镇守边关，为我嘉贺开疆辟土。”

　　皇位上的戚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回应道：“边塞苦寒，战乱不断，皇兄贵为皇子，该想清楚些。”

　　“臣意已决。”

　　“既如此，朕便允了你。”

　　戚觞给自己的哥哥封了一个校尉，对一个皇子来说真是委屈，戚晋却没有丝毫不满，连出发的日子都早早的定了下来。

　　成了嘉贺帝的戚觞好像确实多了几分威严，站在她身后的人多了，肩上的担子也沉了，封太子时还能关起房门来和我说一声太累了，她不想干了，丢两双鞋子，现下却什么都学会了往肚子里吞咽。

　　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将我唤到身侧，她对我说：“以前总想着要当皇帝，现在真成了王，反倒觉得没了指望。”

　　她也时常再补充一句：“铁衣莫要学我，日后觅得一个良人，便把自己嫁了吧。”

　　这话说的倒是轻巧，我的那位“良人”却许久不见踪影了，每每向戚觞问起寒光的下落，这人便只顾着左右而言其它，我猜她和寒光是有事儿瞒着我，且一定是我不想知道的大事儿。

　　戚觞是个懒散的皇帝，虽然不至于残暴不仁，但也算是昏庸无道，自她登基以来对许多事儿都不甚上心，原先的苏贵妃现今已成了苏太后，顺理成章的替戚觞做了不少决断，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图。

　　苏素开始明着给戚觞选妃，背地里为戚觞搜集男/宠，只等着陛下“病重一年”，诞下子嗣之后再无后顾之忧，可以逼着陛下抓紧时间退位。

　　后宫干政是大忌，只短短的半年，朝堂上下已传遍了风言风语，我替戚觞搜集了不少坏话，大多都是关于戚觞和苏素如何如不堪，如何如何胡闹的。戚觞时常听着听着便笑了起来，与我一同品评哪家的官员用词更为精准，哪家的又更活泼生动些。

　　独独在戚晋的事情上，戚觞从不让苏素插手，戚晋要招兵买马缺银子，戚觞给了，戚晋要调兵遣将缺粮草，戚觞也给了。戚晋要什么，戚觞就给什么，虽然开始的官位给的低，但升迁速度却是难得的快。

　　戚晋很争气，确实赢了不少仗，顺便平定了周遭的匪寇，声名远播，深得人心。

　　苏素曾特意将戚觞叫到跟前，痛骂戚觞养虎为患，戚觞却用一副没脸没皮的笑容回答道：“有什么不好，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没过多久，戚晋呈上了一封奏折，说他与将军的女儿两情相悦，现下想要回都完婚。

　　戚觞盯着那封奏折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只感叹了一句：“兄长也该娶正妃了。”

　　奏折上的红圈画的红润有力。

　　班师回朝的戚晋比出发时强健了不少，也更显的英气，在王宫迎接戚晋时，戚婉儿急匆匆的便扑过去抱住了许久不见得兄长，礼仪暂且放到了一边，小女儿姿态尽显无遗，戚觞只远远的看着，脸上挂着一个不轻不重的笑。

　　只我一人知道，戚觞心里的欢喜比起戚婉儿，恐怕只多不少。

　　迎亲的日子是戚觞定的，戚晋的礼服是戚觞帮着选的，成了帝王后的戚觞很少有什么上心的事儿，戚晋的婚礼便是其中一件，甚至戚晋想要在王宫里迎娶王妃，戚觞也应允了下来。

　　戚晋住过的宫殿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艳丽的红，满满的喜庆，戚觞很是开心，非拉着我在一块儿喝了几杯暖身酒。

　　那酒的味道都不能说是酒，简直是白水，怎么有味道这么淡的酒。

　　这一日，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到戚晋的那只接亲的队伍。

　　最后等来的，只有一队蓄谋已久的乱臣贼子。

　　戚晋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的戎装泛着冷冷的银光。戚觞站在那匹战马前也不觉得害怕，她笑着对戚晋说道：“兄长这是做什么？”

　　妖妃惑世，戚晋说他是来逼宫的。

　　“这可是千古骂名啊。”

　　“还望陛下成全。”

　　“好，我都依你。”

　　戚觞转身回到平日议事的宣政殿，身边只带上了我，本以为戚觞是要我带她逃走的，却不知戚觞什么时候在王座后面藏了一个桐木箱子，她开了箱子后，对着箱子里的东西露出了一个傻笑。

　　满殿烛火有盈盈的光。

　　“寒光。”戚觞喊了一声。

　　房梁上应声跳下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我许久不见了的心上人。他较往日清减消瘦了许多，面上的容色也显得憔悴。

　　“寒光，你背过身去。”

　　寒光依言而行，显然是训练有素。

　　戚觞宽衣解带，换上了一套红色的裙装，她掏了一只胭脂盒，用幺指浅浅的抹一层涂在了唇上，又拆了头上的发冠，墨色的发像丝绸一般垂了下来。

　　她是个姑娘，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

　　戚觞笑着问我：“本王今日好看吗？”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心里却万万的不能接受。

　　“戚觞，我带你……”话还没说完，却发觉自己使不上力来了，整个人软软的跪坐在了地上。

　　虽然四肢无力，也知道戚觞不会害我，所以心里不觉得害怕，只深切的难过。

　　像是骨子里，透出一股子疼来。

　　“铁衣，我有醉骨酒，一坛想给自己，另一坛……想留给你。”

　　她确实这样做了，我哪里能想到传闻中的醉骨酒，味道竟然清淡好像白水，我苦笑着对戚觞说道：“我是影卫，也是死士，你说不走，那便不走，你若死了，那便一起死就是，何必，何必浪费你的醉骨……”

　　“可我不想你死。”戚觞蹲在我的面前，将双手轻轻的放在了我的脸上，指尖一如既往的冰冷冻的我稍微清醒了些，她笑着对我说道：“从前总嫌名字难听，今日我便依了你，给你起一个新名字就是，你随我娘的姓，姓苏……名字，名字……就定做解衣。”

　　“苏……解衣？”

　　“嗯，苏解衣，从此你有你的天高路远，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