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骨》左边的橘子猫

13、异客

　　世间的怪人有许许多多，苏解衣觉得自己勉强算一个，那天来找她问路的客官也能算上一个。

　　在碰见这位客官之前，解衣真没想过世间的会有人来青楼妓院里……投宿的。

　　逛窑子的公子哥大都只为春风一度，他们衬的这位公子格外的与众不同。

　　这位公子来娼馆是指望着春风吹又生的，他要常住。

　　问过路后公子转身进了倾风苑，把老鸨闹醒陪着自己四处闲逛一会儿，在苑里溜达了半天，指着西边一间拐角处极不起眼的房间告诉身后的老鸨说：“我要这间。”

　　出手就是十两金子一天，一住就打算住上大半个月。

　　本来老鸨被闹醒后阴沉着脸，一下子便眉开眼笑，喜上眉梢。

　　他挑的这间房的位置不算太好，夏天潮湿，冬天阴冷，又偏僻又小，平日挺遭苑里的姑娘们的嫌弃，别说十两黄金，一两纹银就已经是在占他便宜了。

　　偏偏这位拿着描金扇子的公子不放在心上，他视钱财如粪土，他有钱，让人眼馋的有钱。

　　老鸨看着那几张银票笑的合不拢嘴，看公子的神情也在顷刻间变得无比慈善，只说公子有事尽管吩咐，照顾不周的还请多多担待。

　　又许诺这位公子，但凡有看上的姑娘都可以拉进房里侍奉，除了了家里那三位宝贝疙瘩似的花魁娘子，其余姑娘都不跟公子另算银两。

　　公子冲着老鸨行了个礼，寄宿的事儿就算敲定了。

　　小梅听闻此事，拉着解衣在角落里偷偷说道：“老姑婆好算盘，一天十两金，就是让她亲自宽衣解带恐怕她也笑着肯了。”转而又将双手环在胸前，气呼呼的骂道“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急色鬼，竟然直接住到勾栏妓院里来了。”

　　解衣笑着揉了揉小梅的头，将自己带给依依的蔬果放在了她屋子里的茶桌上,告诉小梅姑娘说：“我猜那公子的打算，和你嘴里说的很不一样。”

　　小梅今年十三岁，把头一歪，下巴一抬，骂了一句：“哼，男人都一个臭德行。”

　　那副既童趣又老成的样子让解衣又想笑又怪不好意思笑。

　　现在是晌午，柳依依刚起，在镜子前懒洋洋的梳着自己的头发，小梅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她的眼睛生来就媚，只是斜斜的看了一眼小梅和解衣，说了一句：“死丫头早晚死在多嘴上。”

　　让解衣和小梅都觉得骨头酥了一酥。

　　两个姑娘都尚且如此，倘若换成男人，恐怕真的是死了也甘愿。

　　“你家姑娘是个尤物。”

　　“可不是～”

　　倾风苑里的夜有烟火花灯，有歌舞酒水。

　　美人在侧，挽一挽身边细细的柳腰，嗅一嗅那鬓边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听听温言细语，怀里还抱着温香软玉，这些就足够让许许多多的男人乐不可支，留恋忘返。

　　清风苑像是一片粉色的梦，又喧嚣，又迷幻。

　　解衣躲在墙边嗑瓜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主要是在提防老鸨桂姐，但凡桂姐有一点往这边瞅上一眼的意图，她就立刻起身装出自己在正经巡视的样子来。

　　幸好桂姐顾不上她，苑里的贵客那么多，她招呼了这个就不能放下那个，谁都不能冷落。

　　闲闲无事做的解衣瞥见门口又进来两个人，前一个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衫，有着狭长的丹凤眼和薄薄的唇，生的极为英俊，行为举止也透着几分潇洒，后一位公子与前一位大相径庭，他穿着一身烟绿色的长衫，身形也不似前一位那样高大威武，虽然生的白净，脸上和身上却肉乎乎的，长得就像一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最奇怪的是，这只白面馒头来逛窑子，腋下竟然还夹着几本书，难不成是刚下学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了吗……

　　宝蓝公子犹如鹤立鸡群，烟绿公子实在是独树一帜，这两人让人注意不到都不行。

　　宝蓝衣衫的公子并没有在大堂待太久，随后进了内院，他应该是倾风苑的熟客。烟绿衣衫的公子本来紧随其后，走到半路又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没跟下去不说，反倒折回大堂，随处找了张椅子，就坐在那儿看起书来。

　　好古怪的白面馒头……

　　解衣好奇之下便提了酒壶走到那个小胖子身边要给人家斟酒，小胖子本想说不必了，抬头看解衣一脸真情切切的样子似乎不太好打发，就翻正一只酒盅让解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

　　“公子好雅兴。”上妓院看书的男人可不就是好雅兴。

　　“你要看吗，我这儿还有一本。”白面馒头是个大方的人，并不介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乐趣，但他看解衣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就知道这不是志同道合的人，也不再多言语，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圣贤书。

　　“公子要我帮你找个姑娘吗？”解衣难得有了做龟公的自觉。

　　白面馒头抬头看了解衣一眼，想了想接着说道：“那就，上次的阮儿姑娘吧。”

　　解衣心想，谁知道哪个是你的阮儿姑娘？

　　没想到这人接着说道：“我上次给她讲的天演大道论还没说到一半，她就睡着了，这次想给她补补齐。”

　　“阮儿姑娘必定不想见你。”虽然不认识那位阮儿，解衣的回答却很笃定。

　　“那就算了。”

　　“……”

　　逛窑子的男人并不是千篇一律，偶尔就是会遇上那么一两个你理也理不了，说也说不清的角色，解衣在绿衫公子这里没讨到什么便宜，自己倒是受了不小的冲击，便提着自己的酒壶，灰溜溜的逃走了。

　　她觉得这人挺有趣。

　　倾风苑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从大堂里顺了些瓜果瓜子，想着与小梅姑娘聊聊天，疏解疏解方才的郁闷，没想到在过道里看见了一副更有意思的画面。

　　还是昨天那位月牙白的公子，他今天换了一身月牙白。站在过道里背着双手，一副凛然独立的样子，只有脑袋不住的左顾右盼，忙的不行。

　　没过多久他又走了，这位公子的住处偏僻，他越走，往来的客官就越稀少，他趁着四下无人，在一间客房前悄悄驻足，将房门推开一条窄窄的细缝……

　　他并不知道解衣就跟在自己的身后，也不知道自己撅着屁股，在房门外偷偷窥视的样子被苏解衣尽收眼底。

　　解衣看这人脸上的神情变换莫测，一会儿诧异一会儿鄙夷，也忍不住惊叹人的面部表情居然能丰富到如此地步……

　　解衣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公子的身侧，因为她比这位公子略微高一些，公子又弯着腰，她就在公子的头顶上很顺便的观摩了一下房间内的情况……

　　半刻钟后。

　　“那什么，依依说了，姑娘家看了这些有的没的，是要长针眼的。”

　　弯着腰的小公子冷不丁的听到头顶上有人说话，被吓的直起身子就往反方向跑。

　　跑了没几步又折回了苏解衣的面前。

　　女公子一脸提防的看着苏解衣，半晌后将大拇指抵在自己的下唇上，过去好久才终于自言自语般骂了一句：“姑姥姥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