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xx流离

4、同道殊途

　　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路上，渐渐愈行愈远。
　　初夏的太阳已经是热辣辣的了，柏油马路两侧挤满了蓝紫色指甲大小的花，似是燃起了及人小腿肚高的艳丽的火焰，花的茎叶是蓝绿色的，衬起来凄凄有几分壮美。
　　我笑着对同乡阿姊说，要掐了朵给她当花戴。她打了我肩一下，斥道：“没个正型儿。”这时，我手已拂上了花，不知挑哪朵才好。纤长的手在花丛来回穿梭，碰掉了不知哪朵花的哪一个瓣儿，猛地缩回，讪讪来回摩挲敞着校服上衣垂下的拉链。我感到有些对不起这些花，还为伸手的自己感到羞愧。捡拾起花瓣，夹进了随身带的英语单词本。可能这归处不是甚好，倒也谁叫我是个学生。
　　“喂！你俩在那磨蹭什么呢！不回家了！”是在上高二的学姐，我那时还是高一，对每次大休回家都热切不已。
　　“就来！”我忙拉了同乡阿姊直奔出租车。
　　“碰——”出租车司机合上后备厢发出的声响把我的目光吸引过去。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白T恤，黑牛仔裤，很简洁。肤色偏黑，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凄清的感觉。他算不上笔挺的鼻上是细密的汗，背，略驼。
　　发车了。四个人一起难免有些挤，那个学姐在前面，我、同乡阿姊和一个男生在后面。同乡阿姊有些胖，使劲儿往前窜了窜，我揪着她婴儿肥的脸嫌弃道：“看你胖的，车走不动了真么办？”她作势转身要打我，引得车里一众人发笑。那司机也笑了，声音低低的晦涩，笑后轻咳着，像是多年未笑一般。
　　前面学姐问他：“看你年纪不大，开车几年了？”
　　司机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有些憨。“刚开没几个月，这不，第一次到这个学校转悠，就拉了你们四个。”
　　“累吗？”我趁着望窗外景飞快往后跑的当儿，插了句嘴。
　　“哪有不累的，你们天天上学不也挺累的。”
　　我微微一笑，不说话。只要活着，哪有不累的人。即便是孩子，累了是会睡觉的。而同乡阿姊正将头正在我肩上，闭着一双杏眼，睡得畅快淋漓。
　　学姐又问，“那你上了几年学？”
　　“几年没算过，不过我啊，初中都没上完。”司机带着浓浓笑意的话使我听起来不怎么是滋味，他的笑意里，有故事。
　　我蹙眉凝眸，回首看向司机的侧脸。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终是不吐不快，且我自己本就是个喜欢听旧故事的人儿。语气略带迟疑“那，你后悔过吗？”
　　司机微微皱眉，眉心有道浅浅的痕，我在反光镜中恰能看到。车驶仅一条两旁是高大笔直白杨的旧公路，路面都龟裂了，像常年在地里劳作的老人的手上道道深深的沟壑。路不平，车也不平，轻微上下起伏着。我心亦是，有点忐忑，这问题有些难，连我自己都觉得。司机的脸，略驼的身形，在白杨枝叶投下的斑驳的影中，在我的眼里，忽明忽暗，迷离的让人睁大了眼也看不清。
　　片刻，司机舒了眉头，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笑，那种笑，很难在一个成年人的脸上看到。我晃了一下神，我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使他眉眼刹那间温润如少年。“不后悔。”语调淡淡。我惊异他不是沉重或清浅的喟叹，转念，他应是对过往光阴持有勇敢直面的态度，对年少肆意放纵，那个不成熟的自己也悉数原宥。
　　他笑了，声音依旧低低的暗哑。“想当年，我们哥几个逃课在网吧里打游戏，家长老师都找不到我们，在服里打了不少好装备。哈哈，后来还把网吧老板的号给盗了，让他把我们踢出了服。现在想想，还是蛮好玩的，那个不大的网吧就是我们的世界。”
　　我不知作何应答，支吾着：“现在，还玩吗？”
　　司机摇摇头又点点头。
　　学姐笑了，说：“到底玩还是不玩啊？”
　　“玩也不是以前的感觉了。人，东西都不一样了。”司机低了头，背好像又驼了些，略垂的眼角更添伤感。原来是忽的念及少年事，恍若忽返少年时，却，物人皆非。
　　我，终是听到了想象中的叹息。
　　车里开着冷气，凉嗖嗖的夹杂着香烟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嗅觉、触觉。听老故事是会累的，我有些乏了，将额头抵在凉冰冰的玻璃上，能感到窗外阳光暖溶溶化在脸上。无意间，我摸出了随身带的英语单词本，察觉时，已在手中。没来由的，觉得应该看看。翻开崭新整洁的本子，生疏地辨识着，口里是轻微的不正确的发音。翻到夹着蓝紫花瓣那一页，心中有些悲哀，不知是为司机，还是自己，还是那朵花。
　　初夏白天已短，到家时日已偏西。司机驶着车向东，往来的地方，远了，远了，看不见了。我伫立在原地良久。然后，我一路向西，西方有黛青色的山垭，凄清艳丽的晚霞在那烧成一片绚烂，然人想起学校柏油马路两旁燃着的蓝紫色的“火焰”。我的影子，在路上，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