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阳》非将

1、第 1 章

　　1
　　名都之中有一春风得意楼，都说那地方堪比人间天堂。
　　都城中多少文人才子为其提名写词，多少达官贵人为其散尽金银。街头小巷中有人这么念着：人生三大幸事莫过于此，一入仕，二娶妻，三品一夜春风得意。
　　而要说这楼中花魁之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说那身段，说书的人都能给你说上个两天两夜。
　　这坊间女子若提起那人都各自掩面，皆是惭愧，纷纷摆手说比不得，比不得。
　　有人问过楼中老妈妈，这花魁是从哪里来，那老妈妈只是笑而不语。
　　更有人说，那花魁怕是只妖精，专门为了吸取男子的精血才来到这种地方，这话只是说来取笑，而那见过这花魁的人却是说，这是天仙下凡普度众生来的。
　　要说这春风得意楼也有规矩。
　　一天之中只开楼迎客四个时辰，过时不候，你想再留下来是会被撵人的。
　　楼中花魁每日只接一位客人，价高者得，无论男女，无论贫富，若你只有一两银子，只要没人加价便选了你。
　　而最奇怪的一条规矩，便是这花魁一天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但是无论你问什么都会给你一个最需要的答案。
　　这三条规矩就这样立在春风得意楼前，多年不破。
　　这一日，都城城门大开，铿锵的铁骑浩浩荡荡排列开来，一个身着铠甲的男人骑着战马英姿飒飒由远及近，冷峻的面庞引得多少痴情少女无声尖叫。
　　百姓们呼啦啦跪了一地，他们自然认得，这位便是那守住大片疆土战绩赫赫的开国将军裴铮，听说他刚刚率领五千骑兵攻破敌国城墙全胜而归。
　　而裴铮却是在进了城门后转身下马，慢慢摘下了佩剑和盔甲，在百姓们不解的目光中换得一身红衣，独自牵着马一路走至那春风得意楼下。
　　那老妈妈或是提前得了消息，今日浓妆艳抹早早就迎在了楼前。
　　裴铮把战马的缰绳递给笑的合不拢嘴的老妈妈，一掀前摆踏步而入。
　　跪了一地的百姓们早已议论纷纷，不知这将军到底是出于何意，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裴铮牵着一位蒙了面的女子款款走出。
　　那女子也穿了一身红衣，步步生莲，顾盼生辉。
　　人群中已经有人惊呼：“花魁仙子！”
　　只是那仙子却是不闻，裴铮上了马一把拉过她拥在胸前：“今日起，春风得意楼再无花魁，无衣，将是我裴铮的人！”
　　声声震地。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裴将军早已怀抱佳人策马而去。
　　还有不死心的人想去问问那一旁的老妈妈这是怎么一回事，却是被老妈妈嗤笑道：“没听见将军说了，这楼里可是再无花魁，若想问，不妨去将军府里问个明白。”
　　此话一出，哪里还有人敢私下议论。
　　不过这一日后，裴将军卸甲拥得美人归的美名却是传了开来。
　　而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美人的芳名。
　　无衣。

　　2
　　朝堂之上
　　新帝含笑看着跪于殿中的裴铮大将军：“将军免礼，一路劳顿。”
　　裴铮谦卑起身，却是没有落座。
　　新帝似是诧异：“怎么？将军有话要讲？”
　　裴铮抬头看着这少年天子，却是再一次低头俯身跪下：“微臣裴铮，恭请皇上赐婚。”
　　“哦？”新帝更是觉得稀奇：“是哪家的女儿，倒是破天荒让大将军向朕请旨。”
　　裴铮脸上抱羞，难得有些微红：“是，城中一青楼花魁，微臣一见倾心，誓要娶其为妻，还望皇上成全。”
　　“花魁？”新帝目光有些玩味：“将军可知，这大大小小的外交说客都曾向朕请旨和亲，上至一国公主，下至绝世美人，哪里比不得一个青楼女子？”
　　裴铮却似铁了心：“皇上恕罪，微臣心有所属，此生发誓只娶她一人。”
　　这新帝没有说话似在忖度，裴铮的头伏的更低：“微臣愿就此解甲归田，交还虎符，只求皇上一纸婚约。”
　　周围大臣皆是惊骇，纷纷想要劝阻。
　　可这裴铮却是毫不动摇，一个人跪在那里岿然不动，像是痴了心。
　　那龙椅上的年轻皇帝叹了口气：“将军如此，朕怎能拂了这一片真心？拿笔来！”
　　两个太监端了笔墨，金色的圣旨上落下了一行行的亲笔御字。
　　裴铮接过圣旨，慢慢将头叩响：“谢主隆恩！”
　　他仔细的把圣旨揣在怀里，却是在面前太监端着的案板上端端正正放好了虎符。
　　“微臣，告退！”
　　当今圣上有旨，裴铮护国有功，特赐其与都城第一花魁一段姻缘，择日完婚。
　　喜帖散了一地。
　　将军府连夜换了红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这阵仗竟比过了当年长公主出嫁的行头。
　　裴铮却是亲自于客栈前迎了新娘，常年征战沙场的男子手上难免粗糙，将军轻握着美人的纤纤玉指，护紧了那红盖头。
　　迎亲的轿夫抬着大红轿子，心理却也是窃喜，好歹也是接近了花魁仙子，就是这仙子真是轻盈，都不用多大力气。
　　也是，仙子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要说这将军大婚，祝词的人自然也非同凡响。
　　当今丞相亲自上场，看着一对新人如同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送入洞房，裴将军笑容满面竟是打起趣来：“诸位稍等，裴某定当回来敬酒。”
　　座中贵客都不免笑出声来，佳人在怀，就算大将军回不来也是应该的。
　　可是将军就是将军，说的话从不食言，这不，送了新娘子回房竟真的返回了前厅。
　　觥筹交错，耳边的祝福声此起彼伏，裴大将军难得如此高兴，一连喝了三坛酒，还是丞相看不下去让他悠着点别耽误了洞房花烛。
　　古来文人皆盼，待我扬名立万，一场洞房花烛。
　　裴大将军抱着酒坛送走了各位贵客，将军府里忽然空了下来，只有高挂的灯笼还指着方向。
　　新房里，一身红嫁衣的新娘子端坐在床榻一侧，门砰然开了，裴铮带了一身酒气扑了过来，却是倒在床上。
　　“高兴！今个高兴！”
　　裴铮仰头想要倒酒，可是手里的酒坛早就空了。
　　“嗯？拿酒来！继续喝！”
　　通红的盖头慢慢滑落，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在烛火下如梦似幻。
　　裴将军还在嘟囔着要酒喝，可他身边的人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从额头滑下落在那笔挺的鼻梁再往下。
　　无衣轻轻起身给这醉鬼脱了鞋袜，松开衣领，给他撤下发簪，把那绣着两只鸳鸯的大红色锦被给裴大将军盖好了。
　　今天，他们成亲了。
　　皇上御赐的婚礼。
　　无衣走至方桌前看着那摇曳的红烛，前面还摆着“早生贵子”的干果，轻笑，自顾自举起放了好久的酒杯在空中轻碰一声。
　　“交杯。”
　　一杯酒下肚，似是暖和了些。
　　无衣轻抬脚尖飞身上了屋顶，在月光中隐去了身影。

　　3
　　新帝还未登基、邻国还未灭亡之前，邻国皇上便曾成就过一段佳话。
　　那皇上只娶过一人为妻，真真是后宫空空，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那女子也是位绝代佳人，曾落魄为乞，却是那皇上微服私访之时才有幸捡到这么一颗蒙尘的珍珠。
　　帝后二人恩爱异常，一年之后也顺利诞下了一对龙凤胎，更是全国欢庆。
　　只是可惜，小国自有大国欺，不久之后初为将军的裴铮便奉命攻打了这邻国小邦，灭国，只在一瞬间。
　　后来再提起那场战役，知情人却是没说裴铮的英勇，反而连连叹息那帝后最终双双跳崖的深情。

　　4
　　裴铮自大婚之后仿佛便没了消息，只是那些偶尔路过将军府的百姓会看见这府中烟火气徐徐，才料得原来将军不过是是定下心来过起了平常日子。
　　还有人说看见裴将军出府亲自买了糖人，说要回家讨媳妇欢喜。
　　这些话每日都有人专门和新帝禀报，久而久之这少年皇上也不禁好奇，那被裴铮藏的严严实实的美人，到底是生的怎样的绝色。
　　那一日，穿了身朴素衣裳的天子爬上了将军府的墙头，看见如雪的梨花树下站了一个白衣仙子，那仙子手执一柄软剑，招招式式都刺进了心里。
　　当今天子像是丢了魂，他坐在那尚书房一夜，不知想了些什么。
　　第二日，过了不到半年平凡日子的裴铮被请到朝堂。
　　皇上有令，和亲一事事关重大，特指裴铮护送。
　　裴铮笑着接旨，回府关了门却是独自喝了一夜的酒。

　　5
　　都说那护城河外有一百花谷。
　　百花谷中有一神医，一根银针能送你去见阎王也能把你从地府捞回来。
　　无数人趋之若鹜想要拜入门下都无功而返，可是忽然有一天，江湖传言那百花谷主已经有了位亲传弟子。
　　有去求医归来的人宣称，那是位举世无双的公子。
　　不过可惜的是，这位公子双腿有疾。

　　6
　　裴将军先是辞了官却又被升了职，这皇上到底是何意思。
　　军营里的人都揣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哪天会爆发出来。
　　要说安静的，只剩下了将军府。
　　裴将军一去数月，这将军夫人倒是更神秘起来。
　　后来，皇上派了人前来慰问，借着散心的由头愣是把藏于府中的美人连夜抬到了飞鸾殿。
　　城中唱曲儿的人都被召了去助兴。

　　7
　　这飞鸾殿，可是当初先帝在世时给贤妃修建的居所。
　　贤妃，是唯一一个和先帝葬在了一处的人。

　　8
　　四个月之后，裴将军寄回了一封信。
　　蛮地灾害多发，发了洪水，便留下来救灾了。
　　新帝那时正在为美人作画，看了眼信便放在了一边。
　　他的画纸上，美人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9
　　又过了半个月，将军夫人突然病了。
　　太医院束手无策，新帝一连砍了三个人都没消气。
　　这有人提议，百花谷谷主妙手回春。
　　这不，新帝准备了三大箱子金银珠宝派人找去。
　　回来的人禀报道，银子收下了，人也得留下，三天才还。
　　新帝点点头，那就等着吧。

　　10
　　三日后
　　裴铮率前线士兵举旗起义直攻都城。
　　新帝站在城墙上慌忙把刚接回来的将军夫人推到自己面前。
　　天仙般的人物，站在城门上浅笑自若，目光如水。
　　裴铮笑道：“皇上也用这种勾当？”
　　新帝没吱声，狠了狠心又把前面的人往前推了推。
　　可这回，手还没松呢，这人倒是自己突然跳了下去。
　　新帝闭了眼没敢往下看。
　　倒是裴铮策马而来，接住了那翩然的白色身影。
　　“无痕，调皮。”

　　11
　　新帝登基的第三年，裴铮夺了政权。
　　裴将军变成了皇上，至于将军夫人，自然要成为皇后才是。
　　裴铮一身龙袍下了朝快步往飞鸾殿走。
　　新种的梨花树下，有人正在舞剑。
　　裴大皇帝笑呵呵地提剑而上，两人你来我往却是不分高低。
　　“我的皇后。”裴铮半拥着这位美人，可是美人却不领情反而把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谁是你的皇后？你的皇后不是在百花谷？”
　　美人一出声，竟是个男儿。
　　裴铮叹了口气神色包容：“当时是我眼拙没分出你们两个，但是我和无衣可是清清白白，交杯酒，可是没喝过的。”
　　如玉公子哼了一声提剑就走，却被身后的人直接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朕欠的洞房花烛，不如今个儿就补上吧。”

　　12
　　要说这裴铮也是谱了段佳话。
　　建朝五十余载，后宫里竟只有皇后一人。
　　只不过这皇后被藏的严严实实，问起一些宫女她们也只是笑而不语。
　　倒是百花谷中传出了一句话。
　　他裴铮要是敢再娶她人，我哥哥必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13
　　百花谷前竖了一块木牌。
　　谷主忙于江山社稷，一时半会回不来。

　　14
　　无痕穿了一辈子女装，没想到最后脱了一身衣裳在别人眼里还是女的。
　　真是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