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明》草莽孤臣

2、少年

　　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带走了三伏天的酷热，我穿着汉服，抱着一口鱼缸站在湿漉漉的路边，这打扮怎么看怎么诡异。
　　说来也有趣，我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从勖勤宫出来，却是抱着一个大盆子里面装着两尾漂亮的金鱼。
　　这两尾金鱼是小由检晚了睡不着，从宫里的水井中舀出来，他本来打算将金鱼带西苑河内放生，但又怕被旁的人逮了去，于是想来想去，决定让我把金鱼带回天上最安全。
　　我抱着金鱼在路边傻站着，我家并不在北京，而回去过安检时，必然是不准带着这鱼上飞机的，那这鱼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将鱼放到公园的锦鲤池中，鱼儿摆了下尾巴很快钻进水里不见了，我看着旁边投喂锦鲤的游人，思索着这鱼在此处定是能过的极好。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要陪着母亲去拜访在北京的姨奶奶，所以没时间去撷芳殿。待我好不容易挤出去时间能去撷芳殿时，却发生了件怪事，明明周边的景象已经变成了明代的风格，可我却迟迟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将勖勤宫中的房间一扇扇推开，终于在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里发现了人，可那却并不是小由检。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长身玉立，长相白皙丰下，莹然玉润，长眉过目，瞳如点漆，唇不点而朱，他修长的手握着一根狼毫，正在写字，黑色的笔杆衬得他的手更加白净。他见我进来，抬起眼睛，微微皱眉道：“你是哪个宫的人？”
　　他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
　　我征愣地站在原地，天呐，这个美少年是谁，我家小由检又去哪儿了？
　　咦？我突然想起来，大明和我这边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难不成……
　　“朱由检？”我试探地唤道。
　　美少年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我一阵，开口道：“仙女姐姐，你果然是仙女，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这么一说，我便确定了他是朱由检。
　　我长吁一口气，还好，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你来，你现在几岁了？”
　　“姐姐难道不知道？”他反问。
　　呃，差点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神仙，应该无所不知的。
　　我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你有所不知，我们那边的时间和你们这边的不太一样。”
　　“天上一日，地上千年？”他听我这么解释，恍然大悟道。
　　不，是现代一日，大明一年。
　　“我现在十七岁了。”
　　我听到这心一缩，朱由检正是在十七岁那年成为崇祯的，但又想起古人是按虚岁算的，所以由检现在应该才十六岁，不由松了一口气，不对，我松啥气啊，也就一年了喂！
　　“姐姐？”朱由检将手在我眼前挥了几下，“怎么突然呆住了。”
　　我回过神来，扯出一个苦笑，搪塞他道：“在想你娘呢。”
　　“我娘？我娘在天上过得还好吧？”
　　“娘娘过得很好，就是时不时的跟我提起你。”
　　“是吗？那我就安心了。”
　　“咦？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发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副还没写完的万寿节贺词。”
　　“这是我准备给皇兄的万岁贺词。”朱由检提起他的皇兄，脸上不由带上温柔的神色，嘴边也晕开一抹柔和的浅笑。
　　这感觉怎么怪怪的，当年尚且还未入腐圈的我，如此纯洁地疑惑道。
　　不过……
　　“天启皇帝的诞辰不是在十一月吗？”
　　陛下今年十六岁，对应的当是天启六年，我记得陛下是在天启六年九月搬出勖勤宫的，而他如今仍在这儿，说明现在应该不到九月。
　　他精致的眉眼泛着柔和的色彩，“早点准备也能准备的更好更精致。”
　　猝不及防地被喂了一口狗粮的我，我一脸懵逼地回到宾馆。不过少年版的陛下真的好好看，不愧是经历过老朱家多年选美人当妃子基因改造下来的孩子，可惜了，没有带手机去拍个照纪念一下，我大为遗憾，算了明天带吧。
　　然而等到第二天我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来到撷芳殿，却扑了一个空。不，准确来说，是这次时空并没有交叠，我连那明风的建筑都没看到。
　　我蹲在撷芳殿的杂草丛中，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冥思苦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时间是对的呀。
　　我突然想起上次见到陛下时，陛下好像快搬出勖勤宫了，所以我在撷芳殿就看不到他了。看来，我得去信王府找他了，不过信王府究竟在哪儿啊？
　　信王府原本在明朝的十王府那儿，清朝把那儿铲了，重新建了府邸，因为那儿建的是王府，所以又称王府街，没错，就是王府井以东的那条大街。
　　我站在十王府街的大街上，看着街上那几座宏伟华丽的王府，尤其是在我正前方的那座豫王府。我不禁欲哭无泪，仰天长吁道：“信王府究竟在哪儿啊？”
　　引得周边人纷纷皱眉，疑惑道：这究竟是从哪儿出来的神经病？
　　我并未在意周围人的眼光，继续忿忿地看着豫王府，心里不禁吐槽：清朝怎么这么爱拆房子？它丫的是拆迁办事处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古迹，什么叫文化遗产吗？信不信我告你们破坏文物啊！
　　几天后，故宫
　　“现在我们来到的是故宫，故宫曾为明清两朝时的皇宫。”带队的导游向旅行团成员介绍道，“看这个花瓶是乾隆时期的，据闻是乾隆赏给他宠妃的，我们可以看到这个花瓶颜色绚丽……”
　　“是啊，绚丽到富有乡村气息。”
　　导游噎了一下，接着面不改色地继续道：“这副字画是乾隆的最爱，我们可以在上面看到他的御笔……”
　　“乱涂乱画，破坏文物。”
　　导游顿了一下，带着游客们来到御花园，指着一个凉亭道：“这个亭子据闻康熙时期……”
　　“造谣小王子，康大麻子。”
　　导游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介绍，“这边的假山是雍正时期期……”
　　“大兴文字狱，呵呵。”
　　导游额上的青筋崩起，终是忍不住道：“殷伯安同学，麻烦你闭上嘴行吗？”
　　那个被点名的身着汉服的少女撇撇嘴，一脸不忿地嘟囔道：“给做不给说，凭什么嘛……”
　　这少女便是我，本来我也不会这样，毕竟我虽然主观上厌恶清朝，准确来说是厌恶一切和我家陛下作对的人，但客观上还是明白清朝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满族亦是，若要强行撕开必会使得华夏肢离破碎。
　　不过这几天为了找信王府，被清朝那可恶的十王府街折磨地太过暴躁，因此开启了对清朝怒怼的狂躁模式。
　　我脸上写着“不服”二字，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声，这声音似乎很熟悉。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哭声？”我问旁边的朋友道。
　　“哭声？没有啊！”朋友回道。“你应该是听错了吧？不过我听说故宫好像有很多脏东西，你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神态，他的神态非常自然，我确定了，他应该是没有听到，可那哭声并没有停止，我确定我没有出现幻觉，所以这哭声只有我能听到？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一探究竟，管它是人是鬼，我都不怕，毕竟在我家朱天菩萨的地盘上，就算是黑山老妖来我也不怂。
　　我甩开了队伍，循着哭声而去。
　　只见穿着红色亲王冕服的信王坐在乾清宫外低声地哭泣，他看到我走过来，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袖子。
　　感觉自己这几天宛如一个智障，也对，陛下不仅可以在信王府，也可以在皇宫啊！
　　我心疼地看着他，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应该是天启皇帝龙驭上宾了，感觉我家陛下，整一个茶几，上面除了杯具就是餐具，唯独没有洗具。幼时不得宠，生母早逝，养母不慈，好不容易有一个疼自己的哥哥，结果没过几年也没了。
　　朱由检紧咬着下唇，想忍住哭，可眼泪却不争气地从脸颊滑落。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想哭就哭吧。”
　　他双手紧握，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嘶哑道：“皇兄……我哥他驾崩了。”
　　我无言，不知此情此景该如何安慰他，毕竟天启崇祯的感情好，是史书上出了名的。
　　“姐姐，你知道吗？哥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当年他刚刚登基的时候，我曾经童言无忌地问他，我是否也能做皇帝。当时可把其他人吓坏了，你猜怎么着？”
　　他没等我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哥哥非但没治我的罪，反而说，好啊，等他做几年就让给我做。”
　　“他可好了，真的好好。”
　　“大明边境不稳，连连征战，国库空虚，他将皇叔们的份例缺了，可却从没短过我的。”
　　“按照祖制亲王入见要提前在景运门落轿，步行入乾清宫，可他却让我不用落轿，一直到宫门前。据说这点让皇叔他们不忿了很久，不过哥哥从来不在意。”他说着不由笑起来，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心酸。“国事繁忙，但关于我的事哥哥仍是要一一过问。”
　　“你知道吗？我前几天见到他，他就躺在那里，整个人十分消瘦，和我前段时间看到的精神十足的他一点也不像，他都病到……病到说不出话了，可看到我来还是要起身，然后说弟弟怎么瘦了。”他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姐姐，你知道吗，我很快要当大官了，刚和我哥哥一样的大官，可是我不想，我不稀罕，我不想做大官，我要哥哥，我只要哥哥……”他又突然用希翼的眼光看着我，“姐姐，你是仙女，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哥哥在天上过的好不好，帮我给哥哥捎个口信？”
　　我看着他满怀希望的眼神，不忍心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他放松下来，舒展了眉眼，“你就告诉他，”朱由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的确爱他。”
　　“好的。”尚还纯洁正直的我完全没发现这话有什么不对。
　　“谢谢。”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眉清目秀，只是那脸颊上的泪水十分碍眼，总觉得他应该一直开开心心的，而不是悲伤的哭泣，我伸出手去擦拭他脸上的泪，指尖温润的触感，无不告诉我，眼前这个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非史书上那些空洞的字符。
　　我想起他在史书上最后的结局，不行，我绝不能让它发生，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改变这一切。
　　“由检你听我说，等你当上了皇帝千万记住……”
　　别用袁崇焕。
　　“记住什么？”朱由检疑惑问道
　　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可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姐姐你怎么了？”朱由检关心地问道。
　　我努力的想要说出那几个字，终于感觉自己好像能发声了，结果在我刚刚说出“别用……”两个字，周围的景象便开始扭曲，当一切平静下来后，哪还有什么身着红色亲王服的俊秀信王，有的不过是宫殿整修，游人止步的公告牌罢了。
　　我跌坐在地上，果然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