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秦澋

2、第 2 章

　　历平安局促地坐在小酒馆的木椅子上，一个脑袋两个大。

　　正是白天，酒馆里人并不多，空气中沉缓地流淌着某个女歌手略带嘶哑的慵懒唱腔，桌子上很有情调地摆一支昂首的玫瑰，那花瓣几乎被历平安瞪出一个洞来。

　　她抬眼偷偷看一眼对面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年纪，平头，架一副黑框眼镜，眉宇间有种饱受风霜洗礼的味道，穿一身黑，沉重的黑色风衣领子被立起，整个脸几乎都埋在阴影里。

　　他面色不豫，脸上就差没写上“暴躁”两个字，历平安想，大概是要找的东西平白没了踪影，才让他如此烦闷。她斜眼看街对面的老历包子铺，有点害怕又有些抱歉地重申了一次：“陆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有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了，给历平安的是一大杯柠檬苏打，给黑衣男人的则是一杯清水，他稍稍点头，脸上表情和缓了一些：“历小姐，刚刚是我太着急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历平安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表示自己的理解，实际已经紧张得快坐到地上去了。

　　半个多小时前，她还是包子铺里一个热情洋溢的收银员。可对面这个男人突然气势汹汹地冲进店里来，大步流星地穿过不大的店面，绕过还在等着结账的几个客人，直接隔着收银台一把攥过她的外套领子，手劲之大由泛白的骨节可见一斑，历平安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隔着一个收银台，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提离地面。紧接着就见那人黑着一张脸急冲冲地问：“你外婆呢？”

　　历平安懵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她求救似的看向后厨，声音几乎带了哭腔：“二......二伯！”

　　瞬间攥着自己领子的力道又重几分，历平安终于听清了对方几近咬牙切齿的问话：“问你话呢！你外婆呢？”

　　历平安尽量别着头不敢看他，下意识回答道：“去...去世了......”声音细若蚊呐。

　　她余光瞟到男人的瞳孔似是剧烈收缩，拉扯自己的力道猛然撤回，历平安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就看见男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破烂异常的牛皮纸册子，翻得哗啦啦的响，似是在查找什么，历平安离得近，听见他喃喃了一句：“明明该还有两年......”

　　后厨里这时匆匆出来了个光头的胖子，正是历平安的二伯，也是这包子铺的老板。他出来的匆忙，脸上还沾了点面粉的白印，但此情此景，没人顾得上笑他。他环顾了一下，脸上扯出憨厚的笑来：”哎哟这是.....出什么事儿了这是？\"

　　黑衣男人恍若未闻，牛皮册子塞回口袋里，抬头又问：“那她留给你的东西呢？”

　　历平安没明白，缩了缩脖子：“没留下什么，那些旧衣服都一起烧了......还有几本旧书......”话没说完就被强势地打断：“没问你这些！镯子呢！”

　　他神情急切，仿佛追问的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整个人几欲扑过来：“镯子呢？给你了是不是？”

　　“哎哎，”历平安的二伯凑过来将历平安挡在身后，“有什么话好好说......”他给历平安使眼色，想让她先回避一下，“平安啊，你......平安？”

　　历平安怔住了。

　　过了一会，她听见自己艰难地开口：“一个白色的......盘龙玉镯子......是吗？”

　　====================

　　包子店里虽然没坐满，可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加掩饰的质询目光不难使人意识到这里绝非谈事的适宜场所。黑衣男人当即拍板：“历......平安是吧？走，我们换个地方说。”

　　历平安的二伯还云里雾里的，但眼看这个随时会打人的暴躁男人要带走自己的侄女，他也有点急了，刚想说什么，却被历平安拉住了：“没事，二伯......”她努力平复了一下，终于抬头正视对方，“就在对面店里说，可以吗？”

　　黑衣服男人掏出钱夹，拍了几百块在收银台，又扔出一张身份证，斜了她二伯一眼：“就对面，不放心的话，大可报警。”

　　历平安低头看了一眼。

　　身份证上的照片显得没那么阴沉，但依旧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旁边工整印着名字——

　　陆占霖。

　　====================

　　街对面有家酒馆，还有家牛肉面店，历平安看了看，还是选了人少的小酒馆。

　　“一个白玉镯子，龙的样子，头尾连着，连鳞片都看得清楚，我印象很深......小时候还奇怪，怎么会有吃自己尾巴的龙。”历平安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她依稀还能在脑海中描绘出那只镯子的样子，白色的盘龙首尾相衔，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用柔软锻布包好，被珍而重之地锁在柜子深处，盒中有盒，一连上了好几道锁，连她也仅仅见过几次。

　　“那镯子呢？”陆占霖急急发问。

　　历平安愣了愣：“不知道。”

　　眼见着陆占霖皱起眉头，她又匆匆解释道：“之前外婆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后来她......走了之后，我亲手收拾的遗物，但是......哪儿也没找到镯子，我当时还想，前几年家里很困难，兴许是拿去卖掉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没必要骗你......”

　　“陆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她小口啜吸着柠檬苏打，酸酸的味道在口腔蔓延。

　　陆占霖不知在想着什么，盯着桌面出神了片刻，又问：“那她就没跟你提过什么关于镯子的事？”

　　历平安的记忆飘得有些远，仿佛回到那间几乎家徒四壁的老房子，仅有的家具是一张吱呀响的大床，印花的被褥已经洗得褪了色；一张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木屋，和厚重斑驳的木柜子——在它的深处，曾安稳地安睡一只白玉手镯。

　　什么也没提过吗？

　　怎么可能......没提过的话，怎么会对一只只见过几次地镯子记忆尤新？

　　没提过的话......怎么会答应出来谈呢。

　　原本恰到好处地苏打水，突然就显得有些太酸了，酸的历平安眼眶都有点潮湿。她抬起头，没回答问题：

　　“陆先生，你究竟是谁啊？”

　　良久，久到历平安以为对方没有听清，陆占霖才低低地说：“那个镯子，原本是我的。”

　　他从风衣另一侧掏出支烟叼在嘴里，抬头瞥了她一眼，终于没有点上：“历平安，很多事情，于法于理都不该告诉你知道，多的话我不能说。”他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东西放在她眼前。

　　历平安在听到上一句时已经难掩惊诧之色，此时僵硬地低头去看，桌子上放的竟然又是一张身份证，依然是陆占霖，登记的地址在重庆丰都。她将小小的一张翻来覆去地看，证件真实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你.....你......刚刚那个.......”

　　“这样的证件我有很多张，”陆占霖面色平静，“每一张都是真的，又每一张都是假的。”

　　“历平安，不是我要瞒着你，这事情牵扯人命，非同小可，我只是为了镯子而来，不能随随便便把你扯进来，你明白吗？”

　　听到“人命”，历平安悚然一惊，艰难地点点头。倏尔又像想起了什么：“你说镯子原本是你的......可你最多三十岁......三十岁吧？”历平安看一眼身份证，又想起这证件并不能当真，“我外婆八年前去世......我从来没见她出过镇子，如果镯子是你的，怎么会在我家呢？”

　　陆占霖深深看她一眼。

　　他把没点着的烟取出来碾在烟灰缸里，抽出张餐巾纸，又从不知哪儿掏出笔刷刷几下写下串数字：“我的联系方式，这几天我会去托人查阅当年诸事，如果你想起任何不对劲的事——和镯子有关的任何事，我都要。”

　　这是“无可奉告”的意思了，陆占霖再也不看她，径自去吧台付了账就走，之前掏出来的身份证也毫不在乎。只剩历平安一个人愣愣地看着他黑色的背影融进阳光下，显得格外冰冷生硬。

　　她坐了一会儿，脑海里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小小一张身份证在手中转来转去，上面的字一个个读了又读。

　　他刚刚说.......查阅....？

　　突然，她硬生生地顿住了，片刻掏出手机飞快搜索。

　　重庆丰都，位于长江上游地区、重庆东部，别名......

　　酆都鬼城。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另一边的故事线，最后两条线会交汇的（吧））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