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神的少女与大魔王》河鹤

1、第一章

　　阿尔□□娅抱着腿坐在平坦的石头上，歪着头看安米拉洗衣服。她的动作很熟练，流畅的起伏中有种从容不迫的美感。她嘴角保持着轻浅的微笑，一缕碎发从头巾里漏出来，垂在她耳边，轻轻摇动。
　　阿尔□□娅看了她一会儿，又对着河面发呆。水面下，银色的小鱼倏忽游过，消失在荡漾的水波里。不知不觉，她在风声，水声与洗衣服的捶打声中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发现已经是黄昏了。安米拉坐在她身旁，岸上的篮子里堆着的是湿衣服。她扯了扯肩上简朴的小摊子，将它还给安米拉。安米拉抱起篮子，开始往回走。阿尔□□娅挠了挠脸颊，跑上去抢过篮子，快步跑走。跑了一会儿，她回头看，安米拉跟在她身后两步外，见她回头，对她微笑了一下。阿尔□□娅脸一红，转头，故作镇定地倒退了两步和她并肩而行。

　　回到小屋时，已经是饭点了，看到她们回来，围绕着饭桌的一群人发出欢呼，为首的道格拉斯的脸色柔和了下来。他捏了捏安米拉的手，将她拉在他身边坐下，阿尔□□娅看了看她，踢了杰拉尔德的椅子一脚，让他给她让出座位。杰拉尔德故作委屈地挪了一位，让她坐在朱利安和他中间。气氛很快热闹了起来，当地的村民打趣道格拉斯与安米拉，安米拉脸红红的，道格拉斯拉起她加入到跳舞的人群中。
　　阿尔□□娅托着酒杯，有几分惆怅地望着舞池中的两人。杰拉尔德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情，将视线投向舞池，“今天，你们出去那么久，大家都很担心你们。”
　　“你们担心地太多了。”阿尔□□娅笑了一下，“陛下很幸运。”

　　当阿尔□□娅闯入小镇时，小镇里已是一片火海，丑陋的低等魔族四处肆虐，吞咽着人类的血肉。大多数魔族满足于食欲与□□，懒得给她注意，偶尔靠近她的魔族被真曲一脚踢开。她在巷子里来回跑，大声呼唤安米拉的名字。突然，真曲向一个小巷里跑去，它停在外面，示意阿尔□□娅向两座建筑的夹缝里看。她看到累起来的几个酒桶的阴影里露出一点裙角。她松了口气，走进夹缝，在一个酒桶里，她找到了一脸惊恐的安米拉。
　　“没事了，安米拉，跟我走吧。”
　　安米拉抱着手臂，疑惑地盯了她一会儿，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她的手上。阿尔□□娅一把拉出她，用披风包住她。她翻身都登上真曲，将她拉上来，示意她抱住她。“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安米拉默默点了点头，抱紧了她的腰。越来越多的魔族注意到了她们。安米拉提起长枪，一甩缰绳，真曲飞奔起来。
　　道路突然变得诡异得干净，没有低等魔族也没有人类的血迹。阿尔□□娅一拉缰绳，真曲慢慢停下来。她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锁定在一个巷口。披着黑袍的男人从巷口慢慢走出，真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玛撒莱德。”
　　“好久不见，安戈洛。”他夸张地四处张望，“只有你来了吗？你那些好伙伴呢？”
　　“让开，玛撒莱德。”
　　“天哪，安戈洛，你在对我说什么？”他沉下语调，“让开。”他挑高音调，“你是在开玩笑吗，安戈洛？让开。安戈洛？”
　　阿尔□□娅讨厌别人称她为安戈洛，这唤起她对过去的回忆。回忆不一定不美好，只是现在想起来有些恶心。她递给安米拉一个刻着魔阵的圆盘，下马，示意真曲把安米拉带到一边。
　　玛撒莱德瞪大眼睛，捂嘴，“你这幅架势是想干嘛？你难道是想和我打吗？天哪，你真是越来越傲慢了，背弃了神的你竟想以人类的渺小阻拦我？”
　　阿尔□□娅皱了皱眉，她觉得玛撒莱德真恶心，一句话都不想听他多说。她抬手随意捏了个咒，圣光从四面八方聚集，刺向玛撒莱德。神术接连成形，流畅地攻向中心的恶魔。一片阴影突然出现在耀眼的光亮中，阿尔□□娅冷笑，举起魔杖就要刺向他。突然腹部穿来剧痛，溢满世界的圣光消失了。阿尔□□娅低头，看见一把剑穿过她的腹部，剑尖闪耀着她熟悉的亮光。剑擦着她的脊骨抽了出去。她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回头，背后是熟悉之人冷漠的面容。
　　玛撒莱德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嘛，虽然没逮到道格拉斯或者杰维尔德，抓到这个也不错，你要吗？不要的话，我把她带回去。嘿嘿，还是把她和那个女人放在一块，让戈茸来救？”
　　安米拉捂住嘴，惊恐地后退，撞到真曲身上。真曲磨着蹄子，烦躁地跺着地。阿尔□□娅咬着牙，对真曲打了个手势，真曲抗拒地摇了摇头，就要冲出去，一束圣光刺了它一下。阿尔□□娅瞪它，它磨了磨牙，扛起安米拉转身就跑。
　　“吾主命我带回她。”
　　“诶？真的吗？她背叛了光明霍尔还要她干嘛？还不如给我呢。”他嘟了嘟嘴，一个将近两米的男人做出这种小女孩的神态毫无扭捏感。“好吧，既然霍尔想要，”他露出大大的微笑，“那就归他吧。”
　　“阿拉，那个小畜生怎么跑了啊。”玛撒莱德张开双翼，阿尔□□娅捏了个咒，光链锁住了他的双脚。玛撒莱德猛地甩了她一巴掌，踢碎锁链，对着她的心口就是一脚。阿尔□□娅喷出一口金粉色的血，就地一个翻滚，神牢从天而降。扎尔克抱着剑冷眼旁观。玛撒莱德嘲讽，“哎呀，这是什么啊，这是神牢吗？纸糊的似的，我可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啊，安戈洛。拿出点真本事来啊。”
　　阿尔□□娅咬牙，一根骨刺从她的背后伸出，然后深长，抽枝，向外，分叉的尖端还带着新鲜的碎肉。玛撒莱德嫉妒地咬了咬指甲。指着她对扎尔克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迷惑了光明神还不够，还从魔王那里得到了这个。你能忍？我反正是不能忍的。你能让她带着属于魔王的东西去见光明神，霍尔怕是会气得扒了你一层皮。”
　　圣光斩断了她的骨翼，从伤口处浸入她的□□。扎尔克上马，像抓货物袋一样单手扣着她的腰，开始赶往神殿。马每颠一下，她的伤口就扯开一点，金粉色的血一直下流，滴在路上被烟尘掩盖。
　　不知跑了多久，阿尔□□娅晕过去又醒过来，太阳和月亮交替了几次，扎尔克一路不停地赶路，最终到了安戈洛神殿。她已没有精力去注意现在的安戈洛神殿是什么样的，扎尔克把她往神谕室里一扔就离开了。
　　神谕室的门关上了。她感到金色的圣光笼罩了她，圣光顺着她的伤口滑入她的体内，既修补着她的身体，又损害着她的身体。她对疼痛多少已经麻木了，然而圣光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还唤起她曾恐惧的一切的记忆。
　　当她再次醒来时，她仍躺在地上，神谕室里没有人。她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内室里的洗浴池，勉强地洗尽身上的污秽，换上干净的祭司服。她从柜子里找到几颗过去藏在这里的糖，恢复了一点体力，走到外室。金色的王座上，金发的男人懒懒都倚靠在软垫上，手边是来自各地的战报。他的皮肤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蓝色的眼睛如亘古不化的冰川，毫无温度。他的身体不再像过去一样是半透明的虚影，道格拉斯打破神界与人间的界限，从此龟缩于神国的神明们能够以真身降临人间。
　　她跪在他的脚下，恭顺地行礼，“吾主。”

　　阿尔□□娅跪在神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金发的女人眼角微红，无时不停止的情欲破环了她眼中的清明。她看着女人曼妙的身材，白皙的手臂，形状优美的腿。一层朦胧的圣光覆盖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非人的造物。霍尔吸引着她，除了霍尔拥抱她的时候，她永远承受着蚁噬与情欲的双重煎熬。霍尔不会总是满足她，他享受她渴望他，为他而煎熬的样子。她捧着自己的脸，无声地留下眼泪。她不能这样再忍受这种堕落了，然而死亡并不容易，她的身体总体而言已经不属于人类了。神血与魔血，神明的祝福与诅咒让时光与死亡背弃了她。被神明驯服的狗，天哪，结束这一切吧。
　　她抹去眼泪，走出殿门，她不能离神谕室太远，神谕室里充盈的圣光带给她痛苦也压制她的情欲，让她能保持岌岌可危的理智与尊严。她看到经过的正在巡逻的神殿骑士，扎尔克高大的身影耀眼而又冷漠。她恍惚中记起她曾经对他的迷恋，那从未得到回应的爱意，不禁觉得可笑。当她与神魔为敌时，他们就站在了对立面，而那时，她仍没忘过对他的爱。年少时，她拉着他漫山遍野地跑，让他给她捉鱼打兔子。现在想来往事已经黯淡，她是为什么会暗恋他那么久呢？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退回了神殿。

　　扎尔克察觉到一道视线，等他看过去时，却只见紧闭的殿门。刚才的应该是安戈洛。他对她的现状多少有些了解，神明的禁脔，但并不怎么担心，光明神对她总是十分宽容，从小到大都是。她是被神明宠爱着的女孩。
　　他隐约能感到她对他的好感，也多少因为此，光明神将他从安戈洛神殿调走。他对她的记忆大多是年少时带她玩，被抛弃的小公主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心，心思又细腻敏感，没有比她更麻烦的小女孩了。来到莱恩尼斯神殿不久，她就获得了光明的眷顾，被赐名安戈洛，而莱恩尼斯神殿也因为她更名为安戈洛。
　　他再次见到她是因为她答应光明神要杀掉引诱了她的魔王阿斯蒙蒂斯，却借此逃离了神殿。光明神命他带回她。那时，她已经长大了，拥有了惊人的美貌。她见到他时吃了一惊，然后拒绝了他。她希望他能陪她一起游历，但很快光明神召回了他。他不能说他不喜欢她，但她那非人的黄金瞳与停滞的美貌都表明她是属于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的。而他也为他逾越的爱恋付出了代价。
　　后来，她的行为越来越出格，她直接加入到叛逆者道格拉斯的队伍，对抗神魔。那位至高无上的神十分愤怒，收回了光明对她的庇护。
　　后来，神魔合作对抗人族。色欲与暴力的玛撒莱德决定用一个小玩笑引诱道格拉斯。没想到最先引来的却是安戈洛。他看到她流畅地使用神术，不禁感叹她确实是被造物主宠爱的人，即使失去神的眷顾，她的力量也强于大多数人。他看到她属于恶魔的骨翼，曾被恶魔引诱的少女啊，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普通的女人那么拼命。他将她带回神殿，她的伤口很严重，但她的身体排斥着他的圣光，甚至排斥着他本身。他看到她体内渗出的圣光修补着她的身体又破坏着她的身体，他不知道她最后会怎么样，但大概只有神能够帮助她。

　　黑暗，一片黑暗。她感到有些新奇，因为在光明的神殿里，四处都溢满了圣光，每一天都十分明亮。她有多久没接触过这样微冷的，安静的黑暗了？她几乎舍不得动，就害怕打破了这片难得的黑暗。她感到脚浸在浅浅的水中，她试着走了两步，轻灵的水声在空间中回荡。她看到有盈盈的光点缓缓飘出水面，在水中照出她的倒影。她低头，一个黑发紫眼的女人从水的另一边看她。
　　她醒了过来，霍尔侧躺在她身边，注视着她。他摸了摸她的长发，“怎么了？”
　　阿尔□□娅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揉了揉眉心，“没什么。”
　　霍尔不多问什么，翻身压在她上方亲吻她。她很快动了情，抱住他。他埋在她的胸里，神明的温度就像她自己的温度一样温暖着她。恍惚间，她想起，那个黑发紫眼的女人长得正是她自己的脸。

　　霍尔发现安戈洛最近时常会出神。自从她不得不渴望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况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分散了她对他的注意力。他一方面对她的意志力感到欣慰，一方面感到嫉妒。
　　安排完北方的战略部署后，已经是午夜了。这个时候，安戈洛多半已经睡了。光明神殿中没有黑夜，但她还是保持着在外面的习惯。这是她对他无声的抗拒吧。霍尔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作为不会消亡的神，从他上一次醒来他已经活了太长时间。千年的时间让他对人类已经熟悉到感到厌倦了，他知道安戈洛的想法，却难以理解她。大概是因为安戈洛活的时日还太短了吧，她还没有厌烦这个世界。坐了一会儿，霍尔忍不住飞到阿尔□□娅的窗前。她喜欢开着窗睡，大开的窗内遮着一层白纱挡住外人的视线。纱很薄，风在它上面吹起波浪但不管多大的风都不能吹起它。霍尔轻轻撩起一点纱角，看向层层帷幕后的少女。房间里悬着几盏小灯，在厚重的帘幕与轻薄的纱上照出朦胧的影子。卷起的暗红色帘幕后是放下的黑纱，没拉拢的黑纱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少女洁白的手臂。霍尔犹豫了一下，放下了纱角。
　　冲了个澡后，霍尔又飞到了阿尔□□娅的窗前。
　　他坐在窗沿上看她。她抱着被子侧躺着，金色的头发在枕头上散成一片。夜有些凉了，一阵风吹进，她把手缩进被子里，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安戈洛。”
　　“我的名字是阿尔□□娅，光明神。”阿尔□□娅从背后取下把柄黑色的剑，走向他。霍尔从神座上站起来，“真是冷漠啊，我不曾得到过你的心吗，安戈洛？”
　　“是阿尔□□娅。”
　　霍尔轻笑，“不过是一个布鲁特给予你的代号，你这么在意吗。”
　　“安戈洛属于您，但我属于我自己，殿下。”她已走到了他的面前，剑刺向他的胸口，他轻松捏住了剑，“神是不灭的，你知道吧？”
　　“我知道。死亡只是一次沉睡，你们终将醒来。”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为了人类弑神，当我再次醒来时，会看到你后悔的样子吗？”
　　“您错了，殿下，我不是为了人类。弑神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而满足自己的意愿从来没什么可后悔的。”
　　“好吧，我希望千年后的你仍能坚持这点。”他松开了手，任由剑刺入他的胸口，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我爱你，安戈洛。但下次醒来，我就不会再记得你了，你要保重啊。”
　　“感谢您的祝福，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