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叹息西窗过隙驹 微阳初至日光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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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乌云漫卷，月光时不时透过乌云漫进这个方寸大的小屋子里。
越垚坐在个矮塌上正发呆。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她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尤不敢信，仿佛话本子里写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奇遇，都叫她经历了一番。出了宫，深山老林里的妇人换给了她盘缠和衣裳，她打扮得似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往县城相反的方向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搭了个老夫妻的牛车又行了很远的路。
天渐渐暗了，她怕起来，慌不择路在个林子里迷了路。远远瞧见一点亮光摸索着过来，早上落了水，现在又累又饿，刚摸着门就晕倒了。
她叫个妇人摇醒的时候，还眼冒金星，只听那妇人口里说着这回数可齐了，小丫头在山里也敢乱跑，幸而没叫狼吃了云云，一边半拉半扶她进了这小黑屋，给她留了壶水和几块干粮，说不可乱走便锁了门离开，直到这会也没见人。
这屋里不止她一个，还有几个小姑娘，看着都干瘦巴巴的，脸上神色不安，倒没有惊恐之意，应该不是被掠来的。她喝了水吃了干粮才觉得有点力气，挑了个里面看起来最强壮的圆脸丫头问道：“这是哪？你们是谁？从哪来的？”
这圆脸丫头眼睛瞪的圆圆的，细声道：“我们都是这寨子买来的，我是这附近刘家村的，她们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壮着胆子道：“难道你不是买来的？那你怎么敢来白虎寨，让他们知道了要把你扔出去喂狼的。”
越垚闻言大惊，道：“这可是那戏文上写的土匪窝？你们都是拐来的不是？我们定要逃出去！”
圆脸丫头好悬没被她这气势吓哭，带着哭腔道：“戏文是甚？杂戏我倒是看过一回。我不是拐来的，我是我爹卖给我家远方亲戚刘牙子，刘牙子收了给这寨子的。”
其他小姑娘也陆续开口道：“我们也是家里卖的，前些时候闹天灾，家里都快饿死了。这白虎寨进来就出不去，你不知道么？”
越垚听见天灾，悟出来旱灾疫病害苦了百姓，亲口听到比听父皇感叹震撼得多。她眼里蓄了点泪光，下决心留在这什么老虎寨里护着这些苦命的女孩们。
晚间那妇人终于来了，向她们道：“瞧这一个个小叫花子似的，这可不行。一会叫杨婶子带去洗洗，再换上干净衣服。我家那口子姓袁，你们就叫我袁嫂子。”
洗漱完毕，又送来了晚饭，众姑娘吃的狼吞虎咽。越垚也饿了，可是糙米饭像嚼沙子，青菜炒肉只见白花花的肥肉，上面浮着一层半结了块的油花，她实在下不去口。
袁嫂子也不管她们饱了没，等一会不耐烦了就让撤了饭听她说话。圆脸丫头眼巴巴看着饭菜端走了，细声细气说：“我，我还没吃饱。”
袁嫂子噗嗤笑了，凑到她跟前掐着她的肉脸道：“真是个吃货！没吃饱？知不知道我们这什么地界，我们是匪寨，不是救济局！”看着圆脸丫头吓得快哭了，满意地拍拍手，杨婶子则抱进来一摞衣服和一些被褥。
袁嫂子道：“这就是你们的铺盖，往后你们就都住这屋。没人叫不许出去。过几日少主有空了，让寨主过了目，再定夺谁留谁去。” 又促狭一笑道：“顺眼的留下，不顺眼的丢出寨子外头喂狼！都把衣服换上。”
说着她就拿了唯一的烛台出去了，只听外面几个人嘴里奉承出花来，捧着这个袁嫂子走了。
她一走，屋里又是一片黑暗。圆脸丫头忍不住哭起来。其他丫头也有小声啜泣的。越垚无法，只好就着月光动手铺床，顺手帮这四五个都铺好了，道：“别哭了，过来先躺下休息休息。” 说着自己躺下，又饿又累，话也不想再说。
旁边窸窸窣窣爬上了个姑娘，停了一会，竟靠过来抱住了越垚的手臂。越垚立刻感到十分不适，前十年也没人睡边上，还敢抱她手臂的，此时也没法挑剔，只无奈道：“你放开。”
身旁一个怯懦的声音道：“姐姐，我怕。”
果然是那圆子。越垚道：“你放手。我跟你说着话就不怕了。你叫什么，几岁了？”
圆子果然松了手，只是还不肯挪远，小声吭哧道：“我叫刘七妹，八岁了。我有六个姐姐呢，从小姐姐们可疼我了。还有，还有个弟弟。只是弟弟太坏，每次打了我还反告状。爹娘才不疼我了，家里没嚼裹了就先卖我。” 说着抽抽噎噎又哭了起来。
越垚叹口气，到底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她道：“你有六个姐姐疼你，是有福气的。已经出来了，就别回头去想，多想无益。眼下照顾好自己要紧。”
刘七妹似懂非懂，又道：“你就像我亲姐姐一样，我见到你才不害怕了。我认你作姐姐罢！”
越垚困意上卷，打着哈欠道好，翻身睡着了。
次日清晨就有人送了早饭来。小姑娘们有饭吃就露出了笑脸，一扫前夜的惶恐。
越垚迷迷瞪瞪睁开眼，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一只手遮住晒在眼上的晨光，想道：芙蕖殿什么时候寝殿朝东了。怎么这么吵，姐妹们赶来给我贺寿了么？”
她朝声音源头一看，几个小姑娘正吃早饭，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哪里是宫里的公主们。她清醒了，不由得暗嗮自己，出宫是自己选的，才第一天就怀念起那起子没良心的来了。
刘七妹见她醒了，乐颠颠的捧了两个包子给她，道是给她留的，还委屈给越垚看，自己为了抢包子手都叫挠红了几道。越垚只得接过来，冲她笑笑。
刘七妹痴道：“姐姐笑起来真好看，比我们村赛嫦娥都好看。”
越垚忍不住笑道：“多谢。你还知道嫦娥呢？”
刘七妹小小得意道：“我大姐姐给我讲的。嗯，有个叫嫦娥的大姑娘，中秋节她出门去看灯，路上遇着个玉兔仙人，见她长的好看，就带到月宫去做压寨夫人了。”
一个女孩挤过来嚷道：“瞎说瞎说。月宫又不是寨子。明明是嫦娥养的兔子成了仙，把她带去月宫养老。”
刘七妹见这女孩在越垚面前表现，急得不行，涨红了脸道：“我大姐姐在书上看的，才没错。你见过书么？你才是瞎说！”
两个女孩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来收拾碗筷的人走了，来了个浑身穿的灰扑扑的中年人过来领着她们去了不远处一间大一些的屋子。出门就是山路，拾阶而上，竟是在个山头上，远处群山此起彼伏，只有天边处朦胧看到个金色的点。
越垚不用看真切，心中立刻浮起个名字，太极殿。
进了屋子，里头已经有几个女孩排成一排站着了。越垚她们也叫依样站好。昨日的袁嫂子低眉顺目地陪着一个年纪更长的妇人。那妇人衣着简单利落，虽然颜色还没有袁嫂子穿的鲜亮，但越垚认出来竟是南钺国的往年的贡品之一浸香罗，因为后来有更好的了，就从贡品中剔除了。
正出神，那妇人忽得看了过来，目光似剑，刺得越垚快站不稳。那妇人笑道：“这刘牙子一向收不着多好的，怎么这次倒奇了。别是拐来的，我们不但不要，这刘牙子也要留下一只手的。”
袁嫂子忙赔笑道：“不会不会，昨儿刘牙子说本带了六个过来，路上这个娇气，刘牙子素来不谨慎，一个不妨，给走丢了。结果您猜怎么着？晚上自个找过来了。要是拐来的可不跑，还跟过来？可能，可能是哪家大户落了难的千金，叫刘牙子捡了个便宜。”
那妇人见越垚神色平静，点点头道：“那开始罢。”
袁嫂子于是让女孩们依次报名字，年岁，来历，家里境况。女孩们依次答了。
刘七妹道：“我叫刘七妹，八岁了，山脚下刘家庄的。家里有爹娘，兄弟姐妹八个。”
袁嫂子道：“前面已经有个七妹了，你就改叫小七吧。”
别的女孩答话的空，她已心里暗想了一回。这寨子不知底细，昨天听袁嫂子说还有个寨主要过目，那话本子上常写这种匪寨略有姿色的都要做寨主的小老婆。十岁不知道够不够得上，还是说小些安全。好在自己从来长得慢，身量不足，勉强可以冒充。又想道，越是国姓，同音的都无人用，况且来历怎么解释。忽得想到小余子常和自己说起家乡风情给自己解闷，还有他家里的妹妹，不如借来一用。
思绪一转只是片刻，七妹已经答完。越垚立刻接着道：“我叫余瑶。八岁了，这里往南三百里的崂东镇余家庄人。家里有爹娘，还有个哥哥。”
先头的妇人一直没开过口，这时突然道：“你家里做什么的？哥哥如今在哪？父母姓甚名谁？缘何卖了你作丫头？”
越垚回想着小余子说的，镇定道：“家里原本经商卖布匹的，前几年赔光了本，如今爹爹走街串货。哥哥前几年家里铺子倒了欠了好些债，为了吃饭，就送去宫里了。我娘如今患病在床。”
那妇人道：“你娘患病在床，怎么不留你在家服侍？你兄弟既已进宫去了，想来你家不缺一口饭吃，怎么非要卖了你呢？”
越垚知道若不去了那妇人的疑，自己不能善了，说不定被当成奸细处理了。于是挤出些眼泪，含在眼眶里欲落不落哽声道：“本该在家尽孝。但那吴财主家的傻儿子看上了我，要抢我去做童养媳。我爹不同意，被他们打断了腿。如今货也卖不成，他们也不善罢甘休。我爹索性远远卖了我。”
那妇人点头道：“你这模样，也难怪了。听你说话倒是有条理的，可读过书？”
越垚作赧然状道：“小时候为了帮父亲抄些账目，学了几个字。”
那妇人起身道：“那也是难得的了。既然这样，你就到书房去伺候。谨慎些，碰坏了什么，宰了你都陪不起。”
说着也不等着听其余女孩回话，就出去了。袁嫂子万分小心的送了出去，回来又把剩下的一一问了。挑出十个来，其余的五六个又交给等在外头的另一个人牙子带走。
越垚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话本子果然没有白读，果然艺术出自民间。这回好歹混过去了，且留下来看看这些女孩在这好不好，若是好好的当着丫头，不叫她们受苦，自己还是伺机逃走为好，毕竟还想去看看这天下呢，岂能刚出了宫门就被绊住。
一边跟着众人原路走回去，越垚看一看天边那一点金光，又想起自己最后读的那本牡丹记还藏在被子里。不知道母后会不会看到，会不会感叹她原来如此不务正业。越垚忍下心里的一点酸涩，眼里的水光渐渐被坚定取代。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叹息西窗过隙驹 微阳初至日光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