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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27.7月 上海龙华 冯清 ...

  •   上海的七月,正是阴雨连绵的时节。
      冯清靠在龙华监狱一座牢房小小的铁窗下,仰头看向外面灰暗的天空。将近一月一来几乎不间断的严刑拷打,让冯清的身上带满了或干涸或新鲜的血痕,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
      冯清感觉到,湿冷的寒气仿佛要透过伤口,渗进自己的肺腑。外面呼啸的狂风和暴雨吼叫着拍打着监狱的石墙,犹如地狱传来的鬼哭,
      而这座监狱里的囚徒也是宛如悬在人间和地狱之间,生不得,死不得,痛苦而坚韧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冯清出神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面上带了一丝苦笑,回忆起了,自己是怎么进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一切都那还要从一个月前的那次江苏省委地下会议说起。
      六月底,新成立的江苏省委在恒丰里被敌人发现,导致当日上午刚刚就任□□陈翥虚同志,为掩护其他同志们,在下午就被敌人逮捕了。因此,冯清的老朋友,在北大红楼时期就认识的赵琴生同志,不得不临时受命,紧急接任江苏□□。
      冯清也紧急代理了与陈翥虚同志一起被捕的郭伯和同志的职务,兼任了江苏省委组织部长。
      在冯清被宣布任命为江苏省委组织部长当晚,赵琴生把他请到了北四川路的住所。在北四川路的阳台上,与冯清并排站在阳台上的赵琴生低头看着阳台上的花盆,沉吟着,突然向他问道,"活源,你怕吗?"
      冯清似是没想到赵琴生会问到这个问题,一瞬间愣住了。不过他很快侧过头,用稳健的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怕。也不怕。"
      听到冯清这个回答,赵琴生抬起头,带着似是有些感到意外的表情,探究地看向冯清。
      冯清转过头直视前方,眼神放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说道,"琴生。我害怕,是因为我知道敌人的凶残和革命的代价。正是因为我们害怕牺牲,所以我们要周密的工作,这样,我们才能保护更多同志们免遭厄运。我们的同志们的生命是何等宝贵!我希望他们可以活下去,而不是成为敌人屠刀下的新鬼。只有认识到敌人的狡诈和暴戾,我们才能打起十二分精神,重视敌人们,继而保护这些同志们。"
      冯清顿了一顿,缓缓呼出一口气。夜晚的空气很凉,冯清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加速自己体温的流失。可是,他不愿意回到屋内。可能是认为,夜间这清凉的空气,可以让自己在纷乱的事务和情绪中保持清醒吧。
      至于为什么不怕,冯清和赵琴生根本不需要问彼此,因为心中都有答案。
      共产党人光明磊落,视死如归。而且,敌人的毒辣凶残只会激起越来越多劳苦大众的愤怒和反抗。他们的残暴只会加速他们地的灭亡,所以,敌人有什么好怕的?
      冯清和赵琴生两人相视一笑,就不做声了。两人把目光放远,开始看起了外面的万家灯火。
      冯清还记得在自己离开北四川路的时候,赵琴生那在门口关切而担忧的眼神。
      他也听到了身后赵琴生那句微弱但清晰的告别词:
      "小心。"
      然而在两天后的江苏省委地下会议上,冯清就被突然闯入的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了。
      那天,赵琴生因为处理全区党员党费的事务,未能来到会议地点参会。冯清在代替赵琴生宣布会议流程之后,就开始一面组织会议秩序,一面聆听大家的发言并记录。
      就在会议焦灼的进行之时,突然紧紧闩住的房门,开始剧烈的震动和摇晃起来。
      伴随着强烈的撞门声,是警察头子高声的叫嚷,"把门撞开,一个都不许走脱!放走了一个,上面都饶不了你们!"
      冯清立马反应过来,是会议地址暴露了!
      幸而冯清一贯冷静机智,他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冲到窗边,打开窗户,组织大家有序跳窗撤退。为了阻拦敌人逮捕自己的同志们,为同志们逃离争取时间,冯清下了一个常人并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他抄起板凳,像一座山一样,拦在了窗口,准备和这些军警特务们决一死战,为刚刚撤离的同志们,争取一丝宝贵的时间和生机。
      仅仅是片刻之后,伴随着几声宛如山摇地动一般的巨响,房门被特务们撞开了。当他们看到屋内除了拿起板凳做出一副要与他们决一死战架势的冯清,已经空无一人之时,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冯清面对十倍于自己的军警宪特,抄起凳子就冲了上去。他拼尽全力与这些特务们展开搏斗,抵死阻挡他们,拖缓他们的脚步,为同志们争取逃离的时间,
      冯清先后砸倒了四五个意图袭击他的军警。但最后,他还是因为体力耗尽,寡不敌众,被几个特务们包围后,用枪托砸中了后颈,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上。
      当这些军警宪特终于解决掉了冯清这个"大麻烦"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波军警分成了两拨,一伙人将昏迷的冯清压在地板上,用绳子牢牢捆住,准备拉回龙华警备司令部领赏,另一伙人则急忙冲向窗口,急于寻找那几个消失了的同志的踪迹。只是,在冯清拼死抵抗的时候,其他同志已经跑远了,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身影呢?
      这些大失所望的特务们又气又急,好不容易才从"自首"的共产党人那里得到关键的消息,却没能将江苏省委一网打尽,突然,他们回头,看到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冯清,他们的心中突然又"燃起了希望":
      这不是还不算一无所获吗? 听那个内线说,今天这次会议是中共江苏省委的省委委员会议,这个阻拦他们的共产党的级别肯定不会低。只要能让他开口,那中共江苏省委被一网打尽,还不是指日可待?"
      他们带着冯清能够透露信息的"美好"幻想,将冯清拖上囚车,拉到了龙华警备司令部,并一路拖进了审讯室。
      当冯清从伤口的疼痛和昏迷中醒来之时,隐隐感受到了自己手腕处的压迫和双臂的拉扯感。虚弱的他缓过神以后,就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高举过头顶,被吊绑在了审讯室的柱子上。
      当他带着一丝惊惶在屋子里打量之时,他突然看见一个肥头大耳的警察头子走进审讯室,带着一丝怪腔怪调,问候自己道,"你醒啦?"
      冯清看到此情此景,心下马上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自己被捕了!
      冯清脸上带上了一瞬间苦笑的神色,心底感叹道,命运还是给了自己更艰苦的考验啊!
      不过,外表一向温和的冯清,骨子里却是极坚强刚硬的,也并不会屈服于这些敌人施加的恐怖手段。
      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虽然表面上仍是十分虚弱的样子,但是他坚定的抬起头,直视那个警察头子,面上带了一份讥讽的表情,说道,"最近这些天,我累的都快失眠了。倒是拜你们的人所赐,我睡了难得的一个好觉呢!醒来后,精神也感觉好了很多。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这次的"招待"呢!"
      冯清看到那个原本耀武扬威的,如今脸色瞬间却变得十分尴尬的警察头子,嘴角上扬的的弧度也越发肆意张扬。
      警察头子面上挂不住了,咳嗽了两声,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开始直接进入"正题"了。他对着冯清慢条斯理地说道,"年轻人,你看着也是个念过书的。何苦去当什么共产党呢!我这些日子,看到过数不清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全须全影地进来,支离破碎地被抬出去埋了。你也要为你自己和家人做点打算啊!你只要写一封自首书,再把你知道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冯清刻意而突兀的咳嗽声尖锐地打断了。
      警察局长看着虚弱的冯清面带冷笑地向自己反问,"你知道什么是白日做梦吗?"
      这个警察局长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受了刺激,几乎是一秒破防。他对冯清龇牙咧嘴的吼道,"顽固不化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和我们合作,这样你可以早点出去,还能少受不少皮肉之苦。否则,隔壁牢房里那些人鬼不如的犯人,就是你的榜样!我前两天还抓到了你的同事,当然也是你妻子的哥哥,他也是个顽固不化的人。我几次刑讯朝他压下去以后,他怕是要离断气不远了!"
      冯清听到警察局长炫耀对沈元的暴行,瞬间被警察局长的态度激怒,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他少见地开始和警察局长对骂起来。
      "你们这些畜生!别幻想我会和你们合作!共产党人是杀不完的!真正的共产党员,绝不会屈服于你们那些下三滥的把戏!要杀要剐随你们!我五年前加入共产党开始,就随时想到会有今天了!"
      警察局长哪里见过几个敢和自己对骂的人!听完冯清这一番话,鼻子立刻被气歪了,他拍了拍手,把一群打手叫了进来,指挥他们对冯清用刑和逼供。他心底暗暗发誓,要狠狠教训这个"无礼"的年轻共产党员。
      审讯室里,皮鞭的声音此起彼伏,烙铁烧焦皮肉的滋滋声也未曾断过。警察局长带着打手们,恨不得把所有的刑具挨个在冯清身上试验一遍,冯清一次又一次昏死过去,却只字不吐。
      警察局长指挥打手们把冯清绑在十字刑架上,将钢针一根根用铁锤敲进冯清的指甲缝里。剧痛让冯清脸色涨红,他感到十指连心,仿佛要痛到灵魂里和骨子里。可是,在昏沉中,他突然回忆起了沈珍那热切的面庞也回忆起了两年前与沈珍结婚时那要"一起踏上断头台"的誓言。他顽强地咬牙忍耐,甚至将嘴唇都咬出了鲜血,他在即将再次陷入昏迷时,在心底对着远方的沈珍,呢喃了一句,
      "对不起,重己,我要先走一步了。"
      之后,冯清感觉到自己再次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冯清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桶掺了碎冰的凉水硬生生激醒的。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被剧痛缠绕,而且失去了动弹的力气,变得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但是,虽然受尽了特务的摧残,他仍然全力打起精神,用自己的意志和特务作斗争。
      冯清看到特务们把自己从十字刑架上解下来,转而捆到老虎凳上。他无力地看着敌人们把横梁压在自己的腿上,砖头垫在自己的脚下。随着砖头不断加高,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仿佛裂开一样,再次昏了过去。
      由于冯清是从省委地下会议上被捕的,他被警察局长当成了一条"大鱼"。他没能幸运地和其他被捕的同志们关在一起,他甚至没有机会知道,赵琴生和陈翥虚,在他被捕后没多久,就在龙华被反动派杀害了。
      冯清就在敌人为他准备的单人牢房里,日日苦熬敌人们对他施加的残酷刑讯。受尽酷刑的他,几乎日日都昏迷着被拖回牢房,待醒来没多久,就会被再次拖回刑讯室折磨。日复一日下来,入狱一月,他的身上已经是体无完肤。牢房阴冷潮湿,他的伤口感染严重,但是他从不屈服,坚韧地在恶劣环境下守护自己的信仰和组织的机密。
      冯清收回之前飘摇的思绪,继续注视着晦暗的天空,回忆着往事。他一面为不久前逃离虎口的沈珍庆幸,一面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的沈时担忧。
      "听说从自己被捕那天以后,察今就人间蒸发了。上海这么乱,一个十二三的孩子可是很难照顾自己的啊!重己倒是不用担心,听之前见到的那个叛徒说,在我被捕当晚,组织就把重己调到武汉去了。"冯清心里五味杂陈,心底又是庆幸又是忧虑。
      他想起一周前,因为受不住酷刑而叛变的原江苏省委秘书长,在审讯室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军警。不过同时,这个叛徒也向冯清无意中透露了沈珍的情况,令几个星期以来一直担忧沈珍的冯清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当听到沈时失踪的消息之时,他的心里又开始紧张了。
      "咯哒"一声,牢房那扇小小的铁门被推开了。冯清听到声音,也回头看向牢门口。
      "冯清,出来!"一个面相凶恶的高瘦警察,用警棍敲着牢门,向冯清喊道。
      冯清艰难地撑起身,拖着沉重的脚镣,向门口一步一步慢慢蹭过去。
      冯清一面看着特务们把自己锁在审讯室的铁椅上,一面看着那位对自己一直严刑拷打的警察局长,再次拿腔捏调地踱着步,慢慢走进审讯室。
      冯清忍耐着着全身仿佛要被撕裂的伤痛,面上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着警察局长“问候”道。
      "局长'先生',你们今天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新花样啊?"
      冯清漫不经心,嘴角带着嘲讽的弧度,话中冷漠和不耐的意味也越来越浓。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说过了,你们想要的那些东西,刑讯室里你们得不到,刑场上你们也得不到。我劝你们,或者说我奉劝你们,省点力气吧,别再枉费心机了! 你们把耗在我身上的这些时间,用来干点什么别的不好啊?非得耗在一个过去让你们一无所获,现在还是让你们一无所获,未来更会让你们一无所获的人身上。"
      警察局长难得没有被冯清的话语刺激到暴怒,只是眼神冷漠地扫过着冯清的脸,一字一句地慢慢吐出五个字,
      "有人要见你。"
      冯清心中一瞬间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面上平静,但是眼神直直的看着门口,他心里暗暗地期盼,
      “千万别是她。”
      不过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他的隐忧,就瞬间烟消云散了。他放下心来,看向了门口那位来见自己的人,也大概猜到了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个人的来意,肯定和那位警察局长别无二致。
      这个人,就是那个与他几年来一直做对,如今早已投靠南京国民政府的二哥,冯济。
      冯清突然觉得兴味索然,这个二哥,根本不值得浪费他的时间。他打算用阴阳怪气的语言刺激冯济,让冯济自己赶快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思忖了一会儿,就张嘴开腔了。
      "原来是你啊,我的'好'二哥。"
      冯清抗拒地侧过头,拒绝看向走到自己面前的冯济的脸。他阴阳怪气的问道,"难得你还能想起我。对了,你来这干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湖南跟着那位"蒋委员长"的脚步,疯狂屠杀我们共产党人吗?你最近正因为双手沾满我们共产党人的鲜血,而在南京方面红的发紫呢!你怎么不好好呆在湖南那边,为你的蒋委员长鞍前马后,反而突然想起跑到上海来"看望"我这个你们手里的阶下囚呢?"
      "我是来救你的。"冯济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冯清的脸说道。
      冯清仿佛听见了无比荒谬可笑的事情。他直接被这句话气笑了。他故意装出一副认真而惊讶的表情,说道,"救我?你会救我这个你们嘴里共产党的大头子?你难道要背叛你们的蒋委员长,投入共产党人的阵营了?"
      “还是说,"冯清的眼神突然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冰冷,语气的温度也急转直下。他直直地盯着冯济,语带警告意味地说道,"你跑来打算骗我,让我背叛我的组织和信仰,和你们同流合污,成为一丘之貉。”
      "。。。"冯济大概是没想到冯清居然这么快直入主题,连一丝客套和面子都没打算给自己留下。与冯清在一起的这二十多年来,他印象里的弟弟虽然一直从事各种激进的活动,可是在人前人后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何曾想到冯清居然也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样子!而且,居然还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冯清的直白和敌意让他认识到,自己这个兄长在冯清心中怕是已经一钱不值。靠他自己在冯清心中的分量,是无法把冯清拉出共产党的阵营的。
      "嗨!我还以为你们又有什么新花样的,原来只不过是换个“新”熟人来唱老调啊!"冯清虽然冷笑摇头,语带不耐,但是也摆明了不想轻易放过自己这个为反动派鞍前马后的兄长,讽刺的话语又一串又一串从嘴里冒出来。
      "既然你不愿意听我对你的忠告,那我们在这里今天不谈政治,来~谈点别的,怎么样?"冯济在冯清身旁半蹲下,一只手叉在腰上,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冯清听着感觉更荒谬可笑了。他这位哥哥,是不是对他们目前的关系心里一点数没有啊?谈亲情?他九年前和家里决裂了,与湖南老家这帮人,还有什么亲情可谈!
      "笑话,我和你们之间九年前就断绝家庭关系了!你以为不和我谈政治,就能找到和我的共通点。然而,我和你们在家庭方面更无任何事可谈!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这种把戏对我没用!别浪费我的时间,也别浪费你们自己的时间!"冯清说完,不耐烦地把头偏开,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和冯济和警察局长交流的样子。
      要不是自己还被锁在铁椅上,他早就想回牢房,离这帮人远远的了!
      "那么,你的妹妹呢?你也不关心吗?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说的妹妹是谁吧!"冯济阴阴地在冯清耳畔说完,看到身边神色激昂的冯清听到这句话后,神色突然变得一滞。
      冯济松了口气,感叹经过和冯清这反复几轮过招以后,自己可算找到一个冯清的弱点了!。
      冯济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声调也开始放的更软,对着冯清继续小声说道,"在你被捕以后,我们一直在调查你身边的人。沈珍的下落我们已经知道。她在你被捕当晚,就被你们组织从上海调走了,所以,我们没法把她请到你面前。虽然我认为,她的话一定会对你非常管用。"
      "就算她落到你们手里,她也绝不会如你们所愿的。"冯清淡淡地说道。
      "只是吗,沈珍的妹妹,那个一直以来就和你们夫妻形影不离的孩子,在你被捕当晚,就失踪了!这十里洋场这么乱,你从没担心过一个落单的,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会遭遇些什么吗? ”
      冯清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们九年前就断绝关系了,你也并不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可是,你和沈珍一家的亲属关系,你也不认可了吗?好像没有吧!我劝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了那个孩子想一想...她每在外面多流落一天,就可能多遭遇一日风险。如果这孩子出了事,你怎么给沈珍和死去的沈元交代?"
      他仿佛找补回了场子一般,对着冯清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然而,冯清却仿佛只关注到了沈元的死讯。
      "本生。。。本生他已经?"冯清怔怔地说道。
      "对啊,就在你被捕两天后,他因为顽固不化,已经在龙华被砍头了。"
      冯清一度受不住这种压力,他知道沈珍在武汉只是暂时逃离了危险,但是随时可能再次面对死亡。如果沈元和沈时沈珍都走了,他实在没法承受这个结果。
      冯清眼神仿佛陷入了思考中,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开口问道,"说吧,你们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听到这话,冯济面上带了些许得意之色,看向身后许久没有发话的的警察局长。
      警察局长看了一眼冯济,也按捺住心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得意,随后开口道,"我们的人在帮你到处找她,相信很快就能有她的下落。上海滩的三教九流还是要给我们面子的。无论她现在在谁的手里,只要她是我们要的人,那就没人敢拦。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把她带来见你。"
      冯清心底冷笑着。他一度是有些软弱情绪,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在沈元的牺牲和沈珍的外调之后,对家庭有一份责任。可是,他也深深知道,自己一时的退缩会让多少人身入险境。所以他心里只能冒出一个念头,
      “对不起了,察今。”
      话虽如此,但是冯清仍然想戏弄一下这两个家伙。
      "说吧,你们想要我干什么?"冯清眼神清明了起来,也快速从一闪而过的软弱中恢复情绪。
      "很好。"警察局长看着冯清变得清澈的眼神,竟是完全会错了意。他鼓了几下掌,面上居然带着如释重负的神色,走到了冯清的身前。他看着冯清,嘴角带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继续滔滔不绝,"你不是还有作为一个人的情感吗?我就知道!哪怕是共产党,也绝对不是油盐不进的石头。所以,你只要愿意写一份脱离共产党的声明,我就放你出去!你不是不信任我们吗?只要你同意脱离共产党,我就放你出去找那个孩子!到时候,你远离政治,安心代替沈珍照顾孩子,把孩子养大成人,难道不好吗?"
      看着亢奋到极致的警察局长,冯清冷冷"泼下一桶冷水",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不可能!"他的表情一如刚才那般平静,只是他的眼神隐隐映出了一丝戏谑。
      还有仇恨的烈火。
      这带有烈火的眼神,让一旁观看的冯济心底开始感觉发毛。他觉得,自己已经纡尊降贵来劝降居然还没有结果,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他越发的感觉到,冯清一开始可能就没打算选择沈时。可是冯清面上平静,就是为了让他们等到以为愿望快达成的时候再拒绝。
      冯清是在耍弄他们!
      他心底要发狂了。他开始口不择言,满肚子地搜罗可以对冯清造成致命打击的词句。他冷笑着说道,"你果然被共产党那一套洗了脑,连亲情都不要了!那孩子对你的照顾不算少吧!可轮到那孩子需要你的时候呢?你竟然连几句话都不愿意为了她写!那孩子多可悲啊,居然认识的是你这种人!你这个没有亲情,毫无人情味的家伙,简直就是个不值得任何人为你付出的木偶!"
      冯清对冯济的暴怒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冯济居然说他没有亲情。回想起冯济对自己曾经的算计,他真好奇,冯济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的!
      "你也配和我谈亲情?"冯清被生生气笑了。不过他很快收住笑容,看着冯济和警察局长,说道,"亲情是人性的一部分。你们这帮手上沾满鲜血的家伙,连人性都没有!居然也配和我谈亲情?"
      "你闭嘴!"冯济已经失去理智,他完全忘了自己前来的“任务”了。他现在只想吵赢冯清!把冯清的气势给压住!可是,冯清的话他一时间无法反驳,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为了名利可以出卖一切的人。
      因此,他彻底被冯清这句话激怒了。他站起来,陷入了无能狂怒,用阴森的眼神死死看着冯清。
      与冯济相比,冯清的心态稳如磐石,他恍若未见,继续冷静地说道,"我们共产党人有没有亲情,有没有人性,你们比谁都懂!你们污蔑我们没人性,只是因为我们的人性和感情不能被你们利用来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罢了!"
      "你..."
      "你闭嘴!"冯清冷笑着说道,"我从进了龙华,都听你们连着和我絮叨一个月了!今天,也该轮到你们来听我说几句了吧!你们强行给我打上冷酷无情的标签,可实际上,我爱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人和事物!我能从心底感受到亲人,朋友,同志们对我的爱,我也会去全力用爱去回报其他爱我的人!你说我们没有人性情感,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从我落到你们手里开始,我也知道,我最珍爱的一切事物,都会被你们一样一样拿出来当做威胁我的筹码,去满足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目的! 所以,无论你们怎么污蔑我,我都不会让我爱的一切被你们利用,永远不会!"
      冯清说完这几句话,眼底似是出现了星星点点转瞬即逝的泪光。他平静下来,对冯济和警察说道,"你们还有什么别的事想要说吗?没有的话,你们就可以接着对我使用你们那些暴力手段了。不过无论你们怎么折磨我,我都是那句话:要人头有一颗,要自首书,要组织的情报,没有!"
      说完,他就对着警察局长说道,“我们的谈话结束了!你们可以把我放开,让我回牢房里等死。或者,你们也可以继续对我用刑。你们可以想怎么样对我就怎么对我,悉听尊便!所以你们下一步要干什么?给个准话!我没时间和你们纠缠了!”冯清说完,就靠在铁椅上,不动了。
      警察局长挥了挥手,招了一个警察上前,为冯清松绑,然后把他押回牢房了。
      冯清义无反顾地走回牢房后,听见身后铁门重重地锁上。他本想靠着牢房的矮床躺一会儿,却听到铁门后幽幽的声音叹道。
      “何苦呢?”
      冯清回头一看,铁门外的警察面带惋惜地望着自己,感叹着。
      “你是在国外读过书的,回来以后想当官发财也是很容易的。为什么非要当共产党呢。”
      冯清凝视着这个警察,他感觉到,这个警察明显有对共产党人的同情心。冯清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结局了,但是,他仍然希望能把这个警察争取过来。他实在不希望一个人性尚存的青年,就这样烂在反动派的污泥潭里。
      “我们是为了这个国家能有一个更美好的明天。民国建立以后,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让这个国家看起来仿佛是进入了现代的社会。可是,在那些大城市以外的地区呢?军阀割据混战民不聊生,老百姓活的像猪狗一样。洋人和地主军阀在中国利用他们的特权,继续到处盘剥压榨百姓。这样的国家,只有通过彻底的国民革命才能挽救。可是,北伐还未胜利,南京国民政府就开始对共产党人举起了刀。”
      “政府说是共产党人被苏联指使。。。是收了卢布为苏联人办事的。”
      “污蔑,全都是污蔑。我就说,如果我们共产党人如果真的是苏联人的代理人,软弱到用钱就可以收买。那在你们的南京国民政府举起屠刀之后,难道我们不应该到苏联去逃命吗?为什么还要留在国内呢?因为正是因为革命遇到挫折,才更需要我们留下来坚持革命啊!”
      “即使掉了脑袋,你也不在乎吗。”
      “地主军阀这些反动派的残暴和压榨,会使得越来越多的劳苦大众加入我们。剥削一日不停止,劳苦大众的反抗就一日不会结束。我虽然很快就要死了,但是我相信,会有数不清的人接替我的位置,与反动派斗争,直到取得革命的胜利!”
      外面沉默了许久。
      当冯清认为这个警察已经因为不耐烦自己的“长篇大论”而离开,自己也打算闭上眼睛睡上一会儿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句叹息。
      “有些人为卢布而死,有些人为信仰而死。我相信,你是为了信仰而死的那拨人。”
      就这样,在那段冯清原以为会成为自己的最后的时刻,他把监狱中这位同情他的警察当成了他的倾诉对象。他只要能碰到这位警察,就要隔着牢门给他讲革命道理。渐渐的,这位警察对冯清的同情转为敬佩。他成为了冯清思想的志愿宣传员,让这些思想又影响了一大波警察。
      "冯先生。"几天后,这位警察在面对了一整日的提审的冯清回到牢房以后,隔着铁门小声地告诉他,"那帮人要对你动手了!"
      "终于要来了。"冯清的话语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静。
      "我们几个弟兄实在不忍心看着冯先生去死,你是能拯救我们这些穷苦人,干出大事业的人。"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冯清语言骤然严肃了起来,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想暴动,把你们都放出去!"
      "不要!"还未等到警察话音落下,冯清就打断了他。他用坚定严肃的口气劝告警察,"千万不要为了我们以卵击石,也不要为我们的死难过!我个人虽然死了,我的理想和革命事业还会长存!我死得其所!拜托你~"
      警察抬起头看向冯清。
      冯清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中闪出了泪光。
      "要好好活着,等到革命胜利的一天!"
      警察垂下头,拼命的开始擦刚刚奔涌而出的泪水。
      "看在你还对我们这些共产党人还有一丝良善之心的份上,能帮我个忙吗?"冯清调整了一下心绪,问道。
      "你说。冯先生,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帮你!"那个警察坚定地说道。
      "你能悄悄帮我弄来纸笔吗?我想给我的孩子和妻子写封信。等我写完,你有时间的话,请帮我送到内山书店。"
      "行。我这就去。"
      当这个警察快步离开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句话,
      "谢谢。"
      那句话的语气一如刚才平静温和。
      深夜,伴着警察拿来的一盏油灯的微弱灯光,冯清不顾双手被酷刑带来的伤痛,在纸上奋笔疾书。
      一行又一行墨迹出现在纸笺上。
      "重己,我信你,敬你,爱你。也知你同样知我,重我,爱我。我信你必能抚育察今,使她长大成人。余亦信你能坚持革命到最后。革命之路多艰险,本生不久前已于龙华英勇就义。余亦未曾变节求荣。如外有流言,万勿轻信!余见戮之后,遗体总会被处理,望坚强珍重,切不可来。"
      冯清小心地将信笺叠好,放在一侧。又拿出一张信笺,思绪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写道,"察今,我真的很抱歉,今天要和你说一声再见了。我谢你十年来的照顾和关爱。你现在也许懂,或也许不懂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你。但是,无论你现在懂不懂,你将来有朝一日一定会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无论你将来做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做一个为劳苦大众服务的人。你身体不好,万勿悲伤,比起自己,要更关注人民的命运!Au revoir!"
      冯清将信笺交给门外等候的警察。警察悄悄将信笺藏在衣服里带走了。被带走的不只是信笺,还有冯清的思绪。
      冯清有了一种大事已毕的感觉,终于放松下来。现在,他只需要等待自己的最后时刻了。他没有畏惧,心里只剩下平静。
      "Salut",他在心里对自己的战友们说道。
      冯清慢慢在矮床上躺下,怀着视死如归的轻松心情,慢慢合上了眼睛。他怀着对朋友,组织的留恋和关切,进入了梦乡。
      然而冯清的安睡没能持续多久,就再次被打断了。
      冯清被警察推进审讯室之后,发现刑架上绑着一个人。冯清慢慢地向刑架走去,试图认出这个被摧残的不成人形的"受害者"。当他走到这个人面前后,才震惊的发现,这个人居然是之前答应帮自己传递消息的警察!
      冯清面带愤怒地回头望向身后的警察头子。他看到那个警察头子从胸口的衣袋里掏出几张纸扬了扬。
      冯清认出来,这明明是自己写给沈珍和沈时的遗书!
      警察头子手中的遗书,刑架上伤痕累累的警察。。。冯清似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他转回头面对着这个警察,用手轻轻撩开对方已经与鲜血板结在一起的头发。
      "对不起。。。"这个警察微微睁开眼睛,用自己全身的力量挤出这两句话。
      冯清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你。你原本就没必要为我做这些。你已经尽力了。若说有人需要为现在的情况道歉的话,那道歉的人应该是我。你本可以好好做你的警察,却因为帮我捎信招来了灭顶之灾。对不起。"
      那个人哑着嗓子,似是再想说几句,却实在扛不住满身的伤痛,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冯清听到身后的警察局长带着得意的语气说到,"冯先生,厉害啊!这才几天啊!就把我们的警察给收买了!可惜了,你们哪怕计划的再周密,我也察觉到这个家伙的突然的变化了。我看今天他偷偷摸摸带着几张纸去找你,我就派人悄悄跟着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搞清你们的意图,我还特意没惊动他。在他离开牢房以后,我派人拦住他,彻底地对他进行了一次搜身,找出了这几张纸。他在这个地方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是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们约定的送信地点。"
      冯清听到警察头子的这段话,心酸难忍,他既感动于这个年轻警察的情义,又为自己拖累了其他无辜的人感到痛苦。
      他收敛了一下心绪,背对着这个警察头子说道,"所以,这也足见你们这些新军阀的打手是何等罪恶的存在了。哪怕是一个仅仅接受了一点革命道理,良知未泯的青年,就和你们决裂的如此彻底。你现在还不害怕吗?啊?你不怕吗!"
      这个警察头子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为什么要怕!该怕的是你才对吧!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把沈珍的妹妹挖出来,斩草除根。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这个机会你们自己送到我面前了!你说,如果我登报说你被判了死刑,但是留下了遗书,我再把遗书送到和你们交好的的那些党内□□人士家里。沈珍的妹妹看到遗书,一定会去取。我派人在那里盯着,在她离开后再把她悄无声息处理掉,斩草除根就是分分钟的事!"
      这个警察头子看着猛然回头眼神冰冷的冯清,拍了拍衣服说道,"你可以继续瞪我。但是你最好心里清楚,你们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警察头子派人把送回牢房后,也锁上了审讯室的大门。
      沈时很快就在报纸上看到了冯清的消息。
      话说在那日冯清被捕后的晚上,沈时在进入冯清和沈珍在上海住所所在的巷口前,远远看到了住所门口的异样,并且迅速离开了。她虽然逃过了追捕,但是一度无处可去。她跑到了冯清在上海认识的一位□□作家家中躲藏。
      虽然她有了栖身之地,但是在上海脱离了和组织的联系,导致她几乎得不到任何和冯清以及沈珍相关的消息了。后来她看到报纸上登载的冯清被捕的消息,她一度想去探监,却被这位作家劝说不要轻举妄动。于是她继续紧张地在这位作家家中等待冯清的消息。
      没想到,她再次在报纸上看到的冯清的消息,竟然是冯清的死刑通告!她看到这张通告上提到了冯清的遗书被送到一位冯清和沈珍熟悉的gmd□□人士家托管,就想尽快去把这份遗书拿到手。
      沈时找了一块巨大的旧围巾裹住头,扮成一个上海普通家庭妇女的样子,小心地出了门,跑到报纸上提到名字的那个□□人士的家门附近暗中观察,打探情况。
      沈时躲在那位□□人士家附近的一栋住宅的墙角,观察了一会儿门口的动静。她发现那位□□人士的住宅附近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看似是在做生意的样子,却恨不得无时无刻盯着门口。
      沈时感到十分可疑。
      就在沈时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发现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后。她吓得一激灵,连忙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的人竟然是一位自己熟识的江苏省委的地下交通员。
      这个交通员甚至顾不上说话,拉着沈时就快速撤离了这里。他拉着沈时走过了整整五条街,闪进路边一家小饭馆里,才摘下帽子,和沈时说起话来。
      "天啊,孩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是看到报纸上登的我姐夫的死刑通告。通告上说有我姐夫留给我和我姐的遗书,我想知道我姐夫最后想对我和我姐说的话。。。"
      "这是陷阱,冯清同志根本没死,他还在敌人的监狱里坚持守护组织的机密。那些人不择手段地想挖出我们在上海的情况,却又无法让冯清同志开口,就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了。省委的同志们猜出敌人的打算后,就派我在这里蹲守,等着在你出现后就拦住你。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快,孩子,我们快走!这里不能久留。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也就是把你找回来的这个任务,我们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你和我回去后,我们从长计议。"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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