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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折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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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城路途遥远,与侯府的管家交代片刻之后,两人御剑骑行,直至第二天午时才落地在鬼道冢入口处,丰城历来便有信仰鬼神的传统,建筑风格更是清一色的仿照话本间的地府修建,谢双川被拽着站在入阵上僵硬了几个时辰,又是多年未练,身子骨酸痛的不像话,到了鬼道冢的山下没一会儿,就嚷嚷着喊累。
鬼道冢阴气极其浓厚,凡人遇了阴气,看不见,也不会怎样。修道之人则分明能清晰看见那阴气,阴气状似黑灰色浓雾,且黏重,遇肉身便百般缠绕,难以甩开,除了鬼修与妖修,但凡修一些较清静的道,都对此避之如虫蛇。
张子巽相信,如果这位散财童子没受皇帝的命,他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即使捏诀毒雾护身,白色道袍仍是不是染上黏腻的阴气。
谢双川觉着张子巽总是时不时伸手通拍道袍,十分滑稽,喊累喊焉儿了,就抱剑凑上去,胡说八道:“道长,您这身子骨可金贵的不得了了,灰都粘不得啦!”
张子巽料他也看不见那些阴气,懒得理他,径直往前走。鬼道冢的入口处矗立着一块破烂木牌,上头十分飘逸狂野的毛笔字写着“无事请回”四字,字体灵动,笔画似什么了不得的书法大家之作。
然而这穷乡僻壤里哪来什么书法大家,张子巽只道是早期前来除邪祟的修士亲笔。
谢双川道:“这是无事请回,字儿还不错,我们是有事在身,进去也没什么问题吧?”
入了那鬼道冢的大道,头顶就不再是青天——而是乌云密布了,亦或是阴气与鬼气交织密布。说是大道,实则连个路的轮廓都没有,两侧光秃秃的,土壤昏黑色,偶见一株枯花,花蕊上贴着一张灵符,张子巽信手一挥,隔空凝雾,将灵符拍下,符纸遇气自燃后,面前忽然闪出一瞬火花,刹那间又消失了。
张子巽道:“低级符纸,火咒,该是守着怕凡人勿进来闯祸的。”
谢双川道:“按照你说,都修炼鬼道妖道了,还怕什么凡人闯祸?”
张子巽道:“凡修道,皆不可伤与凡人,否则会触及天谴,不然鬼修妖修都是能只手翻天的角色,心中有了贪念,你当你还能活到现在?”
谢双川道:“符纸不也可能伤及凡人?”
张子巽道:“杀生才算做伤及,这火咒最多掉你一层皮。”
却甚是稀奇,鬼道冢传言是邪祟满地跑,两人沿着道走了半个时辰,莫说是邪祟了,半个活物也没见到,叫人怀疑难道是陶府连鬼道冢的东西都给搬没了?
“那是何物?此地不应该寸草不生么?”
张子巽沿着方向望去,道外,灰黑的土壤里,竟生出了一只浅绿花苞,谢双川一走进,花苞就剧烈摇晃,就如同侯府门外那条一瞅见谢双川就疯狂摇尾乞怜求抱的哈巴狗。
花苞身周罩着一层清新的气圈,该不是什么千年妖修之类,得了张子巽的应允,谢双川便走近了去,蹲下身子抚上花苞的脑袋,刚一碰上,花苞便愈发兴奋的摇晃,似恨不得给钻入谢双川的手中,摇晃之后,猛地绽放开来。
“有意思有意思。”
停留片刻,两人行至一处岔道口,两条路入口相仿,一石碑矗立中间,碑上刻着一面浅浅的桃花图,墨笔渲染,诡异至极。
张子巽明白,直到这里才算真的步入鬼道冢了,他修仙多年,可两条岔路涌出来的鬼气,压得他直喘不来气,这道,应该是给修士们准备的屏障了,鬼气侵入筋脉,不至于死,却十分压制灵力。
张子巽捂住心口,眉头紧锁,捏诀甩向两条岔路,雾气刺出瞬间便装上鬼气散开,雾仙的优势于此地根本无处着地。
此地必然住着一位道行深厚的鬼修,能散发出如此具有破坏力的鬼气。陶府的人若能进来,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
他道:“此行凶险,路途未知,我们不如修整片刻,待我寻些援助,再来此地。”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受伤不过是几年道行化作流水的事。张子巽垂眸看着东张西望的谢双川。是的,谢双川不一样,谢双川是凡人,禁不起这些东西的折腾,鬼修杀人会降天谴,邪祟可不同。
他想起来谢家曾经的家主将年幼的谢双川交给自己时眼中浑浊的泪。
彼时,谢双川负手绕了一阵,忽然停下,冲着一块光滑的青石挪动自己的脑袋,抹着发丝不甚满意,他嗅到什么似的,闭眼深吸一口气,喜道:“喂喂喂,茂儿,我好像......闻到桃花的香气了......不是幻觉......你细细来闻......”
果真是桃花香,可这鸟不拉屎连颗正常的草都不张的地方,哪里来的这号没沾染鬼气的桃花,总不能是石碑上发出的吧。
“是那里,那条路,跟旁边那条不一样,我看见有草丛了!”谢双川大喝道。
仿佛只在谢双川闻到花香的一瞬,张子巽明明记得,那路方才分明是一片黑蒙蒙的死寂,鬼气恨不得喷出来,此刻鬼气却跟没存在似的,一点点痕迹都追踪不到了。
路的远处,果真铺着一层亮丽的草甸,明晰可见。
另一条,鬼气更加喷薄,溢出了一星半点,作势要去缠绕上谢双川。
没有任何犹豫的,张子巽瞪大了眼,扑过去横抱住谢双川的肩,左手抽出雾仙折扇蛮力一挥,卷出一丈高的飓风,夹着浓雾击向鬼气,鬼气被此般猛击,绕了个弯弹回了路的入口处。
“呼——”张子巽俯身喘气,额间滑下几滴冷汗。
那不是什么鬼气,根本就是邪祟的瘴气!碰上了谢双川,就是妥妥的中毒!
转身,更叫张子巽片刻喘息不得,身后之前来的那条道,道路的痕迹已经消失了!黑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这鬼修的地盘,鬼气压制,灵力发挥不了半成,御剑也办不到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了寻陶府的阵法,两次坏了阵法,降神势必难以进行,皇帝缉拿陶定玄的任务也能一并完成。可是这里是个死胡同,回不去,也行路难。
谢双川被放下后,并没有觉着前路茫茫,他仿佛何时何地都很无所谓,他一只脚踏进那条有花香的路,路分界处的屏障也跟着消失了,他伸了个懒腰,道:“茂儿,那就走这里吧,看起来挺安全的。”
别无选择。
早知如此,就不该贸然前往了,飞花候说得对,师傅教了许多寻仙问道,却没有告诉自己如何抉择过时。张子巽这样想。他用仅剩的灵力捏诀为谢双川罩上一层极厚的毒雾保护罩,叹了口气,跟着走了那路。
这简直就像此地的主人在逼迫他们跟着节奏走,叫张子巽不得不随时屏息,谢双川此时也目光谨慎了起来。
越往深处,花香如同藤蔓,缠绕不息,交错不止。再深些,便逢一偌大的桃花林,谢双川从前要么在金陵城摊着养老,要么在西北边疆军营,自打小时候见过一次桃树,并且给树枝折断了,被父亲关在屋子里自省好几天未出门,长大以后再未见过如此绚烂的桃树了。
哦,对了,当时那树枝还没好好留着,父亲作势就要扔出去,谢双川怕树枝扔在大街上被人踩踏受了委屈,忙不迭的捧着树枝随便送给了哪位皇子来着。
还苦口婆心的劝说人家,那桃树枝难得的很,叫人家好好保管,来日再来看看那树枝。
当然是后来再也没记起过那茬,如今再次见到如此庞大的桃树林,这才又记起来。
不光桃林恍似生长万里延绵不绝,原本黑乎乎的土壤也一改旧色,清一色的粉白桃花花瓣铺盖着土地,桃瓣像被人可以清理修整过,虽数量并没有树枝上的多,但也恰巧可以掩盖住黑灰土壤,此地的天也是湛蓝,不似鬼道冢的地方。
谢双川笑道:“想不到此地的主人能有这番雅兴,竟然能在这种地方造出来了一个世外桃源。”说着就欲弯腰拾起一片桃瓣,哪知这桃瓣非但拾不起来,还浸了谢双川一手的花瓣水,谢双川“呸呸呸”的甩手,急忙甩掉。
张子巽道:“陶府的人应当时走了这条路,可是桃林一眼望不到边,我的雾气又被压制,难以寻踪,哪里找得到那阵法。”
“喏,那不是有一个客栈吗,你去问问有没有人来过,什么样的人,去了哪里,不就都知道了吗。”
鬼道冢的客栈,就算有主,也该是些鬼修,鬼修与常人无异,只是因修炼方向不同而得以“鬼”冠名。此地干站着也得不了什么东西,张子巽点头,走向客栈。
他问:“请问,可以借宿吗?”
客栈陈设崭新,一黑衣男子站在木柜边,笑眯眯的盯着谢双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道了句:“是这位公子入宿吗?”
张子巽拱袖作揖道:“是我二人,在此地迷路,望寻求帮助。”
谢双川一直站在后面,跟随张子巽进了客栈,这才看清那奇怪黑衣男子的脸。
剑眉星目,面皮清明干净,甚至透着些许鬼修特有的苍白,双目灵动秀美,耀耀生辉,眼角藏不住的笑意,森森然又十分明丽,似一位头角峥嵘的少年,一看就是个讨人喜欢的角色,额顶一抹血红剑痕,浑身上下皆是黑色外袍。右耳处有一撮挽上耳尖的麻花辫。
谢双川心说这人也太低调了,浑身上下连个亮色都无,肯定是这鬼道冢主人的下属没错了,于是偷偷压低了声在张子巽耳边道:“这年头鬼修都有这种爱好?这么臭美的?还玩花样编辫子。”
张子巽充耳不闻,继续作揖,谢过那少年鬼修,随着进了房。
进去后,谢双川寻了个卧床座下,想起不能随便打量陌生人的警告,实在忍不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转动眼珠看那容貌秀气的鬼修。
鬼修给张子巽安顿好,注意到了这边炽热的目光,也投了道视线过来,谢双川一吓,扭头佯装没发生,低头看翻来覆去的看手。
这种道修们说话的大场面,谢双川很识趣的没有出声插嘴,心里愈发后悔为什么要好奇的瞎看,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鬼修自打望向自己之后无论说话还是端茶,均是望着自己,没再看吧啦吧啦问个不停的张子巽。
鬼修走后,谢双川才抬起头,抖了抖白袖,挪向张子巽,嘘嘘道:“打听到什么了不曾,我感觉这人还挺和蔼的,就是太喜欢俊俏男子了,盯着我看个不停。应该不是这鬼地方的主人吧,你问了没有啊?怎么出去?陶府的人在哪里?有没有什么危险之地?”
“你能要点脸吗?侯爷??”张子巽翻了个白眼道。
谢双川又凑近了些:“说正事说正事!你问到了什么没有?你们仙修鬼修聊天真是没意思,声音跟蚊子似的,听都听不清!”
张子巽沉默片刻,继而抬袖指向一个方位,谢双川看着他指着的那块秀木搭成的墙壁,硬是没给看出花来,又不解的看向张子巽。
张子巽道:“他说‘鬼道冢的沈天命神庙,废弃已久,那队人走了另一条道,生死不知道,但是那道上只有笔直的一条路,通往天命神庙,从这里走向那条路,不远。’”
“好消息啊,此时他们也该到了不久,时间完全够了。那你在忧郁个什么劲儿,莫不是人老了就爱瞎抑郁?”
“可是他还说了,”张子巽蹙眉道,“这条桃花路从未给任何人打开过,他说你......”
谢双川急不可耐:“说我什么?”
“他说。”
“你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