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伊去也青

2、宾客

　　谢泠只道：“孙女受您关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小事，唯愿祖母您舒心便好。”她边说着，却又犹豫地看向怀中的盒子。

　　老太太看出来了，也有些纳罕，便顺意笑问：“泠儿，你抱的这是什么？这眼巴巴的，可真是瞧得人可怜。”

　　谢泠抿嘴一笑，道：“您这话……我确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只是说‘可怜’，实在是您厚爱。”
　　她将那画递了过去：“其实，我本想以此为向祖母您贺寿的寿礼，只是到底讨了些巧，因此踌躇不定……可耗费颇多功夫，实在不忍搁置，这才仍把这带来了。”
　　说着，她在脚踏上坐了，倚在老太太身边道：“您既问了……就打开看看吧？若是开心，便也算孙女的一份心意；若是不好，您就只当是看个趣儿，等您看个新鲜，我就马上把这带回去——”

　　老太太一时间笑得止不住，边打开锦盒让人展开画，边对谢泠说：“怎有你这般送贺礼的，竟还能往回带么？”说着，她揽起谢泠走到铺开的绘卷前，正要再开口，脸上的笑容便忽的定住了。
　　她紧盯着画卷，根本不舍得转开目光，神色怔然，嘴唇微微颤动，哽咽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轻抚那鸾钗云髻、巧笑嫣然，在画中人群间仍格外耀眼的红衣女子的身影。
　　良久，老夫人长叹一声：“……真是像啊。”她沉默片刻，重道：“你有心了……这般相似，你是如何画出来的？我记着你这孩子，好似从未见过你的姑母吧。”

　　谢泠扶着她：“所以才说是讨了巧呢。我记得您之前闲话时曾说起，二姐姐她和姑母颇像……”
　　老太太自己细看了看，倒也了然，指着那画里的另一个人说：“你二姐？不像。是按着你二叔的模样改的吧。”
　　她感慨道：“若说样貌，你二叔他确实像……他们姐弟两个，都像你祖父。一晃眼，也这么些年了……”说着，老太太安静了片刻，抬手点了点谢泠：“你也是，都学会耍滑头了。”

　　谢泠停了两息，才像是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怕您不喜欢么？”
　　谢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笑笑，只是或是因回忆起了旧事，她一时竟不想再细究。她拍了拍谢泠的手，问道：“你姨娘……她如今身子如何了？”

　　谢泠一怔，行礼说：“多谢祖母关心，姨娘她已调养好大半，只是还有些虚弱，夜里仍睡得不大安稳……”

　　“你先前替她求的药，也吃了有段时日了。”老太太道，“而今既还没能大好，不若换个方子。”
　　她左右看了看，不由一顿。见此芸香赶忙上前：“奴婢芸香。宫中殿下亲临实在是大喜事，前头蕙春姐姐布置着，现下还没能抽开身，只是心里实在记挂着，见奴婢领的差已办完，她便安排奴婢先回来了。”

　　“‘芸香’……”谢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只道：“‘香销蠹字鱼’，日后你就叫‘芸台’吧。你明日去寻周大夫，让他安排去给杜姨娘再看看。这是要紧时候，别落下了病根。”
　　芸台一怔，忙应是。她也机灵，见谢老夫人已拉着谢泠回了座，便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卷轴要把画收起。

　　老太太道：“我记着外头架子上还有个步锦如意纹样的香樟木盒，你先用它装了。”

　　芸台应下。
　　她撤去，才到紫檀架上翻找出盒子，便有两人的身影由阳光映在窗上掠过。芸台不由走到窗边，从槛窗向外望去，原是老太太身边正领着大丫鬟分例的慧琳、蕙春二人回来了。

　　二人一进屋，老太太对着打头的慧琳笑道：“外头的事可是已备妥了？”
　　慧琳听着老夫人的话音，不由略抬头端详着她的神情，倒是摸不准脉了，便好只垂首应是。

　　老太太伸手，等握住了会意上前蹲身跪下的慧琳，却是怅然道：“过不了几日，你也要出嫁了……”
　　慧琳面上讶异一闪而过，赶忙担忧地看向谢老太太。

　　老夫人道：“女子婚姻是大事。也是这两年我身边……走的人，太多了，青黄不接、错不开手，今日宫中殿下舆临，实在不放心别人，这才强留了你。待此事毕，你便可回家安心待嫁了。”

　　因闯祸在先，这番话听完，慧琳愣是没能辨出好歹，一时心焦起来，再顾不得还有两位小主子在场，便想请罪：“奴婢今日考虑欠妥，有负您看重，请您责罚。”

　　老太太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手上忙着府里的事，心里还要挂念着自己的大事，顾不过来也是常理。如今你婚期将近，今日过后只怕难见了，等回时，便把我给你的添妆一起带回去罢——瞧瞧，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还这么不稳重？妙菱，快把你慧琳姐姐扶去里头梳洗梳洗。”

　　慧琳伏在地上，知道老太太意定再不会改，再磨蹭下去只怕更会难堪，便行了礼，拭泪出去了。

　　如今屋中还有个蕙春站着，她瞧完了全程，心下愈发忐忑起来。
　　这时，今日派去跟着大夫人邹氏的刘妈也回来了。

　　老夫人正看着蕙春不说话，并没注意到。谢泠将目光从蕙春身上收回，瞥了眼定在门边上不停看着自己的刘妈，开口笑道：“刘妈妈？”

　　刘妈一个激灵，似惊似恐地望了望谢泠，见老太太看了过来，赶忙上前俯身行礼。
　　见刘氏这般作态，老夫人心下已有了猜想。

　　看着面前这满脸心虚的婆子，她揉了揉额角，只问：“老大家的叫你回来，是什么事？”

　　刘妈看着谢泠，见她垂眼不再说话，只好小心道：“是、是前头的事都备妥，亲戚们也都到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见她要起身，谢泠忙上前一步，等蕙春反应过来接手，她这才退到老夫人身后。

　　见她祖孙二人不似有冲突，刘妈气还没舒完，又对上了老太太的目光，登时吓得憋了回来。
　　老太太又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才道：“宴设在何处？你在前面带路罢。”

　　刘妈忙应是。
　　老夫人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道：“芸台，你过来。”
　　刚换名儿，芸台慢了半拍，这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她走到老太太面前，谢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瞧着是个‘聪明’人……日后，你就到屋里管书罢。”
　　见她行礼应是，老太太这才重新转向刘妈道：“走吧。去你们布置好的地儿。”

　　……

　　女席就设在园内悠然居，距离宁寿堂不远。
　　不多时，谢老夫人便带着谢泠谢宣到了地方。

　　看着这有条不紊的安排，老夫人眼含满意，对着迎上来的大儿媳问：“前头怎么样了？”

　　“都吩咐下去了。荣先、荣和几个正盯着，已告诉他们，若有什么便再报。”
　　老太太略一颔首，笑说：“倒是辛苦你为这忙碌了大段时日。”
　　“这是应当的。”邹氏微笑恭顺道，“今日天气和暖，也是天公作美、为您贺寿呢。现下弟妹在招待，亲戚们都到了，只是……”
　　老太太下意识看了眼铜漏：“客毕至，是该开宴。不过……宫中殿下还未到，实在不可怠慢。还是再等等罢。我与你一同过去，也别叫人说我谢家轻慢。”
　　邹氏应是，上前扶住了婆母。谢泠也拉住谢宣，跟着到了会厅。
　　悠然居内，谢郧的长女谢沅早已候在其中，此时正与一位夫人说着什么。见着邹氏归来，她面上的迟疑一扫而空，浮现出显而易见的雀跃，如乳燕归巢般小跑过来：“母亲！”

　　其实并未离开多久的邹氏忙搂住谢沅，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谢沅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巧一转，便站在了谢老夫人的另一边。她揽着祖母的手，靠在老太太肩上撒娇：“这不是见着母亲跟祖母，我心里高兴么。”

　　“你啊……你母亲说得没错，既已及笄，可不能再这么冒冒失失了。”谢老太太面容慈爱道。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一位身着华裳、就坐于上席下首的夫人已注意到了这边。

　　那女子站起身迎了上来，发上珠络琳琅，竟无一丝响动。她莲步轻移、走至谢老夫人身前，温温柔柔地笑着，微垂首对着她行了礼：“侄媳正想着，要不要烦请弟妹先带我去宁寿堂请安呢，姑母您就来了。侄媳这儿先告罪，近日事忙，实在有一阵子没来见姑母了。”

　　“刚念叨我便被抓了个正着，可见这背后是不能说人的。两家都是亲人，大不必说这些虚礼，倒是你今日……”谢老夫人笑道，“玉璎婚期将至，你怎么不在家里多陪陪她？”

　　“这怎么成！”岑氏弯了眉眼，添了几道浅淡的细纹，道：“前些时候便罢，今天这日子，亦儿年幼、玉璎备嫁，他们两个不来也罢了，侄媳若是不来，怕是就要被显正责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