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以后》影入平羌

2、云泽第二

　　陆笙仙君捻起一枚黑子，皱着眉头，沉吟了半响，迟迟落不下子。

　　这盘棋上下左右黑白纵横，可落子的地方已然不多了。白棋占尽上风，黑棋势衰，徒做挣扎罢了。

　　太白星君抚须，眯着眼睛笑道：“陆笙仙君早日认输的好，你我同盘对弈已有十日之久，这仙庭之下的人间早过了十年。我太白万年高龄，镇日陶醉棋盘之中，陆笙仙君非此道中人，略有不敌也是情理之中的。”

　　陆笙仙君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棋局，摇头叹了一声，放下手中黑子，拱手做了一礼，“太白星君棋高一着，陆笙望尘莫及，棋术如此高明恐怕这紫微垣中也难有敌手吧。”

　　“仙君此言差矣，紫微垣中十二星君，当属远生第一。”

　　说罢，太白星君袖口微动，一道仙风自袖中而出，在棋盘上徐徐盘旋，黑白两道棋子顺着风路各归左右两处珍笼。稍顷，仙风渐息，棋盘上已无一子，空空如也。

　　陆笙突然取过左右装着棋子的珍笼，双手各一置于手心，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睁开眼睛疑惑道：“星君，你这棋子数量不对啊？”

　　“仙君好记性，五百年前与你下棋的时候便丢了一白子，你至今还记着。”

　　“那白子非我所窃！”陆笙仙君忙摆手辨驳道。

　　太白星君哈哈笑了起来，按住了他的手，“是我老来糊涂，不知丢到哪去了。再者说，陆笙仙君要我那白子何用？自然非你所窃。”

　　陆笙仙君刚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太白星君，犹豫着要说不说。
　　“仙君有话便讲。”

　　陆笙仙君曲起双指，在棋盘上轻叩两记，便道：“星君有所不知，你这盘棋又少了两子，若我方才没看错，少的是一黑一白两颗棋子。”

　　陆笙仙君心细之极，所见之事不会有误。

　　棋子本非显要之物，也不是黄金铸成，丢了一二照理来说无关紧要。只是这棋子非人间之物，放在仙庭已有万年之久，浸润于紫微仙气之间，又常在太白手中流转，难免会有一两丝灵性，丢于仙庭事小，若流落人间，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太白星君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手中拂尘一扬，自天边召来了一头白鹿，玄青单衣两下翻飞，便稳稳坐在了鹿背之上。

　　“我当去见远生星君一趟，仙君请便。”

　　说完，轻念一诀，白鹿携着青影消失在了仙尘之中。

　　陆笙仙君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正待要飞，脚下不知踢到什么，骨碌碌发出一阵声响，忙拾起一看，却是一个老旧的寻仙仪，仙界常见的玩意儿，做起来容易，不过坏得也快。陆笙仙君见一根指针摇摇晃晃指着自己，便知道这只寻仙仪看上去老旧，还是能用的，陆笙仙君二话不说收在怀中。

　　“云泽…”

　　“云泽仙君…”

　　谢云泽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喊他，便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朝破庙外看去，口中应道：“谁人叫我？”

　　草丛中立马钻出了一人，一身素白，两根玄金发带随风飘扬，身后背着一把古琴，手上正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像司南一般的物什，那根指针正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谢云泽。

　　陆笙看了看地上的谢云泽，一头勉强平整的黑发之上斜插着两三根稻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破庙，断墙颓垣，蛛网遍布，案台上满是积灰…

　　陆笙心中闪过一记惊雷，讶异之色溢于言表，“云泽仙君，你怎落到了这般田地？”

　　谢云泽听他左一个仙君右一个仙君，心里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陆笙心头又闪过一记惊雷，“我…我是陆笙啊？云泽仙君你不记得我了？”

　　谢云泽思来想去没有想起在何处有见过此人，不过也未做多想，只猜深更半夜他也是流落至此，便挪了挪身子，把旁边的一块干净地方让了出来，“同是天涯沦落人，若你不嫌弃，今晚和我挤一挤吧。此处风小，能睡个安稳觉。”

　　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陆笙心头的惊雷顿时一个一个全炸了开来，清雅出尘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云泽仙君竟邀请自己共眠一晚？陆笙伸手在大腿上狠狠捏了一记，痛痛痛痛！

　　陆笙大着胆子，伸出二指，“云泽仙君，这是几？”

　　谢云泽看了他一眼，“我好心待你，你倒戏耍我？”

　　“不敢不敢！”陆笙忙摇头，“只是，以前的事你当真都不记得了？一点点都不记得了？一丝丝都记不起来？”

　　谢云泽皱起了好看的眉，“我与你素昧平生，初次相逢。”

　　陆笙见他皱眉，心中吃定，云泽仙君此落凡尘，将仙家记忆忘得一干二净。毕竟，云泽仙君成仙三千年来，天上仙众没有一仙见他皱过一次眉，露过一次笑…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正两厢沉默，陆笙心细忽然瞧见云泽身后的案台之上闪过一道白影，手中的寻仙仪上下颠簸，已现崩溃之势，来的东西绝对不是仙！

　　陆笙二话不说抽出身后古琴，横在半空，拂袖而过，一道银白仙气绕过七条琴弦，震发出一声凌然的琴音。

　　“孽障，还不出来！”

　　陆笙仙君催发内力，铮然一声，案台后的一团白影从破败的佛像中滚了出来，跪下身来，把头埋在土中，瑟瑟发抖。

　　陆笙仙君按上琴弦，待要发作。

　　谢云泽回身去望，突然开口道：“修士手下留情！”

　　陆笙仙君不可置信地提醒道：“云泽，这东西可是鬼…不是人间的东西。”

　　“他瞳仁剜尽，目中一片死白，身形不定随风往来，常人不可见，我自然知道他不是我一道的人。只是他先前对我算是有恩，修士若要斩鬼除魔，万望不要在我眼前动手。”

　　陆笙仙君收起古琴，“孽障还不快走？”

　　那团白影凄厉地呜咽了几声，瑟缩着肩膀把脸往土里埋了一埋，忽的离地而起，斜飘着身子穿过庙墙，急奔而逃。

　　“多谢。”

　　陆笙受此一谢，心头方才消散的惊雷又一一炸响了开来。

　　“啊…不必不必…”

　　陆笙仙君鼻间忽然嗅到了一股清冷的山泽气。

　　“你闻你身上，是不是有一股清清冷冷的味道？”

　　谢云泽当真低头嗅了嗅，微微一笑，道：“修士少见，是晨露的味道，天快亮了。”

　　陆笙暗道不好，见东方天空果然隐隐作白，若金乌一出，阳光一照到自己身上，夕辞星君难免不会发现他陆笙仙君私自下凡，夕辞星君最是严苛，落到他手上便是坐实了的罪名。

　　陆笙最是知晓其中利害，心道：云泽仙君，多有得罪。一挥衣袖，谢云泽迎面便感一阵暖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陆笙仙君随口念起一段仙诀，正待要飞，忽然听得身后草丛中一阵细小的动静。
　　他转过身来便惊道：“竹苓，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