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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见” ...

  •   锦罗洗漱完毕正打算歇息,又是一阵眩晕,让她几乎站不住,这回比早晨的更加严重,全靠扶住桌子,才稳住身子。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好转,顺势坐下,又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下,还用手揉捏眉心。直到她没了那阵眩晕之感,才起身躺到床上,睡去。

      只是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她做梦了,她梦见了她作为孟蕴的过去,作为锦罗的过去。二者不断转换,循环往复。

      第二日锦罗从梦中惊醒,身上的寝衣已经湿透了,她喘着粗气,闭上眼,抓紧了被褥,久久静不下心来。

      她重新捋清思绪,尽量让自己不被过往所影响。

      不过十三年了,她都快忘了。

      她究竟是谁?

      她终究是孟蕴,那个被父母遗弃的人。

      锦罗睁开眼来,苦笑一声,面上满是讥讽。

      半晌,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下床沐浴,一切都妥当了才开门出去。一眼便瞧见了于氏,还有被抱着的萧濛。

      萧濛一见着她,就急着要下地。于氏只好放下他,一着地他就一溜烟的跑到锦罗的面前,要她抱。

      她笑着抱起萧濛,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想来找姐姐。”萧眨眨眼。

      “十皇子今日一早就醒了,说是要来找姑娘您,臣妇拗不过他,只好带了他来。姑娘不要怪罪就好。”于氏补充到。

      于氏是萧濛生母的姐姐。

      “是吗?”她故意问。

      萧濛却害羞了,用胖乎乎的小手捂住脸,不让她看。

      这小动作让一众人忍俊不禁。几个宫女都克制的低下头,不让自己笑出声。

      她又问:“可用过早膳了?”

      “来之前喂过一些粥食,就是不知他现在饿了没。”于氏答。

      萧濛闻声,拿下小手,睁大眼睛看她。

      “那就再用些吧。”她说。

      萧濛的眼睛一下都变得亮晶晶得了,一个劲的点头。

      “去把早膳端上来吧。”她转头对一旁的宫女道。

      “是。”那宫女得了令便退下了。

      锦罗抱着萧濛走到院子的小亭中坐下,示意于氏也坐下。

      “姑娘不必了。”于氏推辞道。

      “不用客气,你也辛苦了,不过是用一顿膳食,何必推辞。”

      “嗯,谢姑娘。”于氏稍稍犹豫,还是顺从的坐下。

      锦罗见她坐下,又把注意力转回了萧濛身上,“小濛,等会儿会自己吃吗?”

      “当然能了,我已经六岁了,已经不需要姐姐喂了。”他还拍拍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能行。

      “嗯,那小濛自己坐?”她又试探性的问道。

      “好啊。”萧濛乖乖点头,拉住锦罗的衣襟,小屁股一点点往下挪,先是尝试着伸出脚去够,碰到了地面才放心的爬下去。然后跑到另一个石凳边上,挣扎着爬了上去。

      做完一系列动作,他有些气喘吁吁,有很高兴自己能行。直勾勾得看着锦罗,她冲他笑笑,他也冲她笑,稚气十足。

      早膳很快就被送上来了,是菜粥和灌汤包。早膳她一向喜清淡。

      锦罗盛了一碗递给于氏,又递一碗给萧濛,最后再给自己。

      萧濛一接到碗,就拿起勺子自己吃起来。于氏则是极为斯文。

      三人用完了早膳,锦罗问萧濛:“好吃吗?”

      “嗯,好吃。”小家伙吃的很饱。

      “那现在该去上早课了。”

      萧濛从一年前开始去学堂上课,而萧煦是隔三日去由太傅教导。

      毕竟他政务缠身,但还是不能停了学习。

      送走了萧濛,又习惯性的交代一些事务。锦罗突发奇想要去喂鱼,遣人去取些饭粒来好喂鱼。

      她独自一人来到鱼池边,鱼池里的鱼种类很多,各色各样。

      她捻起一些扔下去,那些鱼儿先是被吓得散开,又一窝蜂的拥上来,层层叠叠。

      她忽的笑了,盯着水面一动不动,好像被什么深深的吸引了,无法自拔。

      咣当一声,把锦罗拉回现实,她手中的铜盘不知怎么的掉到了地上,盘中的饭粒有些掉到了地上,有些落入池中。

      她蹙眉,蹲下身捡起铜盘,又把散落的饭粒都扔进了鱼池。

      可连着几日锦罗都莫名的会突然出神,还不断的梦见孟蕴的过去,锦罗的过去,甚至有时还会梦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子。

      每日,她都从相似的梦境中惊醒。

      日复一日,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一日的梦境尤为清晰,每个人的过去都一点点展现在她的面前,好像只要她愿意,就能随时参与其中。

      孟蕴、锦罗的人生就像是被人按了加速键一样飞快地掠过。

      接着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从牙牙学语起,她像是被置身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清楚到令人惊恐。

      直到小女孩不小心落入水中,她想去救那个小女孩,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被拉入一个漩涡中。一片混沌,周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被困住了,出不来。无论她怎么走都是同样的景象。

      ……

      第二日照例是锦罗过目账簿的日子,可几位掌事在往日议事的地方等了许久都不见锦罗的身影。她们不免有些焦躁,最后还是安琼君下了决定——去找锦罗。

      半道上,她们还遇上了同样被锦罗放鸽子的何能义。

      “何大监可是去找姑娘的?”领头的安琼君问。

      “可不是,你们也是?”能义反问。

      “正是。我们等了姑娘许久,也未见姑娘来,正打算去找姑娘。”安琼君解释道。

      “嗯,我们还是先去有恤院看看吧。”能义道。

      “好。”

      两路人马一同朝有恤院去。

      他们到时整个院子都静极了,好像这儿从未有人居住似得。既无人,他们也就径自往锦罗住的屋子那去。只是连那也空无一人,门窗紧闭。

      “姑娘应是在屋中吧?”安琼君有些摸不准,眼睛瞟向能义。

      “你是女子,你进去。”能义偏头。

      意思却很明了,他要避嫌,而她不必。

      “好。”安琼君稍稍迟疑,还是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门开了,扬起些灰尘。

      安琼君下定决心似得抬脚进门,她四处张望了几眼,便瞧见了锦罗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快走几步上前,轻声喊到:“姑娘?”

      却未见锦罗有反应。

      安琼君伸出手摇了摇锦罗的身子,没想到触及她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身躯。她吓得急忙去探她的呼吸,但没有一丝呼吸。

      她一下坐倒在地上,还带倒了边上的花瓶。

      瓷器跌落的声音,让等候在外面的能义按耐不住了,忙问她:“怎么了?”

      屋子里没有声响,“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能义恼了,吼道。

      “太医……快去请太医!”安琼君如梦初醒,喊道。

      能义的动作一顿,又吼道:“快去请太医啊!”

      “是。”一个小太监赶紧跑开。

      能义则是一个健步冲进屋中,他站在门口,安琼君坐倒在地上,而锦罗就那样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他慢慢挪动脚步,去探锦罗的鼻息。

      气息全无。

      他想发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无力地蹲下身,用手捂住脸。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是匆忙。

      “怎么回事?”是帝王的声音,还带着气喘。

      能义抬头看见的是氤氲在光中的帝王,就像锦罗设想的帝王那样——强大、自持。

      “我问你怎么回事?!”萧煦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萧煦拎起能义的衣领,却看见他的脸上挂着泪痕,又笑着。

      他望向正躺在床上的锦罗,无力的垂下手,他脚步有些乱。

      萧煦在她的床沿坐下,扶上她的手,即便已经变得冰凉。他忽的笑了,却笑出了眼泪来,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庞。

      “大监,太医来了。”那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把太医领进门。

      “你退下吧。”萧煦声音淡淡的,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是,是!”小太监根本没想到陛下会在这,赶紧退下。

      “你过来。”他依旧不看他们。

      “是。”太医走近,放下手上拎着的药箱,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块帕子来,搭在锦罗另一边的手腕上,细细把脉。

      半晌,他猛然把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陛下,姑娘她脉相全无啊!”

      萧煦手上的青筋一下子暴起,脸上却笑得愈加开怀,他极力忍下怒气,“你滚!你给朕滚!”

      “是,是。”太医随意的收拾了自己的药箱,连滚带爬的离开。

      “你们都走吧,朕要静一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锦罗,好像再也盛不下别人。

      “是。”能义垂眸,扶起安琼君往外走去。

      直到被带到外面,安琼君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姑娘她……是不是不在了?”

      眼眶里满是泪水。

      “嗯。”能义轻声应到,一点点把握紧的手松开,“你先回去吧。”

      “嗯。”她一步一步往回走着。

      也许他们都未想到,锦罗的离开会让萧煦这般失态,他已经接连罢朝两日了。

      直至元拜青几次被朝中大臣问起,帝王未曾上朝之事,不得已进宫询问缘由。

      元拜青找到何能义时,能义极为憔悴,明显是已经好几日未能好好休息的结果。

      “何大监。”元拜青依旧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元大人。”能义依制回礼。

      “大监可知,陛下近来为何不曾上朝?”元拜青单刀直入。

      “元大人想知?”能义反问。

      “嗯。”

      “随我来。”他道,转身离开。

      元拜青这几日已经有过最坏的揣测了,也听到了不少的风声,只是这事实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跟着能义来到有恤院时,便有了不好的想法。

      能义轻轻推门进去,元拜青一眼就见了帝王趴在锦罗的床边,睡着了,可仍是紧紧抓着她的手。

      可能是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睡眼惺忪,可第一眼就望向锦罗,好像是要确定她是否还在。

      他轻轻地笑了,极为满足。

      “陛下……”元拜青上前一步跪下,“您能不能再这样了,大家都翘首期盼啊!”

      他恍若未闻,“她说过,如果她死了,就将她火化,葬在一处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与花鸟为伴。她还说,要在她的坟头栽一株木棉,希望来世也能化作一株木棉,开硕大鲜红的花。”

      他顾自说着,一点点站起来,转身面对他们,“就照着她说的做吧,也算是让她无憾了。”

      “是。陛下。”元拜青磕头。

      萧煦往屋外走去,步履蹒跚。他回到寝宫,简单梳洗。

      他不能让她在担心自己了,她生前已经操心太多了。

      两刻钟后,两架马车驶出皇城,直至城外的虹山。

      萧煦先下车,再小心翼翼地将锦罗抱出马车。

      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是一身蓝色的衣裳。

      虹山上已经由元拜青吩咐的准备好了。

      萧煦小心地把她放到元拜青准备的棺木中,走开,又走近,拉住她的手,喃喃自语:“姐姐,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样喊你。”

      他笑了,很轻,很轻。

      旁边的人把棺木盖上,又递过火把,他的手还轻颤着,犹豫片刻还是将火把扔进坑中。

      棺木上浇了油,燃的很快,不过一会儿就全部点着了。

      他静静的看着,不离开。旁边的能义和元拜青,踌躇着不敢上前。

      火光一点点消失,他转过身,不去看,“把它埋起来吧。”

      旁的人顺从的照做了,填到还剩一个小坑时他们停了手,纷纷让开,一个人递上一棵木棉树,萧煦接过,亲自动手种上,浇上干净的山泉水,凝视良久才转身离开。

      有史记曰:

      崇祯八年季秋,景帝义姐密州云氏殁。

      密州云氏出身卑微,于嘉诚五年侍奉景帝。

      景帝与她极其恭敬。

      再后世亦无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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