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祁家大大

5、末路

　　他生来不祥。
　　出生那天，天地异变，海水倒灌。
　　娘在生下她时，已是强弩之末，拖了半月，撒手人寰。
　　无爹无娘，孤苦无依。
　　自小在恶狼手下抢食，遍体鳞伤。
　　他无名无姓，一字不识。
　　一天，他跟在别人后面偷吃剩饭残羹，被发现，打了个鼻青脸肿。
　　他没哭。
　　在那家人把他几欲打死时，他望见眼前一青衣男子，眉眼柔和，揉碎了一地春光，似画上走出来的人。
　　他给了那家人一些碎银，那些人冷哼一声，却讪讪离去。
　　他将瘦瘦小小的他抱起，一丝不苟。
　　那时他以为，他就是他此生希冀。
　　不离不弃，相依到老。
　　他笑问他，长长的睫毛覆在他狼狈不堪的脸上，他贪婪的躲在他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怎的在这里乞讨？”
　　他一声不吭。
　　怕他知他无名无姓，卑贱如泥，就不要他了。
　　他又笑了笑，掩了幽微的阳光:“我叫许霖，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觉得，这样真好，起码不再风餐露宿，沿街乞讨。
　　一路上，他为他轻柔地擦脸，看着他款款温柔的面孔，他心中一片柔软。
　　他为他取了名字。
　　江默初。
　　他兴奋的一夜没睡着觉，觉得，别人有了，他也有了，他再也不用羡慕别家的孩子了。
　　自那以后，他是他的侍从，许霖的侍从。
　　他躺在床上，咬着被子小心翼翼的叫着这个让他日夜难忘的名字。
　　许霖，许霖。
　　每次奉茶时看见他柔和的眉眼，修长的手指，和落笔清秀的字迹，他都对他多了一分依恋。
　　少一分戒备 。
　　他着迷一般的将他或画或作的废品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夜夜拿在微黄的烛火下，痴痴地看，痴痴地笑。
　　他想，他喜欢上他了，那个如神衹般的男子。
　　断袖。
　　他会嫌弃他吧，一个如草芥般的断袖。
　　许霖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
　　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一个温柔贤淑的娘，还有一个乖巧可人的妹妹。
　　他自小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众人称道。
　　却陡生变故。
　　爹被人下毒谋杀，娘不堪重负，悬梁自尽。
　　成为至今未解的一桩悬案。
　　他正值少年意气风发，接下爹的万金家业，着手调查此案。
　　一如既往，款款温柔。
　　在他追查到平川时，他望见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卑微至极，衣衫褴褛。
　　遍体鳞伤。
　　他却紧咬下唇，愣是不让一滴泪留下来。
　　他心中颇为触动，将那个孩子从那帮人手中买下来，抱在怀中，爱不释手。
　　他眼眸清亮，似有些细碎的光。
　　许霖抱着他，便再也舍不得放下。
　　在回去的路上，他细细擦净了他的面庞，看着他白净素雅的面庞，轻轻柔柔的笑了。
　　“不如，你就叫江默初吧。”
　　那时，他怀中依人的男孩笑了，澄净可人，勾人心弦。
　　静默如初，初心不负。
　　他答应了他，跟他回家。
　　他答应了他，做他侍从。
　　他答应了他，随他一起。
　　他望着他微微赧红的面庞，清朗笑道:“你长得可真像女子。”
　　是我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女子。
　　“清丽脱俗，不拘一格。”他浅浅笑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报以羞赧一笑，若春水映梨花，淡雅脱俗。
　　许霖望见，许如烟和他有说有笑，风情万种。
　　虽是他家姊妹，心中却不甚舒服。
　　他走过去，轻声淡问:“如烟，怎么了？”
　　许如烟还没开口，江默初却怯怯开口:“许姑娘托我去为他办置两盒胭脂。”
　　他清浅一笑，却让人不寒而栗:“真是翅膀硬了，能帮如烟跑腿了。”
　　许如烟僵住，而江默初不甚惶恐，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
　　忽地，他转过身，眸中寒气凛凛:“你喜欢如烟么？”
　　他听的云里雾里，摇头。
　　他却如获大赦。
　　许霖默立许久，久到江默初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忽地开口:“我喜欢你。”
　　他傻傻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以为卑微如蝼蚁，他却小心翼翼地将他拾在手心。
　　许霖清浅一笑，缓缓靠近他，亲了亲他的额头，再缓缓往下，吻住了他咸湿的唇。
　　断袖之癖，为人不齿。
　　他却觉得，只要他在身边，纵使面对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也不再畏畏缩缩。
　　终有水枯石烂的一天。
　　他便是那颗石，坚信水滴石穿，天长地久。
　　他也是那片湖，等着日日夜夜，柳暗花明。
　　可惜，他不是那滴水，也不是那片花柳。
　　许家掌门许霖迎娶将门夜家之女，夜欢颜。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成为闲人茶余饭后的趣闻轶事。
　　羡煞旁人。
　　他听闻的那一天，红着眼去找他，他却闭门不见。
　　成婚那天，身着大红嫁衣，风华绝代的娘子莞尔一笑:“你与许霖，终究有缘无分，我和他才是天造地设。”
　　他呆呆地站在风中，看着他与自己的良缘佳配谈笑风生地从他面前走过。
　　只是觉得，小时再多的风霜雨雪，也没有面前这般寒风猎猎，透人彻骨。
　　他哭了，从小天不怕地不怕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江默初，第一次哭的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为他。
　　许霖，许霖。
　　从此以后，一念天涯。
　　再不相见。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眉间微霜。
　　当他回到静心室时，许霖人事不省，奄奄一息，温柔如月般的面庞被毁地七七八八，沟壑纵横。
　　他听见，窗外隐约阴笑，一女子身影窈窕，一把火，在他眼中缓缓跳跃，柳墨走进来，手中匕首晃着他的眼，蒙着他的心。
　　他狂笑着，匕首在他脖间轻轻滑动，渗出如流鲜血，蔓延于汪汪大火。
　　“江默初，你自以为成人之美，是最可怜的那一个，你可知，许霖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他取了夜欢颜，日夜茶不思饭不想，从成婚至今整整三年，他避人不见，却从未碰过夜欢颜。”
　　“夜欢颜难忍屈辱，回家哭诉，夜家人三言两语，断了他的后路。”
　　“你若不善待欢颜，我便让江默初死无葬身之地。”
　　“他忍辱负重，你又可知，他为你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
　　“也正是因为你，他身负重伤，一病不起，才让我和如烟有了可乘之机，你，便是那只替罪羊。”
　　“你怨他越深，他伤的越重，我们越欢。”
　　“事已至此，你已无退身之路，和你此生难圆的眷侣，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他渐渐模糊了视线，模糊了眼前狂笑不止的双双男女，只望见，他款款温柔的笑颜和低声夜喃的浅浅故音。
　　可惜，他自作聪明，害他被奸人所害。
　　可叹，他与他两情相悦，却终不得携手白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终成泡影，曲终人散。
　　他艰难爬过去，轻抚着他狼狈不堪的破碎旧颜，声音呜咽，火渐渐蔓延到他脚跟。
　　他泪如雨下，声泪两行，眸中几分贪婪。
　　他拔出腰间佩剑，将自己的皮，从脸上撕下来，血肉模糊。
　　缓缓，贴合在他容貌尽毁的脸上。
　　他吞咽下一口气，轻轻展开了一个鲜血淋淋的笑。
　　“再见，许霖，你好，江默初。”
　　他睁开眼，入眼尽是一片荒凉之景，江默初，静静躺在他身边，脸上血肉模糊。
　　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嘴角一抹微微笑意。
　　他抚了抚自己的脸，恍然大悟，望着他早已凝固的尸身，蓦地低头，发出一声变调嘶哑的哭声，撕心裂肺。
　　三天三夜，他抱着江默初轻如鸿毛的身体，一如当初一样。
　　谁能初心不负。
　　毅然踏入不归途。
　　身后梨花簌簌，碧波轻漾，模糊了他欣长的背影。
　　我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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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学生党，实力更文已是不易，再加上寄宿，所以各位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