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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苏家女儿傍到大款的消息不胫而走,等苏太太听到时,早已是众说纷纭,有人说:还是生女儿好,只要长得有几分姿色,神精病也嫁得出去。也有人对此表示怀疑:那男人真是看中她了吗?别不是在玩弄她哟。旁边立刻有人拍他一记,笑:你担心什么?人家又不怕,不是早被玩弄过了?
      苏太太从沈阿姨处影影绰绰听到几句,更加生气,回来向苏嫇大发脾气。
      “现在倒好,我们成了小区里的笑话,嫇嫇,你这是在痴心妄想做白日梦,以你这种条件能找到小方已经很走运了,小心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她越说越严重,自己也害怕起来,“如果你和这个男人谈崩了,我哪里抬得起头做人,以后还有谁会给你介绍朋友。”
      苏嫇被她骂得头痛,怕自己情绪激动又要说出什么绝情的话,先去房里找了药服下,又取了外套,说:“妈,为什么我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是错,你要我去和小方谈恋爱,要是最后连他也没有娶我,我是不是就更加该死?”
      她母亲眼睛一眨一眨,没了声儿。
      “妈,我走到这一步,人家总会在后面说三道四,人要是全部听进去,怎么还可能活得下去?”
      危难时等待一双相助的手,何其困难,她已不想再有奇迹,她只想不听、不说、不解释。
      她打电话约常孝铭出来吃饭。
      “嫇嫇,你现在的经济条件也一般,为什么老请我吃饭?”
      他毕竟是个老人,有点社会阅历,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坐在桌子旁对她坦白道:“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就尽管直说,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帮忙,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对我也要像个外人一样兜圈子使心眼?”
      苏嫇苦笑:“常叔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是爸爸以前最要好的朋友,你还怕我会害你不成?”
      常孝铭低头想想,这才笑了:“我老了,整天疑神疑鬼的犯混,你可别笑话我。”
      “哪里,一定是平时工作压力太大吧,常叔叔,现在公司里对你还好吗?”
      “嘿!怎么会好?如果不是还想靠我这点技术能力,他们早把我踹出公司大门了。”
      一提起工作,常孝铭立刻拍着大腿开骂,把平时受的窝囊气一通狠命发泄,他指头点着桌面,一条条向苏嫇控诉。
      “管采购、销售、人事的老人全部撤了下来,更别说财务室的那些人了,都换成了段绫的铁哥们,一群三十岁左右嘴上没毛的臭小子掌握大权,什么事情都干不好……”
      苏嫇脸上只是微笑,不停为他倒酒挟菜,同时把耳朵竖得老高,一字不漏地全部记了。
      等常孝铭喝酒换口气时,她轻轻问:“这些人真是对业务一窍不通?持专业文凭的大学生总不会这么无知吧?”
      “哼!”常孝铭闻言丢下筷子,冷笑,“嫇嫇,有文凭又有什么用?不到工厂里去体验一下,一道道工序做一遍,怎么会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要是不进车间,这些大学生还不如我手下的小徒弟呢,他们知道怎么样选择材料吗?知道国外机器与国内机器的区别在哪里吗?要我看,只是一群光说不练的吃货,偏偏喜欢拿主意装腔作势,受了骗都不知道。”
      “哦?他们受过骗吗?”
      “怎么没有,上次设备部的人提出要去德国进口一辆绞丝机,说是国际最先进的一种机床,花了近十万块美金,又是运输又是安装,机床是买回来了,可到现在还放在仓库里养灰呢。”
      “这部机床不能用吗?”
      “能用,怎么不能用?但是操作人员培训费用没有做过详细预算,机床上的模具也是德国特制的,一套模具要美金二万块,两个月必需换新一次,而且这机床对材料硬度要求特别高,材料太软加工处会卷边生出毛刺,影响到尺寸测量,于是每批材料又多出近十万的开销,这些成本事先都没有人算过,等机床开动后,再想到去算相关费用,连段绫自己都傻了眼。德国人的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咱们用不起,这就叫做——不适合中国国情!”
      常孝铭说得起劲,苏嫇也听得津津有味,始终用眼神鼓励他,更引得他长篇大论不断。
      “嫇嫇,若不是这些哑巴亏吃得太多,公司哪会倒得这么快?现在他们自己也知道是缺乏经验,许多重要合同不得不拿来给我看,从技术上先肯定一下,不是我夸口,若是我哪天在合同上摆他一道,叫他倾家荡产也是可能的,从这点来说,他段绫就该好好尊重我,老老实实发给我一笔养老金。”
      “不错!”苏嫇的眼睛顿时亮了,一直以来,她便有种预感,与常孝铭的老交情不能断,这个念头时隐时现,常常在她脑中盘旋,可略一细想,又说不出个大概所以然,而今天的一番交谈,却令她蓦地豁然开朗。这一句话,已经在她心里播下种子,迟早会抽出枝条,叶茂花盛。
      她温柔地听他发牢骚,自从段绫接管公司后,常孝铭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为了区区两千多块的工资收入,委屈在不懂行的毛头小子下讨生活,眼看原先的朋友纷纷散尽,各自为生计奔波苍老,除了苏嫇,他甚至找不到倾诉的人。
      他低了头,常常凝视杯中清酒,满脸郁闷苦涩难言,然后一口气全灌进喉咙去。
      “常叔叔,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愿望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我现在只想拿到养老金,之所以还这么拼命地替段绫干活,只想能替公司再赚点钱,他心里到底有个数,退休时大家坐下来将心比心的讲道理,我不信他就一点人性也没有!”
      “常叔叔,你看段绫对我做的这些事,你觉得他还会有良心吗?”
      “……”
      常孝铭很快地醉醺醺,却又不是那种放肆大胆的醉汉,苦恼人容易遇酒而倒,于是更苦恼,他用力捏了杯子,埋头喃喃说个不停,连苏嫇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只好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又多给了司机十块钱,请他一同把常孝铭扶上楼。
      “常叔叔,你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我而起,爸爸虽然不在了,可还有我,你总会拿到养老金的。”
      这是苏嫇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半夜十一点,她还在街上游走,萧镇电话来之前,她正在想,原来,这就是责任。
      亲手种下的毒果,殃及路人,就必须亲手去拔除掉,若不是当初她一意孤行,令段绫有机可乘,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许多事,选错男友本身并非大错,错的是,因此连累波及到无辜的人。
      而萧镇是如此四平八稳的男子,喜欢女朋友穿套装、头发不长不短只长到肩上,脸上淡妆清雅可人,性情一定要温和娴静,办事处世中规中矩。所以当得知她此时还在外面后,他很担心:“这么晚你还在街上走?真是太危险了,人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打的回家。”苏嫇说。
      被拒绝后,他似乎有些不悦,可还是柔声叮嘱一番,又关照她勿必到家后发消息确认,这才挂了电话。
      苏嫇立在街旁,左右环顾,并没有见到出租车的影子,这样也好,她慢慢地沿着路灯向前走,夜色这么静,淡黄色的光晕罩在脚下,一步一团,安然寂寞,却又万分充盈,这个时候,她不想萧镇来打扰。
      生命这么短,生活那么长,只有在暗夜行走的时分,才是完全为自己,放肆而畅意,没有任何责任与标准因素牵绊。
      放肆是,众人向东,你却往西;众人噤声,你开口大声歌唱;众人集聚,你偏偏独自临街起舞。
      放肆是,抛弃童话,颠覆美满,以单个区分于群体。
      放肆是,大众眼中的一种罪过,虽然或许你并没有因此伤害到什么人。
      苏嫇抬了头,向着墨蓝色星光点点的天空,重重叹一口气。
      与萧镇在一起,有荣耀,也有委屈,如果她能更爱他一些,这点委屈便能忽略不计,可就是差了这一点爱,不尴不尬,感情捉襟见肘。
      就是差了这一点点爱,在午夜最寂寞脆弱的时刻,她并不想见到他。
      模糊的,苏嫇想起以前听同事说过的一个故事:某女从小家境不佳,父亲又染了急病,住在医院需要一大笔治疗费,女子无奈下,就对朋友说,如果谁肯出这笔钱就嫁给他。果然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是以前曾经追求过她的一个旧同事,人很厚道,又有高薪,只是相貌很差,是个秃子。
      故事的结局颇费了些纠葛,虽然投入了一大笔钱,女子父亲还是不治而亡,丧事办完后,女子却突然失踪了。直到半年后,在另一个城市里有人遇到她,已经找到了新工作,立刻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旧事,众人骂声一片,谴责压力下,终于,女子极端地选择了割腕自杀,人们在她的尸体旁找到整理打包的行李,临死前,她仍在犹豫是不是该履行承诺。
      重要的是履行责任,怎么样履行并不重要,履行责任的当事人今后是否幸福或不幸也不重要。
      苏嫇垂下头,突然想哭。
      什么时候开始,她会为了这个故事哭泣,当年听到时,她只是说:咦,真是想不开。钱怎么可能与爱并存,这样的问题也想不通?
      现在,她似乎是想通了,她只是控制不住地要哭泣。
      回到家已近十二点,苏太太没有睡着,眼皮耷拉地走出房间,问:“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和小萧在一起?他用车载你回来的吗?为什么我没有听到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苏嫇觉得自己快要被母亲逼疯了,只好关了门到房间里沉默下来,隔着墙壁犹听到母亲在那头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不想跟我说话?
      她只好再关掉灯,黑夜里,慢慢褪下衣服,窗帘处有一道缝隙,月光透进来,洒在裸露的肌肤上,雪白、冰凉、干干净净,苏嫇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身体竟像是具尸体一样。
      她陌生地看着它,木然的,取出手机,给萧镇发了条短信:平安到家,勿念。
      然后,关了手机,上床睡觉。
      连梦境也变得越来越真实,梦里的萧镇像苏太太一样盯在她身后问:“为什么不要我陪你?为什么发信后不等我回复?你是不是不爱我?不想跟我多话?”
      清晨醒来,只觉无比颓废低潮,昏昏沉沉,指尖发麻,嘴角僵硬至不能微笑,苏嫇烦躁地抓了头发,自言自语地说:“我需要一点点改变。”
      无所谓好坏,只要能打破周遭世界的茫然与不可理喻、按部就班,甚至挖出表象身后的残酷,也好。
      段绫却不这么认为,他是始终要好,万事如意。
      自接手盛萌公司后,虽然效益始终不尽人意,但年轻人意气风发勇往直前,并不把这点挫败看在眼里,他把一切失误归咎于产品老化,跟不上市场需求所致,于是另筹资金着力开发新项目,且自认为手段独到思路十分正确。
      闲暇时,与各路风情女子约会,从夜总会小姐到白领淑女,无不手到擒来。
      女人可以常常更换,习惯却一成不变,早上,他喜欢带女友去海伦酒店吃西式早餐。
      皮肤白腻的丽蒂亚长得很具古典美,是一家涉外公司的行政秘书,段绫与她的外国老板眼光一致,特别钟意她娇小柔媚的五官与身材,玲珑小巧如玉坠,穿了件旗袍便可以走到古画里去弹琴吹箫。
      而事实上丽蒂亚说得一口流利美式口语,办事泼辣大方,完全与外表不相关。
      她喜欢倚在段绫怀里,当众用红唇与他缠吻,舌头纠缠时,段绫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雅诗兰黛绿茶香氛,若隐若现一抹清香,十分优雅含蓄。
      想要把古典与现代这一对矛盾体配合默契,运用到恰到好处,没有点聪慧与手段是不行的,丽蒂亚显然与他以往相交的女子不同,除却□□满足,她时常能带给他一些商界里的小信息。
      比如此刻,她一边浅浅啜了口咖啡,一边随意地问:“你平时有没有与萧氏银行打交道?”
      “当然,我有笔贷款就是那里做的。”
      “萧铭萧恩还是萧镇经的手?”
      “是萧镇。”
      “哈,原来是他。”她放下杯子,展齿一笑,“萧家最难对付的人只有两个,萧申与萧镇,一个是油滑滑叫人摸不准路数,另一个却是四平八稳没有空子可钻,你要是见过他本人,就明白什么是公事公办的阎王脸了?”
      “不错,我还真见识过他这张铁面无私的脸孔呢。”段绫苦笑。
      “前几年我有个姐妹倒是挺看中他,想高攀上去,可惜萧镇眼角也不扫她,还当着一群人的面前让她下不了台阶。她暗地里赌他是个GAY,迟早要露出马脚,专等着看他的笑话,这下终于要失望了,听说萧镇最近有了新女朋友,据说作风变得与以往不同,十分认真巴结,专送玫瑰花讨她欢心,估计这次是玩真的了。”
      “最最气人的是那女人好像不是什么名门淑女,家境工作都很一般,无论哪一样比我姐妹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这次肯定是要气到吐血。”
      “哦。”段绫只当风月八卦听,毫不在意,招手叫人买单,今天他约了人去郊区工厂看锻铝样品,载了丽蒂亚去公司后,自己调转车头准备出发。
      早上交通繁忙,大道上发生车子追尾事故,当事人谁也不肯让步,下车当街起了争执,立刻引发堵车大潮,段绫车子被牢牢夹在车道动弹不得。
      有些人永远不能停下来,行动一受阻便要烦躁不堪,困在小小的车座上,段绫一口气打了十来通电话,近一个小时后车子仍在原地不动,他索性开了车窗东张西望。
      时间还早,阳光洒在高楼玻璃上到处亮晶晶的光,隔着街道人流,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缓缓走过,记忆里苏嫇最钟爱的衣着是黑白两色搭配,雪白的西服上衣与黑色修身长裤,她穿这样的衣服时会显得特别清秀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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