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海没有风》安吉吉安

1、全一节

　　远海没有风
　　他的眼睛里有一匹困兽，疲倦无力。
　　沈霖风不记得这是路向北第几次突然失踪了，按理说，他应该早已见怪不怪了才对，而每一次，他都惊恐万分，止不住的担心，就像藤蔓一样从心底长出来密密麻麻的缠绕着他得不到喘息。
　　“你就是爱担心，多大的男人了，鸡婆不鸡婆，路向北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电话里顾念清澈的嗓音。“上次跟我说要去西藏找灵魂，这次鬼才知道她去哪了，指不定在天南海北追寻自由去了……”
　　沈霖风握着电话的手骨节发白，路向北已经出去三天了，没有一点音讯。
　　十一月的天气阴沉，寒风透彻骨髓。沈霖风住在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本来就甚为冷清，平时有了路向北才有点温暖的氛围，而路向北一走，这个家里，难免空荡荡的。沈霖风站在阳台上，打开窗户，夜晚的冷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弯腰在桌子上拿了一支烟。这张桌子，是路向北想要的，即使不符合装修格调，她也固执的买了回来，低矮的藤桌，颇具田家风味，路向北总喜欢这样，无厘头。
　　拍门的声音打破寂静，沈霖风皱眉，掐灭了手中的烟，这个点，还有谁会来找他，打开门，心中那点可笑的幻想破灭，怎么可能是向北。
　　“我带了夜宵，安慰你一下。”顾念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手里的夜宵还是热的，烫手的温度。
　　沈霖风侧身，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递给顾念，路向北有轻微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喝什么？我这里只有啤酒和矿泉水。”沈霖风打开冰箱，冰箱里的灯光打在他俊朗的侧颜。
　　“随便。”顾念穿着拖鞋环顾四周，真不符合沈霖风的风格。“以前你一个人住也没见这么整齐啊沈霖风。”顾念低笑一声“果然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你少贫嘴，我可没心思跟你闹着玩。”沈霖风扔来一瓶水，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然后准确无误的落入顾念手中。
　　沈霖风握着啤酒，斜靠在墙边“你找我什么事？”
　　“我不是看你这两天心情低落特地来安慰安慰你吗？你不知道我从公司跑到这得有多远，来，你尝尝我买的小龙虾，特别好吃…”
　　顾念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有时候真让人羡慕。“我没什么胃口，向北，我很担心她，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不安全。担心归担心，我有分寸。你了解我的。”
　　顾念打开袋子的手顿了顿，无所谓的笑了笑，他只想着路向北。
　　回到家里，顾念没有开灯，径直走向卧室，楼下的路灯的灯光隐约透过玻璃照进来，在顾念脸上打出大片阴影，顾念拉上窗帘，把头埋在膝盖上。她跟沈霖风认识七年了，换句话说她跟沈霖风，好哥们了七年了，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啊。
　　第二天早上顾念起的有些晚，匆匆洗漱出门。本就独居的她，没有人为她准备早饭，不过她早已习以为常，早上七点半，正是赶路上班的高峰。
　　“喂？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等我下车回你电话…”顾念艰难的挂掉电话。电车上拥挤的人群，顾念每天都要经历一次，早高峰的电车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顾念一想到自己也是沙丁鱼罐头中的一条，就忍不住想笑。
　　“哎呀…我的手机…”身后的人不小心撞了顾念，她没有防备，手机就掉到了地上，顾念正要弯腰去捡，电车一减速，顾念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双手拉住了她，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没事吧？”说话的气息弄得顾念头痒痒的。“没…没事…谢谢你。”顾念答。
　　身后的男人捡起顾念的手机，还给他，顾念这才看清了扶她的人，西装革履，在电车上有些格格不入。应该是去面试的吧。顾念暗想。
　　“老徐，对不起…我迟到了！”顾念风风火火的进入公司，老徐头都没抬就知道是顾念，“我都说了你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老徐声音上挑，显出几分威胁“不想要奖金了？恩？”“不不不，我错了老徐…等到我奖金发下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顾念讨好的看着徐总监。徐总监挥了挥手，“下不为例，再有下一次的话，年终奖都给你扣完！”“谢谢老徐！”顾念小小的雀跃了一下，她就知道老徐刀子嘴豆腐心。
　　“哎，顾念，一会你记得把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策划案再准备一下，等会公司的新领导来了要听的。”老徐声音再次响起，“哦，好的。”顾念咕哝，哪来的新领导。
　　九点会议准时开始，会议室里人已经到齐，而那位新领导的位置却一直空着，这个领导架子还真大，一屋子的人都得等着他。
　　无聊的看着电脑上的准备好的PPT演示，顾念想起来沈霖风在电车上打给她的电话，一直忙到现在也没空回他，等到散了会再打吧，他应该没什么大事。“抱歉，路上出了点状况，我来晚了。”这个声音，有点耳熟？顾念疑惑的抬头，不由得愣了，那位领导看见顾念，也愣了。这不就是顾念在电车上帮了她的男人吗？随即，他转移了目光，“先自我介绍一下，秦远，新来的董事长。”
　　散了会，顾念抱着一叠文件，刚走出会议室，就在拐角处看见了老徐再跟秦远说话，顾念低头默默绕路走开。“哎，顾念你过来一下。”背后老徐的声音响起，顾念又折了回来。
　　“刚好你再把策划理念跟董事长解释一下，”徐总监说到“我先走了，还有点事，交给你了。”只剩下顾念和秦远，有点尴尬。顾念没有说话。“去办公室吧，在这也不方便解释。”秦远顺手拿过顾念手中的文件。“恩。”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顾念想。
　　“…所以这个理念，一共有两种思路，充分考虑了现在消费者的心理需求，而且符合公司的主题。”顾念合上电脑，抬起头看着秦远。“很好。我会再考虑的。”秦远沉吟了一下说到。“那没事我就走了。”顾念起身，“恩。”秦远低头在文件上签字。“你叫顾念对吧？”秦远顿了顿，随即笑了一下“下次坐电车，可要小心一点。”顾念无语“劳您挂念了。”
　　这个领导有够奇怪的，顾念走出办公室，拿出手机，手机上绿色的提示灯一闪一闪，欢快的跳跃着，是一封来自沈霖风的简讯：我去C城了，向北在那，九点的火车。顾念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整。她面无表情的把手机重新放回大衣口袋。
　　从这里到C城，十四个小时的火车，从早上穿越到深夜，有一个人穿越山川北上，温暖一颗自由的心，是夜半送来的惊喜，可究竟是惊还是喜，谁又知道。
　　沈霖风在火车上，窗外是大片陌生的风景，前所未有的安心。
　　快十二点。C城早已沉寂下来，虽然列车有一些晚点，好在在十二点之前到达了。沈霖风下了车，环顾四周，蓝色的椅子上有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沈霖风笑了笑，走近她。路向北抬头看到眼前笑的开心的大男孩，头顶传来他掌心的温暖，她站起来，揉了揉有一些酸麻的腿。“抱歉让你担心了。”路向北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解释为什么她无缘无故的走了三天。沈霖风不介意，只要看到路向北就行，只要她在身边，就好。“没事。”沈霖风揉了揉她的发。“手怎么这么凉？我不是跟你打电话了让你晚点再来吗？怎么不听话？”沈霖风皱眉，把路向北的手包裹在自己手中，她的手可真冷。向北笑了笑，宛若四月桃花。移不开眼的美，“我想早点见你啊。”
　　顾念今天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的策划被公司采纳，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伏在办公桌上，身后的窗外尽是万家灯火，温暖如炬，却没有一盏是属于她顾念的，当初毅然决然的来到这个城市，胸怀大志，她是一个从心的人，在别人眼中勇敢又倔强，三年的独居，顾念始终没有谈过恋爱，她要找的，她最清楚。诺大的公司，只剩下几个拼命加班的人，顾念起身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氤氲热气升起，迷蒙了她望向远方的眼，顾念叹了口气。
　　凌晨，顾念伸了一个懒腰，终于干完了，她拿上包，这个点早已经没有了回家的班车，顾念关好灯，在走廊出等电梯。叮咚，电梯门打开，秦远在里面。顾念呆了一下，原来董事长也这么晚没下班…真惨。“加完班了，这么晚？”秦远问。“恩，”顾念想了想补充道“策划有一点东西刚处理完，明天再拿给你看。”秦远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你一个人回家？”顾念有点莫名其妙“恩。”
　　“那我送你一下吧，女孩子这么晚不安全。”
　　路上车辆少了很多，车窗外的光影斑驳，这个城市好像永远也不睡觉。“家离公司这么远，多辛苦，还得挤电车。”秦远握着方向盘，认真的侧脸线条分明，仿若刀削。“还好，习惯就行。”顾念答。
　　“谢谢。”顾念解开安全带，对秦远说到，“不客气。”
　　顾念没有注意到，秦远一直开着车灯，直到她进入小区内。
　　黑夜沉默不语，两三点星光璀璨。
　　最近顾念有点头疼，原因在她的策划，不是策划本身，而是策划带来的影响，策划被公司采用，顾念当然高兴，这就意味着她将收到一笔不费的奖金，公司在创意这方面，从来不会吝啬。但是，作为策划人的她，不得不负责后续工作，这就意味着她必须跟着秦远去应酬合伙人。顾念不会喝酒，自然也不想去酒桌。一连两个星期，顾念跟在秦远的后面，这个董事长真是亲力亲为，看场地，布置工作，一丝不苟。顾念累的快要散架了，头上一连爆出了好几个痘痘。坐在车上，暖风吹去了些许的寒意。顾念用力搓着冻僵的手。
　　“晚上有个应酬。”秦远淡淡的说。“怎么又有一个？”顾念有点哀怨…秦远挑眉，英气逼人的眼看着顾念脸上痛苦的表情“怎么，不愿意？”顾念赶忙摇头。
　　“那就好。”明明脸上写着不情愿。
　　秦远拿出一个三明治递给顾念，“吃一点。一会难免要喝酒。”
　　顾念接过，“谢谢。”
　　“等到这次忙完，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假期。”秦远看着她。
　　顾念吃着面包含糊不清的回答了一句“不用。”
　　秦远挑了挑眉，还有人不要假期。
　　“听老徐说你一直念叨着去海边，怎么，又不想去了？”
　　顾念一顿，他怎么知道。
　　“…没有…想等到将来有更好的机会再去。”
　　秦远唔了一声，笑了笑。
　　这么多次应酬，都大同小异，反正生意都是在饭桌上谈妥的。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客户满意的签了字。“秦总，这个出方案的小姑娘挺有才华的嘛，你可捡了个宝。”秦远笑吟吟的没有说话。
　　而宝早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客户还在，顾念居然睡着了，这要是老徐在这，估计脸都气绿了。送走了客户，秦远折回包间，顾念睡的正香，脸颊上的红晕如少女般娇羞，睫毛颤了颤，缩成一团，像猫一样，似乎在做什么梦。“顾念？”秦远轻轻的叫了叫她，而她并没有回答。
　　不会喝酒还硬撑。秦远打横抱起顾念，这么轻？他皱眉。
　　顾念从宿醉里醒过来，头痛欲裂，昨晚只记得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之后的记忆都消失了。阳光从玻璃透进来，是十一月少有的温柔。顾念看了看四周，这是…酒店…？等等，酒店？！顾念猛地清醒。
　　“醒了？”秦远从卫生间里出来，刚洗完脸，一小撮碎发贴在他的额头，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亲切。顾念憋红了脸：流氓！
　　顺手抓起枕头，用尽力气朝着秦远扔了过去。
　　秦远看着顾念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觉得好笑，平时都是一副分外乖巧的样子，现在，脸憋的通红，刚睡醒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秦远没有解释，反而认真的说了一句“我会负责的。”
　　车上，“那个…谢谢你。”顾念低着头，声音小的好像蚊子叫。“不拿枕头扔我了？”秦远接了一句。“…对不起”顾念脸红的发烫。
　　昨天是秦远把顾念送到了酒店，但是酒店的单人房已经满了，只剩了一间双人的，秦远没了有办法，只好订了双人房。把顾念送到房间里，秦远本来是想走的，喝醉了酒的顾念，拉着秦远的手，死活不撒手
　　“你别走…我等了你那么长…时间…”
　　“…沈”
　　后半个真相，秦远没有告诉顾念。
　　一个星期后，顾念的策划正式上市运营，公司也因此获利不少，秦远更是春风得意，刚上任就做出了让人眼红的佳绩，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顾念的功劳。
　　顾念对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发呆，这么长时间了，沈霖风也没有一点消息。顾念摸出手机，按出一串熟悉的号码，故作轻松的语气：不回来了？
　　过了好长时间，沈霖风才回复。
　　顾念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已经回来了啊。
　　点开简讯，顾念脸一下子就发白了。
　　分手了。
　　秦远刚办好手中残留的事情，就听见门外一阵敲门声音。顾念压抑住自己的焦虑，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底泛起一股一股的不安。
　　“顾念？”秦远诧异，怎么这么着急。
　　“…对不起，我想请个假。”顾念说道“有一点急事…”顾念低下头
　　路上的行人不断，红绿灯亮了又暗。
　　顾念没有打车，而是走到沈霖风居住的公寓，已是接近黄昏，公寓里楼梯的灯坏了，顾念摸黑找到了沈霖风的家。
　　站在门口，顾念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到现在了，反而又胆怯了。顾念并没有告诉他要来找他。顾念握紧手机，敲门。
　　等了好久，顾念才听到卧室里传来动静，继而是熟悉的脚步声。
　　沈霖风看起来并不好，下巴上已经长出来了青青的胡茬，顾念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茶几的旁边斜斜倒了几个空酒瓶，屋里也有点乱糟糟的。顾念皱眉，这么折磨自己。
　　“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借酒浇愁？”她放下包，弯腰扶起酒瓶。“你怎么来了？”沈霖风醉醺醺的躺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分手了？”顾念坐下，问道。
　　沈霖风没有说话，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一片沉寂，窗外的残阳如血。
　　“顾念…你说的对…”沈霖风沙哑的嗓音，“她太自由了…我留不住她…”顾念的咬了咬嘴唇，没做声。
　　“一直以来，我觉得只要向北…她在，就好，我根本没有考虑她的感受…我不喜欢改变，总是安于现状…而向北，她喜欢冒险…”沈霖风断断续续的说着。
　　“她说，她爱我…但是我们不合适…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互相喜欢怎么不能在一起…”沈霖风的声音越来越小。
　　顾念看着沈霖风略显憔悴的睡颜，心里泛起酸楚，她起身去卧室拿了一条毯子，盖在沈霖风的身上。
　　她轻声的说“沈霖风，你怎么能这么难过，你应该一直骄傲才对。”
　　“你看你以前就那么骄傲…学校里那么多漂亮的女孩追你…可你偏偏就喜欢路向北…”
　　“向北她很好…可是你们的性格不合啊…”
　　顾念低头，眼神暗了暗。
　　“你这么难受…我也很难受啊…我喜欢了你七年…你知不知道…我怎么舍得你难过…”顾念用手捂住了脸，指缝里有大片的水渍。
　　顾念的声音止不住的发抖，还是说出来了，不过他不知道。
　　顾念起身，她知道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走了。”
　　下楼的声音渐渐远去，黑暗中沈霖风起身，叹了一口气。
　　冷风里走了那么长时间，还踩着高跟鞋，心里的悲伤也跟着身体发酵，顾念早上起来就昏昏沉沉，嗓子哑的不像话。
　　办公桌的抽屉里还有半袋麦片，顾念翻出来就着药片喝了下去，明明是软糯的口感喝下去却像吞了一口钉子。又是熟悉的胃痛。
　　“顾念，老徐叫你去跟她讨论一下策划的后续工作。”同事抱着一叠文件“这个给你，你顺手带给老徐吧。”
　　顾念接过文件，起身去找老徐。
　　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中午了啊，顾念跟老徐道了别，没有去吃饭，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顾念只觉得头有点昏昏沉沉，没有什么胃口，她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趁着中午少有的安静小憩一下。
　　“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秦远坐在病床一边的沙发上，淡淡的开口，一身烟灰色西装裁剪得体，更显的他英气逼人。
　　顾念愣愣的看着旁边的秦远，又环顾了一下，入眼尽是素白。原来在医院。
　　“发烧快到四十度自己还不知道？”秦远起身，替顾念把枕头垫的高一些，秦远中午路过顾念的办公桌，就看见她在桌子上趴着，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秦远喊了她一声也没有回应，这才觉得不对劲，送她来医院。
　　顾念没有说话，憋了半天“…那个…谢谢你。”
　　“我没事了…要不你先回公司？”她小心翼翼的说着。顾念不喜欢麻烦别人。
　　秦远沉默了一会，忽然就接近顾念，近的可以看见顾念细白皮肤上小小的绒毛。
　　“希望我走，恩？”好听的尾音上挑。
　　顾念被他吓了一跳，气氛有些暧昧，她觉得秦远有点不对劲。
　　“…怕耽误你工作…”顾念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秦远退回，重新坐在了沙发上，“顾念，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话锋一转，顾念有点不知所措。
　　“记得，应该是电车上。”
　　秦远盯着顾念，黑色的眼眸里面仿佛藏着一片海，深不可测。
　　“那是你第一次见我。”
　　顾念有些诧异。
　　“去年三月，临安车站旁的那棵树下，你穿着白色毛衣，那时候还留的长发。”秦远一字一顿笃定的说出来，沉稳的嗓音。
　　“我不知道今年就调到这里，电车上的那次，是我的车送去维修。我知道你每天上下班都会乘电车，所以那天我坐的电车，刚好遇见你。”
　　顾念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念。”秦远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
　　“我对你一见钟情。”秦远认真的说着。
　　“我对你，不单纯的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
　　“而是，我另有所图。”
　　顾念往后退了退，挣脱了秦远的手。心存留恋怎么可能会有幸福，顾念爱的，是穿过旷野的风抵达远方的风。
　　“秦远，你很好，我们不合适。”顾念抓了抓被角。

　　B市的冬天，总爱下雪。飘下来细细的雪花，落满了顾念的肩膀和头发，包里装的有秦远留下来的伞，顾念却没有撑开。
　　也许我擅长的就是让别人失望吧，顾念自嘲的笑了笑。
　　她没有忘记，秦远片刻地沉默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那么优秀的他，没有溺死人的温柔，只有恰到好处成熟的体贴。大概有很多女孩追他吧。
　　顾念闭上眼，感受雪花落到脸上融化的冰凉。
　　手机响起，是沈霖风，而他发来的内容，跟这场雪一样冰冷。
　　“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别，谢谢你从大一陪我到现在，作为朋友，我真心希望你以后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要出国了，公司在美国开了分部，调任我去。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深造。”
　　“平安喜乐，勿念。”
　　几滴透明的液体滴在了手机屏幕上。
　　终于彻底的，失去你了。
　　顾念没有上班。
　　她买了新干线的车票，去了她一直想去的海边小镇，海边的风很凉，混着独特的大海的潮湿味。
　　顾念裹紧了身上的披肩，虽然是下午，但是天气并不好，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远远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泛起了海浪。
　　沈霖风走了那么多次，顾念都知道他会回来，这最后一次，顾念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几十字的内容，就此给顾念的七年画上了句号。
　　你走了那么多次，我却连挽留都苍白。
　　美国这个时候应该是好天气。
　　“小姐，下午有一个先生过来留下一张纸条，让你给他打个电话。”前台的服务员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片。
　　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她来这了，即使是老徐也不知道。
　　“请问…您是？”顾念打通了电话。
　　耳畔是熟悉的嗓音。“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到这，你也真够任性。”
　　顾念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安静的只能听见电话里电流的声音。
　　“你往后看。”
　　没有穿西装的秦远，灰色毛衣，柔和他脸部的线条，更显得平易近人。
　　秦远大步朝着顾念走过来，一把抱住她。被搂在胸口的顾念能够清晰的听见秦远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沉稳又让人安心。
　　一下子有些发懵，顾念忘记了反抗。或许，心被伤的太狠了，猛然的温暖，反倒让顾念有些不知所措。
　　秦远的声音低沉犹如魔咒“没关系，我在。”
　　顾念所有的防御一下子崩塌，所有的委屈倾巢而出，她在秦远的怀里嚎啕大哭，像个没有得到糖果和表扬的孩子。
　　秦远想拿着冰袋冷敷一下顾念肿得不像样的眼睛，却被她躲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顾念有点尴尬。
　　“我猜的。”秦远淡淡的回了一句。
　　“哦…那您猜的可真准…”
　　秦远的表情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他的表情，前一秒还在怀里哭的委屈，仿佛天地都亏欠了自己，后一秒翻脸就不认人。
　　“沈霖风走了，你就准备一直这么下去？”
　　顾念一惊，他怎么会知道。
　　秦远看着她，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我跟他，好巧不巧，旧时老友。”
　　顾念用手捂住脸，瓮声瓮气的说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忘不了他。”
　　顾念只记得，那天傍晚的风声很大，而她却得到一个温暖到心底的拥抱。身边秦远的嗓音。
　　“试着和我在一起，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顾念清晰的听见自己说，好。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她得到的东西，她还得再次送出去。
　　又一年的七月。
　　今天是顾念和秦远在一起的一周年纪念日。一年前的顾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跟秦远在一起。
　　或许她贪恋那一点的温柔。
　　厨房的热气氤氲，炉上粥小火煨了一个半小时，米的香味蔓延。
　　一双大手环住顾念的腰，秦远亲吻了一下怀中人的鬓角，尽是她的发香。
　　顾念摸了摸腰间的手“别闹，一会就好。乖乖先出去。”
　　秦远好长时间都没有放手，到手的珍宝，叫他怎么能放开。
　　顾念想，古代的女子为自己的丈夫洗手做羹汤，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吧。
　　心甘情愿的囿于厨房与爱。
　　“我已经准备在这里定居了。”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轻松。
　　“昨天Alice答应和我结婚了，我想以后过安定的生活。”
　　秦远现在阳台上，正是连绵的雨季，不过，美国阳光应该很好。
　　“…她，怎么样？”
　　“有我在。”
　　“恩…祝你们幸福。”
　　“你也是。”
　　顾念解下围裙，走出了厨房，秦远刚好挂掉了电话。
　　“谁的电话啊，这么长时间。”
　　“没什么，之前的一个朋友叙叙旧。”
　　顾念微微笑了笑“吃饭吧。”
　　“秦远，下个月我有事要出差，大概要半个月左右吧。”
　　“这么长时间啊，我怎么不知道？”秦远皱眉。
　　顾念抚平他的眉头，指尖微凉，眼底却尽是温柔笑意。
　　秦远坐到顾念身边“不想让你去。”
　　“…我就去半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顾念摸了摸他的头发。
　　秦远唔了一声，抱紧了顾念。
　　“带我去吧，我什么都会。”
　　“不行…”顾念听见他胸口的心跳。
　　“我没事，你要照顾好自己。”
　　顾念把写好的便签交给老徐
　　“拜托了，老徐。”
　　“为什么不跟他坦白呢，何必自己扛着啊，顾念。”老徐握紧了手，红了眼眶。
　　“不行啊…我没时间了…都太晚了。”
　　从飞机窗往下看，B市很小，雾蒙蒙的雨季。顾念翻出行李箱里的耳机戴上。耳机里流淌出来的静静的钢琴曲。她闭上眼，再见了，我的城市。
　　我的故事…终于，要结束了。
　　秦远的办公室里昏暗，他没有开灯，只身现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又工作了一晚，秦远却没有倦意。
　　“你什么心情，这个城市就是什么样子…”
　　在秦远眼里，这个城市，如此的空旷又孤寂。
　　两个月前，老徐递来了顾念的辞呈。
　　带有一张便签，寥寥数语，顾念却退出了他的生活。
　　“分手吧。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忘了我，希望你能遇见更好的人。”
　　他不止一次的想质问顾念为什么，顾念的社交网络已经注销，手机也变成了空号，仿佛她不曾存在过一样。
　　只有家里些许顾念的气息，时刻提醒着秦远，她和他曾有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顾念喜欢偶尔偷溜到塞纳河畔散散步，不过最近医生已经不让她外出了，派来了一个男护工，一直看护着她。护工的名字拗口，顾念干脆叫他Sundy。Sundy的脾气很好，棕色的卷发，眼眸很深，似乎藏着一片星辰。
　　“又是那个男人，你喜欢他吗？”Sundy说道。
　　“…不，我爱他。”顾念想了很久，才慢慢说出来。
　　手机屏幕上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秦远。
　　“哎…你怎么哭了？”Sundy递过来一张纸，“医生说你情绪要稳定，不然癌细胞很容易扩散的。”Sundy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啊老徐，不过有点不喜欢法国这里的饮食…”顾念嘻嘻哈哈的接了老徐的电话。她没说，她现在已经不能吃东西了，整个人瘦的脱形，时不时的吐血。
　　“…那你好好治疗…”老徐听见顾念轻快的语气，稍稍放心了一点。
　　“把电话给我。”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徐捂住了话筒
　　“…我的一个朋友…”
　　“我再说一遍，把电话给我。”秦远眼睛里仿佛要结了冰。
　　“喂？顾念是你吗？你去哪了？”秦远对着话筒嘶吼。
　　但是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男人不标准的普通话“您找哪位？”
　　秦远扔下手机。对老徐说了一句抱歉，头也不回的走了。
　　病床上的顾念捂着嘴哭的悄无声息。Sundy挂掉电话，疑惑的看了看顾念。
　　秦远每天还是会习惯性的往临安车站那边看一眼，那个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徐总监，这个方案就这样吧，等下你去找人事部…”秦远翻了翻手中的文件。
　　“董事长…”徐总监欲言又止。
　　“怎么？”秦远抬起头，金丝眼镜显得他一丝不苟，遮去了他眼底的疲惫。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顾念，她…去世了。”
　　海边小镇的小姑娘今年十二岁了，每年都会有一个叔叔在冬天的时候来这，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人看海。她觉得那个叔叔很怪。
　　有一个她在海边玩的时候，还能听见那个叔叔自言自语。
　　“远海…没有风，没有浪，顾念。”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作，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