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梦醒 ...
-
孟兮大叫了一声，随后惊醒过来。爷爷奶奶被吓呆了：
“孟兮，你发高烧了，一直睡到现在啊！”
“你快把奶奶吓死了，终于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有人掉进冰湖里了，奶奶，快，打电话报警! 快报警啊！就在我们学校旁边的那个湖！”
孟兮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她踉踉跄跄地下床，抓起电话，拨打110，奇怪了，电话那边，一直是令人绝望的忙音。她又抄起爷爷的手机，依然是忙音！她不顾一切地向外跑，拼了命地往那片树林跑去。刚才的梦，那么真切，一定是有一个少年，即将在冰湖的中心落水，她要去救他。
跑到树林，冰湖上一片宁静。没有人，也没有在她梦中出现的那个大大的、冒着水汽的冰窟窿。她不知是由于惊吓，还是由于虚弱，一下子瘫坐在湖边。爷爷奶奶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跟了过来，爷爷一边为孟兮披上外套，一边喃喃地说：“这孩子，烧糊涂了……烧糊涂了……”
三个人走出了树林，看到了一小群人正望着远去的救护车，低声地唏嘘着：
“哎呦，哮喘犯了啊……搞不好会死人的！”
“说不定已经死了呀！有人说看到那小女孩儿嘴唇都紫了！”
孟兮赶紧走向人群，想问个明白，可那一小群人一下子就四散开了。
孟兮觉得头重脚轻的，被奶奶扶着，往回走。她知道树林里的确出事了，但是遇难的不是一个少年，也并非是掉到湖里的。一路上她都在想：她做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那么真切？自己是不是脑子被烧坏了？梦中的少年，她清晰得记着的那个少年，在梦里她无比眷恋的少年，到底存不存在？她竟然在梦里用自己几个月的时间，陪伴那个少年度过了他短短二十年的一生！这种事情也只能出现在梦里吧！孟兮回到家，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这既是一个美梦，又是一个噩梦，而留给自己的幸福与哀伤，大概也是会被慢慢忘却的吧！
自从做了那个既奇怪又长的梦之后，孟兮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仿佛那个长梦，把她以后所有的梦都结合在一起，一次性上演完毕了。她经常渴望自己再回到那个梦中，跟孟响再次相逢。然而，终究再也没有。孟兮依旧过着她平淡无奇的日子，这种曾经给她带来巨大安全感的日子，现在却让她时时惆怅。
不管你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快乐的还是怅然的，每天的太阳照样升起，每季的花儿照样开放。迎春花凋谢了，长出翠绿的枝叶；桃花又开始上演它们粉红色的缤纷大戏。与外面似锦的繁花不同，孟兮所在小区里的桃树没人修剪，今年开得格外的晚，并且特别稀疏。孟兮喜欢这些桃树，它们的每一朵花都独自绽放，花朵很大，各有各的姿态。欣赏这些桃花，你会一朵一朵地去看。而外面那些挤成一簇怒放的桃花，都仿佛守着同一个契约，同时开放，开成同一个模样。你去看它们，只能一片一片地看。小区里的这些桃花，曾以一模一样的姿态出现在孟兮的梦境里。那时候，孟响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学生的样子。
孟兮依旧忙着努力读书、考试。而令她惊奇的是，梦里的日子，经常在现实中重现。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孟响。
暑期枯燥无味，参加社会实践也只是例行公事。孟兮一大早出门去参加活动，回来的路上，路过她一直渴望去的游泳馆。孟兮愣了一下，这个场景，在她梦里出现过。果然，游泳馆门前，围着很多人，还有一辆救护车。她听到围观的人说，有个学生，练习的时候腿抽筋，险些溺水身亡……孟兮赶紧往家走，走到小区里的药店时，还给自己买了藿香正气胶囊。刚一进屋，她就趴在马桶上吐个不停。她知道自己是中了暑，吃过药，躺在床上，眼泪却流了下来。
孟兮自从上了小学，就没流过眼泪，因为她知道，眼泪这东西，根本没用。小时候，别的孩子哭闹，爸妈一定会过来哄；而她的哭闹，只会让爷爷奶奶更加烦躁——她想得到的依旧是得不到，她的痛楚依旧是痛楚。而自从失去了孟响，不，是梦醒之后，孟兮却一反常态，经常落泪。虽然她一向认为眼泪没用，但是哭泣，却真的能缓解一些她内心的疼痛。此刻，她闭上眼睛，回想着梦里，曾经是那么幸福地躺在孟响宽大的身影里。孟响，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在哪里？
孟兮梦里的场景一次次出现在现实生活里，这让她觉得奇怪之余，却也给了她一丝希望。她真的企盼有朝一日，孟响也会真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为了再次证实梦里的情景与现实相同，她盼望着重阳节快点儿到来。
她记得梦里的重阳节那天，上午还晴着天，下午却下起了雨，天会变得很冷。她知道没人会来接她，出门前她带了厚实的加绒外套和雨伞。爷爷觉得奇怪，问孟兮带伞干嘛。孟兮说晚上没准儿下雨，还告诉爷爷，如果奶奶腿疼，就带奶奶去扎针灸，她会自己回家做饭吃。
下午果然下起了雨，放学的时候，好多同学都挤在学校门口等待家人来接。孟兮拿着伞，也跟那些没带伞的同学排在一起，显得很奇怪。孟兮知道不会有孟响出现，但是她仍旧等待着，脑子里回想的都是梦里那天的情形：孟响来接她，给她穿上厚厚的衣服，拉着她的手，走在雨里，如同快乐的精灵。在梦里，她曾经把对孟响的爱抽成一丝一丝的线，无声无息地编进自己的血液里，融入到生命里。梦虽然醒了，孟响也不存在，但是这份隐藏的爱，却依然每天随着她的血液，流遍全身，并且跟着她一起成长，变得越来越强烈。
孟兮走到那家面馆，果然所有的面都是买一送一的。她曾经多么希望自己的生活也是买一送一的啊！现实生活里，她没有父母的疼爱，她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地生活，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而这样的生活以外，她还有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在那个世界里，她随便挥霍情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日子每天都有变化。然而，上帝没那么慷慨，只给了她一种生活，让她无从选择。她点了一碗葱油面，却没有要赠送的那一碗，因为没有人陪她吃。
天越来越冷了，孟兮又开始流鼻涕。下周一就要期中考试了，孟兮每天晚上都读书读到很晚。周五的晚上，她又看书看到深夜。周六一早醒来，她就觉得头昏沉沉的，嗓子火辣辣地疼，浑身酸痛。孟兮兴奋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她知道接下来她会发烧，昏睡一整天，剧烈的咳嗽让她无法躺下。但是，她记得，在她的梦里，她高烧的那个晚上，梦到了孟响。她已经好久没有做过梦了，她多么渴望在梦里，能再一次见到孟响，她一定要见到孟响，问问他，他到底是谁？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孟兮高烧不退，爷爷奶奶给她吃药，她坚决不吃，说自己没事。她害怕吃了退烧药，烧退下去了，那个梦就不会再出现了。她浑身如同被灼烧般的疼痛难忍，剧烈的咳嗽让她无法躺下睡。她倚着床头，满脑子都是孟响。渐渐地，灼烧感消失了，她觉得自己正倚在孟响那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睡得很沉。
她在温暖的细雨中徘徊，一扇门突然打开。门里面阳光刺眼，却寒冷无比。一个英俊的少年，脸色苍白，极力想要冲出那扇门，到她的细雨中来。可是当他想要猛地冲出那扇门，他的两臂却瞬间变成一对展开的巨大的翅膀。那翅膀虽然很健壮，但是却注定无法飞翔，因为它们是如此僵硬。少年被门框狠狠地弹了回去，重重地跌回到那片寒冷而刺眼的阳光中。
清晨，孟兮醒来，出了一身汗，身上轻松了很多。她的病好了，心里却怅然若失。她没能把孟响从门里救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留在寒冷的阳光中。
孟兮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她的梦，而她却几近绝望。因为梦里所有的日子，她都是一个人又重新过了一遍，孟响终究是不可能出现的。
入冬以来，天都不是很冷，白天的温度全在零度以上。而大年二十九这天，却突然冷得出奇。孟兮去给奶奶□□联，她的鼻子冻得通红，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她特意走到市场的那个阳光充足的拐角处，久久地站在空地上。围巾滑落了，她却没有去碰它。孟兮的心再一次被孤独的泪水泡发，胸口闷闷的。她闭上眼睛，不想让泪水流出眼眶，怕眼泪也会结冰。
突然，她被堵得闷闷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当她闭上双眼，小树林里的那片冰湖出现在她眼前。她猛地睁开眼睛，眼泪不再受约束，奔涌而出。就是这个晚上，梦里的这个晚上，她失去了她的亲人，她眷恋的人，她将再一次重温那痛苦的回忆，重温那比自己的死还要可怕的伤痛。
也好，就这么再一次结束吧！可是，当这一切结束了，当梦结束了，她就能忘了他吗？她的生活又将是怎样的？没有孟响，却连梦中的巧合、梦中的回忆都不再有了，她是不是会更加孤独？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爸妈早就打电话说不回来过年了。爷爷奶奶忙了一天，累了，早早地回屋休息了。
孟兮没有顾及夜的寒冷，悄悄带上爷爷的手机，拿上钥匙，走出了门。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孟兮打了个寒颤，朝着小树林的方向走去。雾气越来越浓，走到十字路口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孟兮身侧，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刺破了孟兮的耳膜。孟兮吓得一身冷汗，梦里的一切又出现了！那么……是不是接下来，会有一个少年在冰湖的中央落水？她飞奔起来，一边跑，一边拨通了110。
警察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还警告她，随便报警是要受到处罚的。孟兮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
“你们不来，他就会被淹死在湖里！”
孟兮飞奔着穿过树林，来到湖边。
死寂的湖面上，传来冰刀与冰面“唰唰”的摩擦声。一个少年，正飞速地划着冰。孟兮刚要大喊，只见那少年突然停下来。他仿佛正要回头看，却在这个时候，“咔嚓”一声，冰湖发出了尖利的喘息声，把夜的宁静刺破了，也刺断了孟兮紧张的神经。孟兮疯了一样尖叫着，哭嚎着，绝望地看着湖中央那个可怕的黑洞。
她绝望的哭声穿透了整个树林，为深夜赶来的警车导了航。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梦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