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杳杳飞鸿踏雪泥》深巷有酒

31、第三十章

　　长桌之上，玖兰枢与黑主灰阎分列左右，众人依次而坐，姬允居于主位。
　　黑檀木雕琢而成的方整餐盘，香檀木削成的长筷，优姬直身半跪在桌案前，身前是精心研制的膳食，不仅色香味俱全，更是在外观的雕琢上极尽妍丽，宛若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这样的人家，饮食用度，无一不尽善尽美，举行形容之间，无一不自成风流，优姬自知自己的眼界和能力跟令月诸人比起来便如星尘之比，可是竟到这样的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她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下意识的去寻枢的眼睛，似乎这双眼睛，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能给她莫大的安慰和安全感。
　　枢的眼睛里，深红的色泽如一潭幽水，仿佛氤氲着似有若无的雾气，在那里，她看不出任何具体的情绪，而他对她的情绪，也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的样子……
　　巨大的失落如当头而罩的黑暗一般，空前强大地吞没了她。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在她看向他时温柔的回望她……
　　手背蓦地一暖，优姬猝然抬头，动作一大，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她手忙脚乱的去扶，又红着脸对看过来的众人道歉。
　　锥生零看向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却早眼疾手快地替她将茶杯扶好，避免了一场灾难。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要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优姬嗫嚅的点点头，她微微将头埋下，装作喝汤的样子，以掩饰微微发酸的鼻头。曾几何时，也有个人含着春风般的微笑，语意温柔的跟她说：“优姬就是优姬，不需要有任何的改变。”
　　而这一切，都分毫不差的落在玖兰枢的眼中。
　　心疼吗？不是不心疼的……
　　可这份成长，他已欠了她许多年，不能再欠下去了……何况如今的局势，已远比当初复杂多倍，他曾经所坚持的梦想，也因为琅华的出现而再一次闪耀。他很清楚，这些年，他已经越发执着于对玖兰悠夫妇亏欠，加上优姬本身在他生命中的特殊性，他已几乎将所有筹码全都压在她身上，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快乐……
　　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变过。可到底已经不同了。
　　那夜姬允与他那样推心置腹的交谈，他对他有敬佩同时也平生第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他说的没错，同为一族之长，无论振兴家族还是重振东瀛血族，这样的理想，怎么可能没有过……可在无数个沉寂的日日夜夜掩埋下，这些似乎也因为遥不可及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怎么会忘了玖兰是怎么死的，怎么会忘了害死玖兰悠夫妇的真凶其实并不是玖兰李土……
　　这样的他，即便有通天的能耐，又怎么配得上琅华……
　　不过，他的眼神落在面前的食物上，在那精致的纹理上不断加深。琅华的性子，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繁复琐碎的细枝末节，会在意这些的，他看向姬允，对方行止落落，面上尽是淡漠，似乎方才延请他们入席已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而再懒得维持面上的温和有礼。
　　他对她的纵容，怕是优姬都看得出，而于他，却偏还看得出她对他的纵容。
　　她纵容他在她的生活肆意渗透，纵容他可以看到她毫不掩饰的情绪，可偏偏，她唯独对他，神情中总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冷漠。这份独特，他看得出，纵心底难掩嫉妒却对她始终分外怜惜。
　　那个人定然负她极深却也爱她极深。
　　眼前蓦地一暗，思绪瞬间中断，玖兰枢抬头。姬允面上一片煞白，双手撑在案边，右手边的茶杯因他起身的动作而打翻在一边。
　　众人一时均惊疑不定。
　　玖兰枢猝然起身，一把抓住姬允的胳膊，话却是对着黑主灰阎说的，“理事长，两个孩子就拜托您了，天就要变了，还是尽早回吧。”
　　他的声音中透着镇定人心的冷静，黑主灰阎颔首，再看二人之间的局势，并未多言，只默默将优姬带起，在侍从的带领下，与锥生一起离开这个房间。
　　只临到门口时，零却突然顿住，并没有过多的迟疑，他回头时的表情满是认真，“前辈于我有迷途引返之恩，若……锥生零愿效犬马之劳。”言罢，他对上姬允锐利的眼睛，微微颔首后，即随黑主等人离开。
　　玖兰枢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她出事了。”
　　姬允意图挥开他的手却被他以更大的力道抓住，玖兰枢的声音是掩在冷静之下的风暴：“姬先生，我敬你是因为你这个人，让你却是因为她。”
　　姬允嗤笑一声，他的眼里满是讽刺，“那又怎样？
　　“玖兰枢，没有人能真的介入我和她之间，韩之信不能，你，更不能。”
　　他看得清他眼中的疯狂，自然也看得清那掩在疯狂之下的绝望。玖兰枢不怒反笑：“我不需要介入你们之间，我只需要她在我身边的时候能够忘记你带给她的痛苦就可以了。”
　　这一刻，姬允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尽数退去了，暖融的阳光打在身上，却是如坠寒窟一般的冰冷。
　　他微微别开脸去，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紧闭起，山雨已来，高楼欲崩。一千年前，他便是这样输给韩之信的……
　　玖兰枢松手，姬允白色的衣袖默然滑落，在这温暖的室内，竟无端衍出几分萧瑟。
　　他没有说话，窗外明晃晃的光落在他的眼底，全是看不清的暗影。他径直向屋外走去，步履匆匆，却格外沉重。
　　玖兰枢紧随其后，风萧萧日煌煌，九曲回廊，九折尘路。

　　一路无话。
　　姬允站在四海之边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之态。玖兰枢扮作他的侍从，替他将名帖递给四海的属官时，他便负手立在崖之角，听海浪涛涛，顷刻滔天，顷刻泡影。
　　不过少顷，碧波浪涛之中便现出一个紫色的颀长身影来。道长面含笑意，袍袖当风，浪花在他脚下层层叠开，绽出白色的涟漪。
　　眼神捕捉很急地在玖兰枢面上滑过，他与姬允寒暄几句，便即从容不迫的引他向水宫走去。
　　待转入他自己会客的内殿，书案前，棋子黑白纵横，自成经纬，道长捻起棋盘上一颗黑子，毫不犹豫移到左上的生门，便见眼前景象一转，他们已在伊子的沧芷宫内室。
　　伊子回头叫了声哥，便觉眼前一阵风过，姬允已替代了她床前的位置。姬允薄唇紧抿，眉间一片冷凝，右手两指搭在令月腕间的心脉。
　　道长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伊子看了一眼立在姬允旁边的玖兰枢一眼，当即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连并族中之变也一并和盘托出，只是隐去感染者的身份不提。
　　“嗜血的异变？”玖兰枢肃然道。
　　道长点头，“不错，按理说，这是连你们族中纯血都没有的能力，而如今……”
　　玖兰枢蹙眉不语，伊子望了眼兄长，又看向榻上面无血色双眼紧闭的令月，斟酌道：“这次，与上次，是不是……”
　　“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伊子一时语窒，道长顿时品出几分不同寻常来，原本他便觉得此是蹊跷，如今更是觉得他们大概，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对方真正的目标，不一定是水族，而是……
　　姬允的手抓着令月温凉的手指，带着几不可抑的颤抖。“是不是根本不重要。三妹的心魔因我而起，我虽死而不能赎，即便杀了那个人，同样无济于事。何况，”他惨笑一声，“我杀不了他，也不能杀他……”
　　“姬三，那阿玉她现在……”
　　“她没事。”
　　伊子失声道：“啊？”
　　姬允将她微凉的掌心贴在脸上，“只是灵力受损，却于性命无忧。只是长此以往，寿命却要受到折损。”
　　“卧槽！那不还是一样！那我们……”伊子正要再言，却被道长一把拉住，看到兄长摇头，伊子当即意识到失言之失。
　　便听玖兰枢道：“白鹭辛只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她对外一向标榜以玖兰家为重，暗中却与元老院来往密切，她旗下的集团私下更是与一条集团交易频繁。我年初得到线报，她在元老院的地下室秘密成立了一个研究室，只是研究内容一直未曾探得更翔实的细节……”
　　“呵，欲望生生不息，报应轮回不止。”姬允侧身坐于榻上，将令月揽入怀中。
　　“玖兰枢，如今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