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杳杳飞鸿踏雪泥》深巷有酒

26、第二十五章

　　一身纯白的礼服，并无多余的纹饰。
　　偏生这样纯粹的色彩在他身上挑不出半点瑕疵，他眉眼冷清，面容淡漠，仿若山林中避世多年的隐士。
　　姬允看向玖兰枢似笑非笑的脸，却并不答话。只听得白鹭辛在一旁笑道：“这是云朔姬家的族长，枢你这些年一直待在东瀛，不认得也是自然。”
　　玖兰枢轻笑一声，“是吗，姬先生远道而来，枢有失远迎了。”
　　姬允薄唇轻启：“客气。”
　　目光似有若无的瞥向楼上，姬允一双黑眸淡淡的落向对面，一条麻远手持红宝石手杖在他们不远处站定，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辛大人。”
　　白鹭笑，“原来是一翁，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样的宴会一翁一向是不来的呢。”
　　“辛大人说笑了，二位大人都不吝莅临的宴会，小人怎敢错过。何况……”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锥生零，进而又落在姬允身上，“这位姬大人仪表堂堂，器宇非凡，满座之中，除了枢大人，也就只有您配与辛大人站在一起了。”
　　姬允看着他已经显出老态的面孔，眼神明明端得清冷无波，却偏偏如冰削的利刃，一条麻远被他看的心里发慌，便听他开口道：“那姬某怕还是与你们的枢大人站在一起吧。”
　　而他虽这样说了，却依旧停在原地，未见动作。便听得白鹭辛噗嗤一笑，娇嗔道：“呀，你可是我的舞伴，不能因为见到更好看的枢，就见异思迁啊，否则，”她抿唇一笑，一双桃花眼映着璀璨的水晶灯闪闪发光，她放轻声音，却足以令周边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的心上人可是会生气的。”
　　姬允不怒反笑，“那我倒是有点期待了。”生气……这样小女儿的情绪，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在他面前表露过了。
　　言罢，他接过侍者奉来的香槟，对玖兰枢微微致意却并不待对方回应，浅缀一口后即放回侍者的托盘中。
　　枢手执剔透的高脚杯，修长的手指优雅的衬在杯壁之下，他待姬允饮毕后，举杯致意，道：“辛的美意，枢领了。”
　　白鹭辛眼波流转，在二人面上含笑的滑过，道：“枢你倒好，如今抢走了我的舞伴，可要赔我一个才是。”
　　玖兰枢浅笑：“枢是成姬先生之美。”一语双关。
　　白鹭辛持杯轻笑，“阿允，看看，连枢也说了，你要对我负责。”
　　姬允唇边笑意加深，白鹭辛心一跳，无端品出几分残忍的意味，她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方才的话里有什么触了他的逆鳞，她面上笑意不减，便听姬允道：“我只对我的心上人负责。”
　　他并不给她周旋的余地，“白鹭小姐的美意，允同枢先生一般，却之不恭了。”

　　“枢还以为，姬先生会一早便佯做不胜酒力避居楼上。”话语里暗藏的机锋只怕都要剁了白鹭辛了，却还是陪她跳了开席的第一支舞。
　　“原来在枢先生眼里，允不过与楼下锥生家的小子一般吗？”
　　姬允的脊背陷在沙发椅柔软的靠枕里，双腿在舒适的沙发上交叠，他一只胳膊随意的搭在眼上，“枢先生不去陪佳人，却有闲情在这里与我空耗。”
　　“琅华她，醒来了没有？”
　　他将手臂微微移开，漏出星点光芒落入眼中，“尚未。”
　　“害她的人是谁？”
　　姬允轻笑一声，“你也是害她的人，你知不知道？
　　“施术之人固然道法高深，然而三妹若不是为你折了半生功德，触了天道，他纵然承天得道，也奈何不了三妹半分。
　　“你们东瀛的血族中绝无人有这般能耐，只那天来伤她性命的人却实为你们东瀛的血族，这其中的纠缠，你该我比我明白。无止境的欲望必会招致祸端，尤其是身居高位之人，其身所关的便往往不只是个人的荣辱。欲擒故纵的招数若是用得不好只怕要引火烧身的。”
　　他对上玖兰枢沉静的双眼，“你也是一族之长，我不信你心里没有重振家族的想法，也不信你会任由东瀛的血族沉沦下去。建立黑主学园，冀望人类与血族和平相处，以构建新的社会关系和模式，这些或许是虚的，却一定不是假的，否则，三妹她一定不会救你。
　　“她替你赎去罪孽，是希望你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希望你可以给东瀛的血族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孩子……
　　玖兰枢认真的端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看的清令月眼底泛着悲凉的孤独，也看得出他漆黑的眼瞳深处压抑而翻滚的悲伤，这个人，至少不愧是她曾托付一腔深情的人。
　　吊灯明晃晃的光落在他的身后，为他的面庞拢上一层阴影，他的眼睛却分外认真，如浓墨的夜幕中乍然闪现的星辰，“我不会负她。”
　　姬允拇指按在太阳穴，强行按住抽动的眼角，如果再早几千年，他一定跟他打一架……
　　门扉合上的声音干脆而温和，姬允捏了捏额角，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黑主优姬？他方才在大厅时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这样的年纪，最是冲动莽撞的时候，偏偏还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他能理解玖兰枢的想法，却绝不苟同，无论是妹妹还是妻子，养成这个模样，都是纯属给自己添堵……

　　“呃，枢……枢学长……”听到门口的响动，优姬猝然抬头，玖兰枢看向她的眼神无奈而略含薄责，她抿了抿唇，不由又低下了头。便听得玖兰枢的声音由远及近：“优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要跑出去呢？”
　　“我……有个小男孩，就是那个之前带我来这里的孩子，他来找我道歉，又突然跑走了……我就……”
　　玖兰枢叹息，“优姬，”他抬手轻抚她的头发，“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你也知道，这里不该是人类来的地方……”
　　“我……”她突然睁大眼睛，“那……难道，那个人他也是Vampire吗？”
　　他俯身与她平视，“如果你说的姬允，是，不错，他也是Vampire。”
　　他看着一时失语的她，在她面前蹲下身来，以微微仰视的姿态看着她，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怎么，优姬愿意成为Vampire吗？”
　　“是不是……变成了Vampire，就可以永远，永远和枢学长在一起了？”也可以变得不再害怕，变得更加坚强，至少不再成为拖累……
　　枢的眼神变了变，他道：“真的愿意变成吸血鬼吗？成为和我一样嗜血为生的存在？”
　　“嗯，我愿意。”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下颤抖的睫毛，心底又叹了声，他起身揽住她的肩膀，嘴唇凑近她的脖颈，看见她脸上愈渐加深的红晕，他眸中的复杂一时间难以言喻。
　　他没有再靠近。
　　没有预想之中的刺痛，甚至连靠近时的鼻息都没有感觉到，优姬抓着沙发的手又紧了几分， 便听得玖兰枢低沉的嗓音在对面响起：“看来是我惩罚过度了，倒吓到你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背光处玖兰枢的侧脸。
　　“以后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来问我。不要像昨天那样贸然去试探，也不要像今天这样莽撞了。”
　　“我……”优姬霎时白了脸，枢学长他……他还从未对她说过这样重的话……
　　“理事长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优姬，我送你回去。”
　　不该这样的……明明对他存着芥蒂，却连丝毫防备都没有……当时她被绯樱闲骗，他一直未曾深想，如今看来，她心里怕是早就存了想要成为吸血鬼的念头……
　　可是……她真的知道什么是吸血鬼吗……如同一个怪物一般的活着，她真的懂得吗……
　　这样纯善单纯的性子，他以前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总归他会一直护着她……而直到方方那一刻，他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或许可以替她挡住外界所有的伤害，却无法不令她伤心……令她不会怀疑自己，伤害自己……
　　一个家族，所谓由内而外的溃烂，要么是后继无人要么是掌权者持身不正无法肃清势力……
　　他眼前依稀又闪现琅华那双温柔的眼睛，连带他自己的目光也不由柔和了几分，他带着优姬一路 穿过黑夜，将她带上黑主灰阎的轿车，替她关好车门。
　　他在姬允面前掩饰得很好，而事实上，他嫉妒得发狂，这份情绪从他踏出那个房间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彷如野草一般在他心间疯长。这个人，知她懂她，包容她而又宽慰她，不论今时如何，当年必得她同等甚至更甚的对待，而那是一段他无缘参与也无法介入的时光。
　　而他在姬允面前的认真、恳切，却也都不是假的，他们怜惜而珍视着同一个女人，只是短暂的一个眼神交汇，他们便能在这一点上互相明白。
　　哲学上称为共情……

　　明月舒朗，夜风却是料峭的。
　　姬允一身皎洁白衣自深浓夜色中踏月归来，绕过曲折的庭园，每一步都走得漫不经心，却每一步都踏在正确的位置。周围林树木花黑影重重，却透着诡异的静寂。
　　平安时代建造的宅邸，却不曾因年久而失修。单檐的构造，飞起的檐角垂着一串白色的风铃，她素来念旧，这宅院，多少年了，却还是当年的布置，既未引进欧洋的喷泉也未布置后来盛行的枯山水，连阵法也只是比着当年又叠了一层而已……
　　他踏上木制的回廊，轻轻推开檐下的房门，只他还尚未踏入房中，却突然听到她嘶哑的声音在这黑不见底的夜里骤然响起。
　　她的声音似叹似咏，却只有两个字。
　　“阿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