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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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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从床上坐起,令月下意识的去摸旁边,夜色还未褪去,黑暗里钟表的声音格外清晰。她抹了一把微湿的鬓角,梦里的情景恍然间又浮现眼前,令月脱力一般落回床上,天花板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里也昏沉沉的,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也很久没有想起过那时候的事了……
她是巫女,梦境便总有昭示预警之意……
画面里是小时候的她,师兄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上山采药。梦里的师兄穿着她最后一次见他时穿的衣服——一袭鸦青直缀,她知道有哪里不对,可在梦里却怎样也分辨不出来。
她梦见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师兄不知何时突然不见了。
满树樱粉,明明无风,却纷纷扬扬如雨而下。落英落在她的肩上,她有些茫然,冥冥之中偏又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了。
果然,月白云纹银的袍角拂开委地的粉白花瓣,蓦然间落入她的眼底,烫得她眼底一热,竟险些落下泪来。
她看着他和当年别无二致的脸,莫名竟有些开心,思念的重量在这一刻如滔天的巨浪突然向她涌来,她觉得她抬起的手都是有些抖的,她看着那人对她温柔的笑,看着他将她拥入怀中,这一刻,似乎所有的芥蒂都烟消云散了,几千年的隔阂也都荡然无存。
她忽然感到很安心,安心之余偏又隐隐不安,可这灵魂得到安顿的幸福生生压过了这几千年所磨砺出的理智,她似隐隐知道这是个梦,便分外不愿以惯常的手段去对付他。她静静靠在他怀里,她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竹叶的清香之气,她不是很想去想怎么一个回头师兄就不见了,也 不愿去想怎么一个回头,她就从垂髫稚童成了娉婷少女。
他身上的气息有些浓了,她想。不知道是桃花作祟,还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可那气息直冲鼻端,分明是血的味道……
她倏地睁眼,她看见他背后的漫天桃花都燃成了熊熊大火,她听见火里也孩子哭泣的声音,孩子?怎么会有孩子呢?孩子?我的孩子!
那火明明还那么远,却突然迫近了她的胸腔,直逼得她胸臆间一口气堵上喉咙,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的去抓那人的衣袖,她抓住了,可她只能惶恐的去看他,他的脸却不知何时被笼了一层拨不散的云雾。
她眼睛一闭,泪水顿时滚落。师兄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竟会响在耳畔,可她听不清,她只听见孩子的啼哭声,一声一声似要撕裂她的灵魂。
玖兰枢猛地睁开眼睛,已经化刃的手在半途被人拦住——那是一只冰凉的手。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可以借我靠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卸下了防备的姿态。
她的发丝蹭在他的脸上,一股温柔的馨香透着微微凉意蔓延在他鼻间。她抓着他肩膀的手很用力,似在借着他的胸膛克制某种即将澎湃而出的情感,又似落在水中的稚童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的人整个的落在他怀里,似乎只要他抬起手臂便能将她永远困住。
他没有抬手也没有动,只是任她抱着他。她的身体很软,也远比他想得要瘦,她的气息拂在他的颈间,有些微的颤抖。
长久以来,她都是以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强者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欣赏她,赞美她,甚至于想要亲近她。
然而无论是为优姬所累而负伤的时候,还是在引导锥生零摆正心态的时候,她的情绪都淡到让人捉摸不定,好像这些事已经做过千遍万遍,早已惊不起她的心湖。
哪怕是今夜她对他明显的表露出不满的时候,她也将自己独立于他的事外。他说不清她把他丢在那段没有灯的长廊时的感觉,不同于以往对于自己吸血鬼身份的厌弃,是他的骄傲,他的骄傲让他对自己厌弃。
看啊,这个人,其实她并没有怎么将你放在心上,可你的情绪已经开始被她的一举一动所牵绊。
可是,现在伏在他怀里的这个人,只穿着一身轻薄的睡衣,竟真的如一个孩子一般依靠着他。如此柔软,如此软弱,他的心颤了颤,骨子里涌起的血液激起他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的渴望,他赤红的眼睛落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眸底红光一沉,又是一片温柔的模样。
她哭了,他感觉到了。
他抬起一只已略微麻木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如哄慰新生的婴儿一般轻轻抚过她的背脊。
他知道,第一次看到她眼底自己的孤独时,他动心了。而今夜,他动了情。
无论前衷如何,是她招惹了他,而他,从来都不是那么随意给人招惹的。
他将她安置在他的床上,下床去为她沏了一杯热茶,热水灌入杯盏中时,玖兰枢突然有些自嘲,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房间里已经开始备着这些了……
她的手有些抖,他便索性将茶盏喂到她唇边,她低头的动作有微不可见的停顿,他注意到了。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又替她在身后添了一个软枕。
她没有拒绝,他的心有些小小的雀跃。
“我少年的时候曾经爱过一个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因为爱得太过惨烈,以至于分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忘怀。
“枢,我已经很多年不曾梦见他了。”她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凝着前方黑漆漆的地方,其实不止他,还有师兄。甚至于那桩旧事,她一直以为当初已梦的够多,所以今后便不会再梦到了……
她闭了闭眼睛,“你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她转过头来看着他,“都很爱使些小性子却偏又碍着面子不肯宣之于口……别这么看着我,我若真把你当他,”她将手按在他的心口上,“我早已离开黑主学园。”
玖兰枢没有笑,只是又喂她喝了一盏茶,这次她有意要伸手接过,他却执意不肯给她。
她看了他一眼,最后却还是顺了他的意。他终于觉得心情舒畅了些,却又不禁自嘲,你和她心里的那个人还不是天差地别,那个人可以牵动她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情感,而你却还远远不能。
可她还愿意待在他身边。
“这周的舞会,可以邀请你做我的舞伴吗?”
令月闻言略显诧异的看他,她已经恢复了些神采,有些揶揄地笑他:“我以为你早有佳人了才是。”
他微笑,“那不一样。”
她挑眉。
“优姬是我妹妹,我想你已经知道。”就算之前是猜测,绯樱闲也告诉她了。
“貌似你们这一族的规矩,便是妹妹嫁给哥哥吧。”这话里有三分试探。
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只是很多人这么做而已,但并不是什么规矩。”
她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道:“那你这个兄长,只怕有些越格了,”她感激他方才的体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容易对优秀的异性产生好感,你……优姬喜欢你,将来还会被你的族人冠上你未婚妻的头衔,她心思单纯,怕受不了你这样前后两端。”
他很欣慰她对他的坦诚直言,这是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没有的,他认真的看着她,“或许,我可以给她一个不一样的选择。”
这次他没等她回答,便追问道:“所以,答应?”
令月失笑,为他忽然的孩子气,“我那天答应了道长去他府上用饭。你要是怕你妹妹再心生期望,不如邀请蓝堂?”
玖兰枢脸色一黑,令月开心地靠在枕头上笑起来。“枢,我跟你说……蓝堂那孩子对你,绝对是真爱。”她笑个不停,玖兰枢无奈地看着她,替她拉了下被角,道:“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令月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疯了才会半夜跑到你这里来,要是再睡在你这儿,怕就是傻了。”看着他二次越来越黑的面色,她有些好笑,竟存了些存心逗弄他的心思,“你这床太小了,蓝堂或许还可以,我就算了吧。”
她扬唇一笑,三分娇俏,三分调皮,三分欣悦,剩下一分是难得的轻松,她在他发飙之前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枢。”
玖兰枢内心暗暗叹息,这一次,是他先输了。
再抬眼看时,无月的窗边,窗户大开,夜风肆无忌惮的涌入,竟将沉厚的窗帘掀起,揉乱了玖兰枢额前的碎发。
入冬了,谁能想到,风起时,却是吹皱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