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戈》复饮

1、第 1 章

　　望城大学艺术学院仗着那位喝过洋墨水又有钱的创始人抢到了望湖湖畔的黄金地段，附近有自然景有商场有美术馆，当真是人杰地灵有风有水的风水宝地，当然此风水宝地明指精力旺盛的小兔崽子们可以尽情出去浪。
　　为维护创始人国士无双的气质，深刻贯彻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价值观，严厉杜绝堕落腐败的风气，身为一个以自由、新颖、灵感为生的艺术学院，此学院居然严厉杜绝类似留长发染绿毛涂黑甲现象的出现！

　　尚一淮同学顶着一头绿毛冲进了317宿舍，将系主任的咆哮关在门外，长腿一跨穿过半个宿舍，毫不客气地拎起林歌的水就开喝。
　　“我的天，太可怕了，秃子居然随身携带剪刀，妄图处决我新染的头发。”尚一淮从包里掏出饼干敲了敲上铺：“大师大师，吃中饭了。”

　　只见这位大师带着满面桃花的睡容，顶着一头鸟窝一样的头发从被窝里爬出来，伸手骚气十足地一捞，接过尚一淮同学的“上供”。
　　尚一淮看这位骚包至极地伸懒腰，盘算着这照片卖给那些天真善良的小妹妹能卖多少钱，说干就干，尚一淮眼疾手快地捞起单反，连调都没有调，就按下了快门。

　　骚包手一伸，在尚一淮把相机收回去之前拿到了手，拿地不分轻重，相机带子差点没把下头那位仁兄勒死，好在骚包看了一眼就放下去了，打了个手势下去：“钱分我一半。”

　　林歌等到里面那两位闹够了才从阳台上回来，笑着和人打招呼：“沈老师好。”

　　沈初行待在学生的宿舍，占着学生的床，没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点烟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点点头表示你也好，然后一点不见外地伸手要林歌手里的画。

　　林歌好脾气地给他递上去。

　　画纸上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笑得温婉柔和，眉眼间和林歌相似。

　　沈初行：“你姐？”

　　林歌：“我妈妈。”

　　沈初行挑了挑眉：“画得不错。”而且很有灵气，在烟雾后的画中女子眉目清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下还有泪痣，是个带着点古典韵味的美人。沈初行卷好画纸给他，爬下床掐了烟才继续跟林歌说话：“你家是在江城吧。”

　　林歌：“嗯。”

　　沈初行：“江城有个活，你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一趟？”

　　林歌：“什么活？”

　　沈初行：“是个古宅的翻新，翻新过后还会在那办个艺术展拍卖会什么的。”

　　林歌：“好。”半晌过后又问了句：“沈老师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要给你去带点？”

　　沈初行看了看他，把抽出来的烟掐灭了，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把：“好孩子。”然后回头跟那位一心修图准备卖钱的大兄弟说：“尚一淮你个不孝徒弟啊，就让我吃饼干！看看别人！”

　　林歌使劲想了想，也没怎么想起来江城的古宅，大约在他成长起来的老城区，人们从来不关心什么古宅，也不关心什么艺术展，他们更关心自己能有个什么宅。

　　总说什么环境早就什么人，杂乱的老城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粗鄙人家的孩子还没学会跑就学会了朝人吐口水，背书包的死小孩三个里两个知道往包里塞板砖，剩下那个再不济也得挤条桌腿，就是这德行的老城区，偏生冒出了林歌那么个异类，规规矩矩地上学，规规矩矩地把找茬的打趴下，规规矩矩地上名牌大学，在老城区那滩烂泥，就是最鲜明的一墙头。

　　林歌画里的女人恬静温婉，但实际上林歌他妈是个漂亮的疯子，疯之前是大家里出来的闺秀，这个披头散发一边骂街一边往人家脸上吐口水的泼妇会画画会弹琴，会那些和老城区绝缘的别人家的文化。哪怕是疯了教出来的孩子也比人家高好几个档次。

　　老城区的人一边讨厌林歌一边说他是老城区的骄傲，但老城区没人把他妈当骄傲，他们恨他那个疯子妈入骨，那个疯子大约是把一辈子的清醒劲头全给了儿子，面对别人的时候一点就着胡搅蛮缠，和谁都有点仇，虽是个女子，却叫民风彪悍的老城区大半的人都绕着走，战斗力卓绝。这位女中豪杰，烂泥里墙头的搬砖工，在初春寒冷的大雨里头咽了气，死的不明不白，她的宝贝儿子在仅仅两个小时车程外的望城读大学，尸体被连着三天的大雨冲了一遍又一遍后，才有人想起来报个警。

　　接警的是个警校刚毕业的毛头小子，队长带人看过现场之后，确定死因后，顺势就把这个案子分给了他，大手一扬：外勤组自己挑，走访一下邻里，想要谁和你一起去。钱窦寻遍整个办公室无人愿意和他一起去老城区出警，在队长的建议下，杀进资料室，找到了那位大隐隐于市的小楚同志，小楚读书时大概是个天才，上过大学，读完研，国外浪了几年，还去部队里头晃悠了几年，至今仍堪堪站在三十的门外，这位天才的小楚同志相貌端正，但留了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穿着警服蹬趿拉板，身为外勤组整天猫在资料室偷懒，形象完全不合格人民警察的要求，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头有人，也没人太管他。

　　小警察透过资料室门上的玻璃就看见小楚压着桌上摊的乱七八糟的文件睡得正香，于是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就听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头顶响起一声响亮而中气十足男声版的“欢迎光临”。

　　小警察：“……”这什么恶趣味。

　　小楚：“……”这玩意什么时候装上去的。

　　两个年轻人相对无言，各自在心里默默把资料室负责人老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小警察：“那什么，我来……”

　　小楚一眼看见对方手里的车钥匙，反应迅速：“我不出外勤。”

　　小警察：“你放屁。”

　　小楚：“……”靠！这谁家流氓！

　　没等小楚挣扎，就被人高马大的小警察拽出了资料室，一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人塞进了警车。

　　“钱窦你大爷的！你干啥！你要干嘛！你这是绑架！”小楚同志的嚎声分贝喜人，直上云霄。

　　“队长让你去的！你总得出个任务！”钱窦小同志义正言辞地阐述理由，绝口不提队长以未来所有外勤机会威胁他的事。

　　反抗无果的楚迟舟最终闭嘴，认真地听钱窦讲情况：“是老城区那边的事情，死的是个女的，说的不清不楚，大概知道尸体已经躺了三天了。”

　　楚迟舟：“报警的不是老城区的人吧。”

　　钱窦：“不是，是去疏通雨水管道的管道工人，尸体压着排水口，那个死胡同都淹水了，你说怎么搞的，三天了，也不知道报警。”

　　楚迟舟：“老城区那个地方乱着呢，先不说人家愿不愿意管，你看看这什么地址，七拐八拐的一通绕，连个门牌号码都没有，说不准是个什么偏僻的小角落。”

　　话是这么说，但资料都摆到手里了还不去，回头局长准得语重心长地请他去喝茶，楚迟舟权衡了一下走流程和泡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三根茶叶，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盯着地皮看。

　　老城区的地方基本上是违法的没有，不违规的也没有，东一堆木屑，西几根钉子的，好歹没给市局这辆破车的轮胎给扎破，终于在车胎压上第三根钉子的时候，钱窦小同志忍不了，当机立断，下车，走。

　　楚迟舟：“这反正都压上了，不如就接着开。”

　　钱窦：“我开的车，你下来。”

　　楚迟舟闭嘴，关门的时候还瞥了钱窦一眼，深刻怀疑这玩意就是队长来给他添堵的。一整个外勤组都懒得搭理的案子，也就是满足一下这位小青年对外勤的好奇，照例走访一下邻里。

　　怀疑的非常准确，都不用起卦，小楚同志这直觉真是准的牛逼了。

　　七拐八拐地绕了好几个死胡同，俩人才终于找到了报案提到的那个叫作水虹街第三个路口走进去右手边第三个路口进去左拐第四个死胡同的地方，说死胡同都抬举它，它就是被一堆杂物人为堆出来宽不过一米的一个胡同口。

　　前几天还停着尸体的小胡同外头这会就已经坐着俩八卦大妈了，守门似的等着穿警服的过来，就唉的一声凑上去，那俩大妈一个大红一个大绿，再差个黄就刚好够一组交通灯。

　　走访邻里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问题，楚迟舟连尸体都没见过，屁话也憋不出一句，就随便在两边晃了两圈，倒是看见边上院子里头的迎春花开的不错，春光无限，正是春困好时节，小楚同志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一转头就听见交通灯在那跟钱窦抱怨：“警察同志你不知道啊，齐素羽那个女人有神经病啊。”

　　钱窦：“阿姨啊，我是想问问……”

　　红大妈：“诶呦小伙子不要把我叫得那么老，我跟你说啊，我上次晚上走人家，回来路上看见齐素羽穿了件大白袍子四处乱晃，可给我吓得够呛，你说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大晚上吓死人。”

　　绿大妈：“就是啊，我有次半夜被吵醒，就听见她在院子里头唱戏，诶呦，那一把嗓子，好听是好听，这大晚上，吓死我了。”

　　钱窦：“……我就是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齐素羽有什么病。”

　　红大妈：“病？疯病吧，这女的来这开始就那样，神经兮兮的，前几年儿子上了大学就更加厉害了。”

　　绿大妈：“诶，警察同志啊，这人怎么死的，你们那边也没个消息什么的，也不说是不是被人杀了还是怎么滴，多吓人啊。”

　　红大妈：“就是啊，流了那么多血呢，大家伙都不敢往上头凑。”

　　流血？钱窦还没说话，绿大妈就扯着嗓子先问了：“什么血啊，我怎么没看见啊，阿芬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红大妈这么一听，据理力争：“那么大一摊子血呢，你们都没瞧见？”

　　钱窦狗鼻子一转，对准红大妈：“什么时候的事？”

　　红大妈：“就昨个早上啊，这地方平时也没个人来，我就是听说有人死了，来……”

　　楚迟舟：“凑个热闹。”

　　红大妈：“你个孩子怎么说话呢。”大妈自己也顿了顿，低声说：“就是来看看，然后就看见全是血啊！大清早的，我赶着去菜场，就急忙忙走了。”

　　钱窦：“大妈你别是看错了吧，齐素羽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现场什么血也没有。”